表妹

表妹从小就别人家的孩子。作为80年代生人，在山东的小县城很少有独生子女，即使有，若干年后也会突然有藏在别处的弟弟妹妹出现。可表妹不一样，她的父母——我的姑父姑姑真的就生了她一个女孩，而且姑父姑姑给了她全身心的爱，凡是对表妹有益的事情，他们舍得百分之二百的投入。

虽然表妹的爷爷时不时要跳出来主张姑父的房子归他的孙子，即表妹叔叔家的儿子继承，表妹叔叔也曾当面指着她家的房对儿子说：“这将来就是你的。”但没过多久，他们便三缄其口了。因为我姑父和姑姑在当地官越做越大，尤其姑姑成为纪检口的一把手之后，在家里更是说一不二。表妹的性格随了姑姑，好胜要强，目标明确，拿定主意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

表妹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市直单位的公务员，工资高工作也不算累，对于一个女孩来说已经很理想了。期间她和相爱多年的高中同学结了婚，妹夫也是公务员，在一家县直单位上班。没两年，两人生了一个女儿，由表妹的婆婆照顾。日子过的在当地已非常令人艳羡了，但表妹没有知足，主动申请到基层锻炼，要求调到郊区的乡镇工作。这个选择也无可厚非，在tz内，基层工作是提干的加分项，年轻人下去工作个两三年再回原单位，提干是手拿把攥的事。

就这样，表妹将年幼的孩子交给婆婆照顾，自己则成为一个人口超过15万人乡镇的镇长。她经常忙得脚不沾地，起早贪黑全身心投入工作，连续十几天加班吃住在单位也时有发生。表妹做事果断，敢想敢干，加上年龄和性别优势，很快就升任乡镇一把手。身上的担子重了，工作更忙了，表妹索性住在单位，周末由妹夫带着孩子去单位跟她团聚。

这些年，表妹一直是我们家族中别人家的孩子。一个女孩子将一个乡镇管理得井井有条，任谁都得竖起大拇指。逢年过节，姑姑都会在家宴桌上交口称赞自己闺女处世稳重、讲话办事雷厉风行，当然捎带手也会贬损女婿两句。

其实，妹夫也是名校毕业，在工作上很有上进心，只是时运差一些，痛失两次提干的机会。妹夫听了姑姑的话，眉梢掠过一丝不悦，但还是捧场说：“我家老婆太优秀了，都是爸妈教育的好。”这时候的姑姑如沐春风，笑得志得意满。

后来，姑父姑姑相继退休。姑父身体不好，我爸妈建议他们趁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旅旅游。这个提议马上被姑姑否掉了，“那怎么行，美美（表妹的女儿）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不能再让她跟着奶奶了，奶奶不仅辅导不了学习，还教了一堆坏习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我爸妈没再说话。后来才知道，表妹因不满婆婆的教育方式已经叫婆婆滚蛋了。你没听错，表妹跟她婆婆说：“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一把手的气势用在家里也是雷霆万钧、气贯长虹。

不知道表妹的婆婆当时是什么反应，反正后来照料孩子的任务便由姑父姑姑全面接手。老两口特意在表妹住的小区又买了一套房。姑姑对外孙女非常用心，从饮食营养到辅导班选择都做过精心研究，甚至还带上老花镜一板一眼学起英语。美美上学后在班里名列前茅，姑姑又增加了一项新的话题。妹夫也升任副局长，在仕途上与表妹比翼双飞，很有当年姑父和姑姑的发展势头，照此下去，超越老两口也指日可待。

可惜，如张爱玲所说“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子爬满了虱子”，这样光鲜的生活下面却暗流涌动。先是听说妹夫不满表妹工作繁忙，且又怀了个女孩，深更半夜喝醉酒跑到表妹单位闹事，将已有身孕的表妹打了。醉酒打人、到单位闹事性质实属恶劣，就在我们义愤填膺时，姑姑已迅雷不及掩耳拉着妹夫去了亲家那里，把妹夫的亲戚邻居都叫到他们家，当着亲戚邻居的面把妹夫打了一顿，然后又将亲家痛骂了一顿，直到妹夫跪地求饶才罢休。

经此一役，表妹发怒将未出世的孩子打掉，妹夫确实老实了一段时间，在姑父姑姑面前更加小心翼翼。一次姑姑膝盖受伤，走不了路，妹夫亲自背着楼上楼下跑。从外人的角度看，这件事算翻了篇了。

可许是动手打人会形成肌肉记忆，从此姑姑打女婿打顺了手，看到女婿醉酒就给几个嘴巴子，那句话讲得不对抬手便打。我爸曾私下劝过姑姑，女婿已经悔过了，不要再打了。见姑姑听不进去，他也闭了嘴。本来表妹已经原谅了妹夫，甚至表示调理完身体，再备孕生个儿子。怎奈巴掌击碎了他们的感情，随之离开的还有相互之间的信任和善意。终于妹夫撕破脸，表示要血战到底，来挽回他和家人曾经丢失的尊严。

期间姑姑来过我家一次，头发花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说先不管事业不事业了，看看怎么能让表妹调动一下，以避开妹夫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