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芭比》奥斯卡提名的叨逼叨
关于这个事情,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说些啥,因为怕说完会被骂。但……反正我就是个小透明,没人在意,就挑几条不吐不快吧。
奥斯卡不给罗比最佳女主和格蕾塔最佳导演的提名,简直离谱。
这应该是最常见的批评了。但这显然无视了罗比作为制片人获得了最重要的最佳影片的提名,格蕾塔作为编剧也获得了最佳改编剧本提名的事实。其实那两个提名的旁落,只要仔细考察具体奖项的提名名单,就知道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先说导演,看之前北美颁奖季的各大风向标,诺兰和马丁在导演提名上是最稳的,基本没有掉过,再加上一个兰斯莫斯是去年金狮奖得主(这几年威尼斯一直被当成前哨站之一)。例如比较重要的导演工会奖提名,是诺兰、马丁、兰斯莫斯、格蕾塔和《留校联盟》的亚历山大·佩恩。这次奥提就是把后两位,换成了去年戛纳的金棕榈和评审团大奖导演特里叶和格雷泽,其实是很合理的。自《寄生虫》那届以来,可以明显看出国际票仓的增加对整体提名口味的影响:更国际化、更艺术向。而且特里叶也是一位女导演,《坠落的审判》也是女性题材。这位导演据说因为自身比较激进的女性主义立场在法国其实是有点争议甚至被冷落的(所以法国申奥没送《坠落》),但这次奥提却受到非常大的肯定,这不得不说也和国际票仓有关系。
再说女主,演员工会奖的提名是格莱斯顿、石头姐、贝宁、穆里根和罗比,唯一不同的就是罗比了,而这个名额,在奥提里换成了《坠落的审判》里的惠勒,这和导演提名一样,同样可以看作是国际评委比例提升带来的变化。而且只要看过《坠落的审判》就知道,惠勒表演之炉火纯青,绝对值得这个提名。
高司令拿了男配提名,罗比却没有女主提名,简直就是Kendom再现。
这个批评首先逻辑就是不通的,因为高司令是和其他男演员角逐,罗比是和其她女演员角逐,两者根本不存在性别因素。高司令得提名不只是因为他是男的,罗比掉提名也绝非因为她是女的。而且这种说法也完全漠视了《芭比》另一位演员亚美莉卡·费雷拉获得女配提名的事实。
《好莱坞报道者》上有一篇评论,由文化转变多样性与包容性高级编辑Rebecca Sun撰写,她的观点非常有代表性,她认为这种对罗比和格蕾塔的过分关注,是一种白人女权主义的糟糕体现。本次获得女主提名的格莱斯顿和获得女配提名的费雷拉都是有色人种,她们的提名其实都非常有意义,但都因为《芭比》的争议而缺乏关注(尤其是费雷拉)。实际上当希拉里在IG上表达对罗比和格蕾塔的支持时,就已经有不少美国人指责其“虚伪”。这完全体现了美国和中国的语境差异:在这件事里,中国舆论或许只会关注性别,但在美国的身份语境里,在政治正确涵盖的内容里,远不只是性别议题这么简单。
而且,如果奥斯卡真的如此Kendom,那怎么会嘉奖高司令呢?毕竟他创造的角色如此讽刺乃至于会有Kendom这种名词的出现。奥斯卡对他的认可,难道不正是对《芭比》批判男性的认可?
奥斯卡就是厌女老白男大本营,看不得《芭比》成功,看不得女性成功。
《芭比》获得了奥斯卡八项提名,包括最佳影片提名,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成功。奥斯卡过去的厌女黑历史无须讳言,但我们也必须看到,奥斯卡不是没有在转变的。这三年的奥斯卡最佳导演,其中就有两位是女导演,包括去年横扫的《瞬息全宇宙》,也是一部以女性为主角弘扬女性力量的电影。
罗比掉了女主提名,实在谈不上什么厌女,因为不是她得,那也是其她女性得。更何况正如前面所言,她还有以制片人身份得的最佳影片提名。格蕾塔掉了导演提名,或许还可以争论一下,应该挤掉马丁。但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性别的因素,我也是很保留的。格蕾塔一直是奥斯卡的宠儿,她之前就凭借《伯德小姐》获得过最佳导演的提名,上一部的《小妇人》也入围了最佳影片提名。因此与其说是厌女,不如说这是奥斯卡一向重严肃轻娱乐的结果。《花月杀手》是严肃题材,又是关于揭示白人之恶的印第安原住民历史,这实在是太合奥斯卡口味了。而《芭比》则是轻松的商业大片,豪夺去年全球票房榜冠军。
学院这些年对票房爆款其实一直是保有距离的(除了卡梅隆的片子和《指环王》系列这种极少数例外)。奖项这个机制,本来就应该是对商业的一个补充。有些电影商业上成功了,自然有票房的嘉奖;有些电影卖得不行,那就从奖项上去认可。唯有这样,才不会发生赢家通吃的局面,整个电影产业才能良性发展。
当然今年最热的大热门《奥本海默》的票房也很好,但任何人都会承认,这是一部严肃传记片,而奥斯卡一向喜欢嘉奖这类电影。这当然是一种类型偏见,不过奥斯卡去年把诸多大奖都给了《瞬息全宇宙》这部科幻喜剧片,就说明了在这方面奥斯卡同样在寻求改变。无论如何,用厌女去简单粗暴地下结论都是不合适的。
奥斯卡提名不能单看电影质量,本质上是公关游戏。即使只是看《芭比》之于女性主义和身份政治的意义,也应该给予肯定。
这其实才是我最想讲的部分。和朋友讨论的时候,被说是“理想主义”,因为我评价提名很看重电影质量,而奥斯卡提名很多时候并不能只看质量。作为一个普通影迷,我当然希望最好的电影能获得嘉奖。但我也明白,奥斯卡从来都不只是关于电影本身,更是各种意识形态、政治立场和身份话语权的角逐。所以回到《芭比》这个问题上,我们就要问,《芭比》之于奥斯卡的意义是什么?
看回奥斯卡最佳导演里的几部提名,《奥本海默》《花月杀手》《利益区域》是严肃历史,《可怜的东西》和《坠落的审判》有女性表达,其实女性题材的比例并不低。当然你也可以争论,为什么不可以全部都是女性题材呢?但《芭比》真的是女性主义新图腾吗?
我在《芭比》的长评里写过,作为美泰的宣传片,《芭比》的价值输出是有点可疑的,至少在我看来其生意本质非常明显。在好莱坞,其实也有不少人抱持这种观点,即不认为《芭比》代表了女性主义的崛起,而是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部卖玩具的电影。注意区分这其中的差别,不是否定女性主义,而只是否定《芭比》这部作品。这里再一次体现出了中美语境的差异,当在美国的女性主义表达已经进化到2.0甚至3.0的时候,对女性电影就会有更多维度的审视和讨论。而在中国,我们似乎只有一部《芭比》,它也就成为了不可置疑的圣经。
很多人或许会认为,即使《芭比》是广告片,但因为是女导演拍的,有鲜明的女性立场,又取得了历史性的票房成功,就应该给予认可,那是对女性的认可;现在没给,就是厌女老白男作祟。但问题在于,这些猜想都过于简单甚至有些诛心,《芭比》不是女性主义的代名词,这种粗暴概括也无视了其他获提名的女性电影的优秀。而即使奥斯卡给了提名甚至给了奖,也可以从更激进的女性主义角度去批判,认为嘉奖一部隔靴搔痒的糖水片,根本就是老白男的一颗甜枣、资本的糖衣炮弹。就像当年《绿皮书》获奖,斯派克·李的抗议一样。
如果文艺作品完全被放置在身份政治里讨论,当主义凌驾在电影之上,就会变成这样。让我想写这么一通根本没什么人会看的长篇大论,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好像不少人都默认了这条等式:不支持《芭比》=尊男=反政治正确=厌女。我对此实在无法认同。性别议题当然是重要的,但电影远远不只是关于性别,世界也是如此。让电影回归电影,在这点上,或许我真是有点理想主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