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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个傻逼被留在孤独荒野里

付突突 2024-01-30 21:09:30 上海

去年五月，我在南京见了初中老同学，他在南京念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南京，早两年与大学的女友完婚，还没要孩子，他工作相对稳定，在一家专为国企定制软件服务的外包公司，虽不是编制企业，也大差不差，他事无巨细地向我讲述他的生活内容，平凡的幸福里，是藏不住的疲乏。他说自己如今没什么爱好，对大多事情都缺乏耐心和兴趣，每天唯一鲜活的时刻，就是晚饭过后，与妻子在小区的三两圈散步。我们在玄武湖公园一直坐到天黑，遥想二十年前的初中往事，谁也想象不到，时隔千山万水，我们会在那里见面。

去年七月底，我在广州住了几天，在一个朋友住处，说是广州，其实是佛山。朋友此前一直也在上海，自由设计师，不受地域限制，他佛山的好友去了国外，房子空了，他搬了进去。有天下午，无事，我们出门在附近逛，到一处河边，河那边不远就是广州，我们坐在这边的一道千秋上聊天。聊各自的生活状态，聊一些事情的看法，年龄、旅行、工作之类的。朋友有句话让我一直没能忘记，他说：有时候我觉得现在就是我最好的状态了，而未来会越来越糟。他说那话时，很平静，像是总结。

去年十月底，我到长沙参加一场婚礼，婚礼前夜我去见了认识十来年的朋友，晚饭过后，我们一路散步，围着长沙岳麓区的大学城，走了两三遍，她领着我去狭小角落的老书店盘物件，买了本满是时光痕迹的日记本。临分别时，我们看到一家水果店，她去买东西，嘴里嘟嚷着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问她，她不置可否，我接着问说你是在自言自语吗？她说是，我现在总是自言自语，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习惯。我的那位朋友在一家美术馆上班，整日重复着讲解同样的画作，第七年了。早些年我总能从她身上看到某种梦想与现实碰撞的憋闷感，这一回我没看到，不知是藏了起来，还是已然消散。

还是去年，有段时间我同一位前同事住在一块，我们都处于失业状态，计划一起做点什么，相比我而言，他显得更焦急，对年龄，对环境，对手头上的事情，事情稍有起色，他就很兴奋，同样，哪怕意识到一点不对，也会令他很低落。他背着房贷，没有收入，积蓄不多，日子一天天过，尤其焦虑。但他所有变化与困境都没有告知家里人，说了又能怎样呢？到底还是自己一个人扛，他说。

早些天，有个将要进入30岁的朋友，在微信上找我聊天，聊了很多，主要就是谈论婚姻与爱情，她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工作占据了所有时间，她说自己变得冷漠变得麻木，说自己已经水泥封心，如果一定要结婚那就以找合伙人心态找个搭子，随后又自顾自想象单身一辈子会是什么样的体验，杂乱无序的话语里，我在这头读到了慌张与害怕。

这一年来，有句话很流行，说“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大概是所谓正轨的中道不再坚挺，而是充满煎熬、压榨与抛弃，于是纷纷跳出去，寻找其他可能性。社交网络上充斥着大量相似影像，缥缈迷离的音乐里，是狂风乱作的草原，是飞鸟盘旋的海边，是五光十色的遥远黄昏，还有形只影单的年轻人在其中，扮演松弛与洒脱，我分明也看到了孤独与迷茫。

依我看来，人生更像荒野，无论你怎样选择，走在怎样的道路上，那些看似不一样的风景，平淡也好，灿烂也罢，不过是虚幻泡影，掀开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在那孤独的荒野里，那些与命运的交手，与虚无的对抗，与欲望的交缠，与自我的和解，终归只能由自己去完成。

2023年年末，陶喆在二十年前的那首名为《蝴蝶》的歌，渐渐有了翻火趋势，人们在歌里看见自己，那个陷入泥沼的自己，用《蝴蝶》的唱词来形容，便是“当这世界已经准备将我遗弃，像一个伤兵被留在孤独荒野里“。但我总觉得用“伤兵”形容自己，仍残留一种自我舔舐自我怜悯的悲壮感，还是觉得“傻逼”更好一些。哪怕处在困境中，感到失败，感到孤独，感到空虚，感到无助，在遥遥无期找不到出口之时，还有一份调侃自己是傻逼的幽默。

我不能归结到具体某个因由，这一两年来，我也总是有某种下坠感、失落感，脑海里充满了悬而未决的问题。在这个冬天我开始有了这个习惯，每当看到那片荒野，我就打开播放器，听一遍《蝴蝶》。“每次一见到你，心里好平静，就像一只蝴蝶飞过废墟。”据说陶喆唱的“你”，指的是上帝，而人们听这歌时，“你”就成了虚指，可以是某个人，某个物件，某个爱好，无论是什么，归根结底，我总相信，那片刻中治愈你的都是你自己，那所有从外物感受到的美好与力量，本质上都是你自我的投射，是你层层包裹下的那颗心，还有渴望，还有相信，还有爱。一切都会好的，会更好，我的朋友们，不信你问问你的心，仔细问问，听听他是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