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集者
(号找回来了,以后权当是发短篇习作的地方……)
“咦群直播播了什么,好玩吗”
军哥女友突然在微信群里闪现。
“没啥,我去道观采风了 刚采完”
他打完这串字,在香烛店门口还了充电宝,顺手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果冻塞进嘴里。“等到罗子的那什么毕业作品开拍了,小佳也会来k市……唉,规培三年,要去三个不同的院区。”昨晚军哥说这些话的时候没精打采的,似乎对自己和小佳的未来满怀忧虑。他听了有些厌烦。军哥的忧虑扯来扯去,无非是落在那一套城市小资青年常见烦恼的排列组合里,完全不值一哂。他的不屑没有轻易显露出来,而是像一条尾巴一样拖在身后,随着他转过老城门遗址、回民公墓和兰圃,朝那一片木棉和黄葛树围成的洼地甩去。
1 神未宫
神未宫是一座有百余年历史的道观,嵌在落芍山南麓,离k市中心不远。这里财神很灵,所以往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香火一向旺盛,宫内每一处神像面前都摆满了供品。自从发现这个宝地,我的采集生涯就开启了:每周两次,周三、周末,雷打不动。这意味着我几乎不用再花钱买任何副食品。甚至每隔半个月,我都能从香客们的慷慨馈赠中发现活了二十多年从未享用过的新鲜玩意儿。这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大殿左侧的月老殿香火最旺,新鲜水果、酥饼糕点、干果奶糖巧克力……一股脑儿摊在供桌上。管月老殿的道士每天都要伏在月老和那个什么金花娘娘像前读几段经文,语速飞快,全神贯注,除了一句“急急如律令”,一个字也听不懂。这反正也不妨碍我隔着供桌对准他的背影,一手录像,一手把沙糖桔、苹果和苏打饼干往包里一顿划拉,然后扬长而去。当然,这样做的次数多了,心里不免有些歉疚。这些年婚育行情持续紧缩,如果我偶尔体察一下二位神仙的苦衷,为他们完成今年的kpi出一份力,那也算是大大的功德,做这个净坛使者便不冤枉。
我站在过道侧边屋檐下,合掌对着月老像微微拜了三拜。前一波香客绕过我身后,正上楼往功德堂去。一个孩子握着一把小木剑,兴冲冲地在廊柱间闪转。我抿着嘴吹破一个泡泡,跟锁子说成了,帮你许了愿了。
“操,真拜啊?”语音那头,锁子还沉浸在兴奋中。我知道这是因为昨儿hochi和他聊得挺融洽,对方对他印象还行,也不在意他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地臭显摆。“你怎么许的愿?”
嘴里的泡泡又聚集起来,似乎有意阻止我给出一个清晰的回答。刚才我问锁子要不要替他求个姻缘,他半开玩笑地提要求,说他只想和云鹤相恋相守。不过云鹤已经死去三十二年,这请求对月老来说也有点棘手。再加上云鹤是不相信什么转世轮回的,她也一定希望这路道观解散,恨不得月老、财神、关公和这个那个将军、娘娘都粉身碎骨再获新生,希望一切人都从无望婚姻中脱离出来,得到彻底解放。那我跟月老求的是个啥?刚才我脑子里想的是啥?
“反正就是……求她先活过来吧,或者求她允许自己转世。然后你就有机会了。”我随口胡诌道。
“这特么也不归月老管啊!”
“那月老神通广大,百忙之中帮忙转达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道士们吃午饭去了,这会儿大多数殿堂都无人把守。拜太岁的地方有个转盘,转不太动。隔壁是求签的地方。一个裹藏青色围巾,簪子插得很讲究的女人正扶着签筒,跟身边人说她皈依道门已经十年。她左手边桌上摊着几张便笺纸,一支很细的毛笔卧在一罐紫云英蜜旁。我凑上前拿起笔蘸了墨汁,忽然想到“缘所缘境”四个字,就一气写在纸上。之前我也这样干过,写的是歪歪斜斜的“盗亦有道”,不过这样赤裸裸的挑衅有点太嚣张了,所以这回我要含蓄点。写完了我仔细端详一番,还算端正,也没有明显不受控制的笔画。如果在S君之类懂书法的人眼里,这四个破字儿一定到处是破绽,纯是鬼画符,但在锁子眼里就不一定了。反正我自己很满意。
“锁你看这几个字儿,写得好吗?”
“写的是个几把!你怎么不去练练书法啊大李?”确实没想到锁子也一眼看出这几个字不像样,也许鉴赏书法是不要什么门槛的。
“什么意思啊,缘所缘境。给我解释一下儿。”
我忽然反应过来这好像是禅门里的话,坏了这下岂不是挑衅得更狠了……至于这四个字的意思,又完全是迷迷糊糊,懵懵懂懂,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鬼知道怎么突然蹦到我脑子里的。我只好匆匆走开,一面岔开话题。在这家道观捐一块瓦要三百,跟着什么岭南名师学一堂古琴是一百多,还有捣鼓药钵的,搞什么公益的,法会三五天一办,比隔壁那什么鸣善寺热闹多了。
“你怎么不去墓园偷呢?”
“这个落芍山北面就有个什么满族墓地,上回跟军子去那儿找景,太吓人了,密密麻麻的碑,而且很阴很潮,哪有什么像样的供品啊。”
我退回大殿前面的院子,走到香炉边,踮脚伸手去够,看看能不能从缺口里摸到什么。要不说现在经济不景气呢,都开始扔一毛五毛了。
“往香炉的缺口塞硬币纸币,往石狮子和鳖嘴里,甚至侧着卷的象鼻子里塞,往有水的没水的池子里丢。这其实是一种生殖崇拜,他妈的见到什么缝或者凹槽或者洼地就往里塞东西。”
“有点道理,锁子。有点道理。”
“万恶的男权社会!”
我拉上手提包的拉链,从两个石墩子中间挤过,出了神未宫的大门。
“你为什么要替我求啊?”关播之前,锁子问了最认真的一个问题。
我呆了半晌,说古今中外所有人里,我最喜欢两个,其中一个就是西厢记里的红娘。
“还有一个呢?”
“是霍小玉传里的黄衫客。”
2 城市洼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