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澡堂子狠狠地搓个澡,是小时候对过年最起码的尊重

每次和好友约着逛街吃饭,我都习惯性地先在微信里面打趣一句:“待哀家沐浴焚香完毕,再前去与你汇合。”洗个澡再见人,好像潜移默化成为了一种现代社交礼仪。
每次洗完澡,我都要给四肢抹一通滋润的身体乳,防止干燥起皮。再回想起小时候,压根没有想洗就洗的条件。那时谁家房顶上要架个太阳能,必然是我羡慕的对象,那家在村里的爱干净加有钱人设就立住了。
夏天洗澡还好凑合,可一到冬天,就把人难住了。天气太冷了,水龙头都冻住了,每天早上还得烧几把麦秆,才能把龙头化开。凉水都这么难得,更别提洗澡这种奢侈享受了。
在我的记忆里,上小学时我冬天都很少洗澡,最多每周末把头发一洗,身子平时就用热毛巾胡乱擦一通,就算洗一遍了。
西北农村的冬天凛冽干燥,尘土飞扬。人在这种条件下生活,个个都变成了会蜕皮的蛇。每次把线裤使劲儿往上一抹(mā),小腿上的干皮皮就跟雪花一样洋洋洒洒。没办法,不爱洗澡皮肤又太干燥了,痒得人直难受。忍不住再挠几下,好家伙,跟西安前一阵子的人工增雪似的,皮屑似雪花抱成团,一团一团从天上往下砸。
挠痒痒是我冬天必备的“养生”项目。小腿面就跟一张干透了的宣纸似的,指头就是毛笔,想写啥书法,就用指甲挠。一般写草书最解痒,使劲儿挠出一道道狂放不羁的血痕。
看着我膝盖和脚踝上的黑垢痂,我妈忍不住了:“看你都脏成啥了,一点都不爱好(关中方言),这周末妈引你到澡堂洗澡走!”
“我才不去,你每次给我搓垢痂, 都能把我疼死。”我反驳道。
小时候没有啥爱美之心,也可能是大环境使然,导致我写本文时老脸一红,感觉特别羞耻。
胳膊拧不过大腿,周末我妈还是硬拉着我到了隔壁村的澡堂子。村里的澡堂子一般只有冬天营业。她提着俩大红塑料袋,一个袋子里装的我俩的换洗衣服,一个袋子里装的梳子、肥皂、毛巾和搓澡巾。
到了澡堂,把钱给女老板一交,洗澡一个人是三块钱,我妈再花五毛钱买两小袋好迪洗发水(那时候大都叫“洗头膏”),这是只有去澡堂子才有的待遇。虽说我不爱到澡堂洗澡,但却很喜欢这种精致小包装的洗发水。洗完头发很顺滑,还香香的,比家里那个头发洗完比干苞谷叶子还涩的杂牌洗发水强多了。
澡堂也基本遵循公厕原则,男左女右。我妈引我进女生澡堂后,先照着老板给的钥匙上带的号码牌,找到对应编号的柜子。打开柜门,接着就该脱衣服了。换衣服的小场地格外逼仄湿冷,不像里面的洗澡场地热气氤氲。平日还罢了,要是遇到年前高峰期,脚后跟碰脚后跟,经常要被迫碰触到其他人全裸或半裸的身体。这种肢体接触,让我颇为不爽。
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赶紧把衣服往柜子里一塞。我妈锁好柜子,还得把锁再拉两下确认锁好了没。难道还会有人偷衣服不成?我疑惑着。后来我才知道,会有人故意趁乱打开那些没锁好的柜子,摸人家口袋里面的零钱。所以我妈每次带我来洗澡,坚决不多带一毛钱。
进入到澡堂内部,里面已经有几个人正在洗了。室内外的强烈温差让水汽不断升腾,弥漫了整个洗澡间,好似《西游记》里的天庭。即便相隔不远,但依然看不太清人脸。
我和我妈先选好没出毛病的花洒,一人站在一个花洒下。老式澡堂子的花洒是固定到墙上的,取不下来。我妈给我调好水温,让我先站着冲冲,顺便泡一泡积攒已久的老垢痂,泡开了才好搓。我顺从地任热水从头顶淋下,仿佛自己是那天宫的嫦娥,即将被我妈扮演的玉兔精伺候着沐浴。
“嘶——烫死我了!”突然升高的水温破坏了我的仙女梦。澡堂子的水是用煤炭现烧的,水温极不稳定,一会儿烫得像杀猪,一会儿又冰得像瑞幸。我妈不理会我的喊叫,自顾自洗着,她洗完了才有工夫给我洗。
这热水淋身上倒也舒服。我无趣地望着澡堂里凹凸有致的妇女们,大部分都是带着娃来洗澡的。突然,一个不太和谐的身形映入我视线,怎么角落里那个正被她妈一阵猛搓的,是个男娃?!仔细一看,好像还是我同学!
我真是害羞地想撞墙,都多大了还到女澡堂来,真是不害臊!我默默扭转身体,脸朝着墙,将屁股对着他,以防他也认出我来。毕竟现在这个朦胧、尴尬的环境,认出来了也不好打招呼。
那时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家长性别意识非常差劲,男人又大多不太管娃,女澡堂里经常出现被妈妈带着的小男孩。要是放现在,别说澡堂,就是女卫生间里出现被妈妈带进来的小男生,我都想炸毛。
正面壁着,我妈发话了:“来,转过来,让妈给你好好搓搓。”我只得转身,那是人生中为数不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暗黑时刻。我妈手上套的搓澡巾,仿佛我爸打磨零件的砂纸。她抱着必定让我轻三斤的决心,在我娇嫩的皮肤上猛力揉搓着,就像橡皮和纸的摩擦,没几秒,就cǐ出一大堆黑条条来,跟话梅丹似的。
“你看,你还不想来,垢痂都要比干面长了。”搓澡巾在我妈手里,又似钢丝球一般,凡是我妈搓过之处,必留下一条条鲜红的血痕。
从头到脚搓完,要再给身上打一层肥皂。那个时候农村还不流行沐浴露,肥皂接触到被搓红的皮肤,一阵阵刺疼,疼得我嘶哈嘶哈的,嘴都没合上过。疼痛此时都是次要,我只关心我同学和他妈洗完了没,啥时候能走。
“头低下,给你洗头。”我妈又吩咐道。“哦!”我头顺势低下。如果说搓澡是上刑,那洗头绝对就是享受了。我妈把洗发水袋子拿牙撕开,往手上一挤,她已经被水汽泡浮囊的粗糙手指在我头发上揉搓着,我感觉舒服极了,瞬间忘却了男同学还在的尴尬。
冲头上洗发水泡沫的时候,一定要紧闭眼睛。该说不说,那时候的洗发水是真辣眼睛啊!头发冲净了,我挺起身板,往墙角一瞟:太好了!同学不知道啥时候都走了。
把身子擦干,再把头发稍微擦一擦,终于要完工了。再一溜小碎步挪到换衣服的地方,又像从天堂跌倒了地狱,才泡开的毛孔遇到冷空气急剧收缩,汗毛也倏地竖了起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赶紧穿衣裳,别感冒了。”我妈催促道。可这刚洗完澡的身子,要套上衣服怎么如此艰难。不完全密封的柜子,让衣服全变得潮潮的。线衣、毛衣、棉袄、外套,一层一层地往身上套。穿上衣还好,穿裤子还得坐到身后沾满水珠的长椅上,刚一坐,又沾了一勾子水,只得拿手一抹,可真是烦人。
终于武装完毕,走出澡堂接触到外面新鲜冷空气的那一刻,无比酣畅,人都变得轻飘飘了。
“你看你还不想洗澡,洗完澡多舒服的,脸蛋都白了不少。”我像个企鹅一样,跟着我妈又往回走。越走越不舒服,原来是刚才穿线裤时着急没提好,线裤在裤腿里扭着麻花。
还没走出百米,我惊奇地发现发梢已经结冰了,冻得是邦邦硬,而头顶上残留不多的水汽,早已气化成烟,袅袅升空了。我赶忙拿出梳子把冰碴子往下梳,冰碴像头皮屑一般簌簌往下掉,倒也好玩。梳一路,到家里头发也差不多快干了。
这样的洗澡“酷刑”,每年过年前还必须再经历一遍,仿佛变成了一个必须的仪式。不管旧年再怎么邋遢,一定要干干净净地迎接新的一年。
后来大家生活水平都慢慢提高了,几乎家家都安了热水器,农村大澡堂子这个极具年代感的标志,也被时代淘汰,几乎消失了。现在要找澡堂子,就得往县里市里跑了。人们还给它起了个洋气的名字:洗浴中心。
洗浴文化最盛行的地方应该就是东北了,越寒冷的地方,越需要暖和的澡堂。短视频里,成群结对的南方“小土豆”去东北体验洗浴文化,并在评论区留言求助:“请问东北老铁,搓澡时可以穿内衣内裤吗?我害羞~”我不禁笑出声来。别说南方朋友了,假如让我去东北澡堂子,全裸躺在那儿让搓澡大姨任意拿捏,我都觉得超级难为情,至少比小时候在澡堂子看到男同学朦胧胴体让人难为情。
上个月,我在网上刷到单位跟前一家新开业的足浴店,还有优惠团购。我便迫不及待地团了两张券,约着同事下班后一起去体验。
我俩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场所,略显胆怯。“一会儿需不需要换衣服啊?”“这是正经场所吧?”“咱团购的套餐应该不用洗澡吧。”“一会儿一定要找俩帅哥技师给咱俩捏。”……我俩满嘴疑问,羞涩又期待。
不得不说,现在的店家真是体贴入微,看到我俩是女生,还没等我开口,就自动派遣了两位年轻男员工给我俩服务,安排得甚得我意。
一开始,我还有点不自在。男人的手果然是有劲儿啊,按到我因为常年伏案搬砖而脆弱不堪的肩颈时,我疼得呲牙咧嘴,但还是没有小时候我妈给我搓澡疼,我硬是忍住了没疼出声。
不过虽疼,但按完之后,确实感觉身体如释重负。我和同事一边吃着免费的自助美食,一边看着《乐队的夏天》,优哉游哉。我不由得对同事感叹道:“咱以前过的都是啥清汤寡水的苦日子啊?”
技师到钟走后,我轻声问同事:“你刚才疼不疼,我咋感觉按得挺疼的。”“我也疼,不过我不好意思给人家说。”哈哈哈,我俩都被自己给蠢笑了。
“下次有机会,我也要带二老来这儿感受感受,让他俩享享福。”对比起小时候的澡堂子,那一刻躺在按摩椅上享受的我,仿佛身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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