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春雨——我想我听见了春天
同过去许多年一样,春节前的故乡久久地浸泡在雨水里,仿佛永远不打算干透、见见阳光。
今天的夜里,雪粒子混着雨珠子一颗颗往下掉,我听见它们砸落在树叶和窗玻璃上的混合着清脆和甜润的声响。小溪欢快地跳跃着,从山间涌向村落和田地,汩汩的活泼的声响,像极了春天。在这冬夜的雨雪天里,我想我听见了春天。
在乡下,有许多城市里无法获得的快乐。我的大外甥就十分享受农家生活,一会儿去地里拔萝卜,不一会儿又扛起竹杠打落树上的“蚕子”;到了午、晚饭时间,又搬出煮好的食物一勺勺喂鸡喂鸭;时不时跑进伙房抓几个果子,一溜烟跑没影;一不留神,他又钻进果园的鸡棚里找新下的鸡蛋;每次炒菜,他都要来凑凑热闹——翻炒几下锅里的菜,今天他就炒了一碗鸡蛋,还嫌弃我一股脑把蛋液全部倒进锅里,而非打着圈圈均匀的将鸡蛋液平铺在锅底。他仿佛有用享用不完的力气和快乐。我总是很羡慕这种尽情和专注的快乐。我很不忿有的人把快乐也分个等级。快乐就是快乐,只要你觉得快乐,就是赚了。没必要为了什么所谓的“未来的更大的快乐”而残忍压制眼前的快乐。
在乡下,很能被农人门朴实的“自给自足”的美好愿望所惊讶。即便,换句不那么好听的话来说,是舍不得花钱,把物件看得很重。比如,在火塘不那么受追捧后,在许多农人的家里都能见到用废弃煤气罐改制的火炉子。这种火炉的造型并不奇特,却能部分解决南方乡下取暖难的问题。就我目测,一个火炉大约是半个煤气罐的大小,上下开口,放在一个四足铁架上,铁架子中间是一个推拉抽屉,用来装柴灰。上边有一个中间带半圆环的铁质盖子,取下后,可以放置烧水壶和各种锅具。因此,可以一边取暖,一边烧水或者制作食物。侧面开的圆口接着一根“对调号”形状的铝制管子,烧柴时产生的青烟经管子导往屋外,大大改善伙房里的卫生和宜人度。只是,仍执着于熏腊肉的人家得另找地方挖火塘了。
我爸爸是一个动手能力较好的电工。他很自信地说他也能够做这样的火炉子,家里也正好有废弃的煤气罐。他说:“往煤气罐里装满水,将气体排空,再用电锯切成两半,炉子的主体就有了。”虽然理论上听着可行,但我却以为仍有风险,不值得尝试。但恐怕他仍是会尝试自己制作一个火炉。我们家里有好些个铁质小物件是他焊接的,比如,花架子、厨房小桌的支撑架、调味品架、菜板架、篱笆门、单杆、笔架、乐谱架等等。总之,在花钱和动手之间,我爸的首选总是动手。他有一句口头禅——能省就省。
每次过年烤火的时候,我们总是谈论起以前的事情。妈妈说,我们姐妹三个小小年纪就很能干也很听话。那时候,家里还种着水稻。为了增加土壤肥力,也为了省些买肥料的钱,每年请人来打田前都得把头年囤积的稻杆“踩”入水田里。稻杆轻,浮在水面上,是绝不会自动陷入水田的淤泥里的。那时候我很小,大约六岁,只有田埂高,二姐和大姐分别八岁和九岁。由于太阳太大,爸妈就让我们早点起床,去踩稻杆,踩完后,一整天就可以在家待着,不需要再去地里帮忙了。我们三个很高兴,兴冲冲地头披毛巾,在水田里蹦跳,不嫌脏,也不嫌累。毕竟,这水田寄托了我们一家一年的口粮。
这对现在的小孩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但在九十年代的我的家乡,我的许多小学和初高中同学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我们都不富裕,甚至有点穷。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虽然用二姐的话来说,是开智较晚,但拥有许多纯粹的快乐和单纯的目标。我享受每一个春节,我喜欢放学后晴空里大大的白云,我喜欢躺在地板上发呆和晒太阳,我喜欢蹲在家门口右侧的小拐角里一言不发,我也喜欢坐在连通二楼和三楼的露天台阶上看日落,喜欢搬出小红桌在三角阳台上写作业。但我家的老房子已经被拆了。新房子虽然大而且坚固,却不是陪伴我长大的房子。
时间推着我,一步步往前走,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春天总是我的春天吧。
除夕补:
二月八日晚饭后,一家人围炉烤火,回味晚饭吃的砂锅炖的鲍鱼山药胡萝卜汤,都觉得很美味。由于灶台不够,妈妈把砂锅挪到火炉子上,柴火慢炖,比往常的汤要好喝不少。于是,我们就讨论添置红泥小火炉专门用来炖汤的事情。爸爸就说他可以做一个,很简单,外皮用不锈钢,里面覆厚厚一层耐火泥,就没问题了。
除夕团圆饭的鸡汤仍旧是砂锅柴火慢炖,一样的美味。
初一补:
今天是个明朗的晴天,大姐一家已经收拾好行李出门了,他们准备去云贵玩。大姐力劝我同去。但是我有活没干完。
楼下,爸妈伯伯伯母和村里的人在晒太阳聊天,享受新春的阳光。
家里安静了不少,只爸妈和我在家。于是,妈妈成为那个话最多的人。晚饭后,除了电视机的声响,安静环绕着我们。如同太阳远离黑夜降临般,属于人的担忧开始夺取大片地盘。爸爸说起他的顾虑——厂里可能不会再续签合同了,因为年纪六十二了。妈妈提起要再去找工作,想自己赚钱,怪我们之前阻止她出去找活干。
初二补:
初二依旧是个艳阳天。上午同爸妈去舅舅家拜年,但力辞午饭。本来要转去市里看大姨,路上堵车,照旧返回家里,开始一天的懒洋洋晒太阳的日子。
我家对面有一座大山,山势并不陡峭,山脊线缓缓升起再慢慢延伸直到落下。我家的大门正对着这座青黑的庞然大物。于是,在坪里的桂花树旁放张摇椅,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再睁开眼看看远山,舒服极了。天空蓝蓝的,干净、明亮、耀眼。
我手边放着一本关于剪纸的书,除夕前一晚,我和大姐再伙房剪纸玩。大姐是个认真仔细的人,还真的剪出八只蜜蜂翅膀相连围城圆圈的窗花。这本书难度较大,不适合初学者,但有些背景知识介绍。比如,我才知道安徒生也是剪纸大师,一边讲故事一边剪纸,故事讲完,剪纸也完成了。
午饭实在坪里吃的,青花碗底是一层白米饭,上面铺了蔬菜和豆豉鱼,很香,佐以蓝天和阳光,还能有什么忧愁呢。
我想,我的家乡的确是很美的。美的很平淡很日常,却仍让我感到满足。
初16补
似乎需要平复心绪,才能再次专注。放假这些天以来,每天都几乎在熬夜(不放假也照样晚睡),和姐姐们聊天。因为大姐和二姐都有孩子了,所以,只有等娃们入睡后才能尽情地聊天、吐槽。每次一聊就是凌晨一两点。大外甥总喜欢称我们为“你们三姐妹”,然后“嘻嘻”一笑。
莫名其妙的感叹,却表达不出我的想法。有点喜悦,有点惆怅,就像今天的晴光和惠风,和畅、舒适却不尽意;又有点像玩仙女棒,细小微末,却仿佛拥有可渗入骨头缝的力量。每一天,围绕着我的这部分世界无孔不入的包裹着我,牵动我的神经,影响我的感受,无时无刻不在回应这个世界传递给我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