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牛和惊惶咯咯
看到一篇在说如何让自己成为人造牛的文章。其实也是作者对“千高原”的细节考古。人造牛是捕捉鹧鸪的装置,记载于1725年法国出版的一本词典,叫“Dictionaire Oeconomique, or, The Family Dictionary”。声称能解决所有关于生命、植物学、健康、农业、家畜、玫瑰问题的词典。农业版圣经。
这个捕捉装置是用布料造一头假牛,棍子绳子穿过身体的一些节点进行固定,缝一块布做头部,帽子边角料可制成眼睛和牛角,尾巴用麻絮来做;然后在上面打一些孔,人可以躲在里面窥探。农户会通过这只假牛挖通隧道,布下地网,把鹧鸪们收入囊中。他们对鹧鸪不会出动狗,而是去听它们在哪唱歌,最后出现在哪里。挖隧道的人要确定它们最后唱歌的地方,然后把牛穿起来,绕着它们计算这群鸟往什么方向走,大费周章地。只要有一只走到通道里,其他也就跟着进去了。配对的鹧鸪,有时会吸引一只无法赢得母鸡的公鸡,变成三人行闲逛,这个成员被称为bourdon,就是蜜蜂的意思。

牛是这一整套技术里的重要配置,应该说仿真牛。在鹧鸪眼里,牛意味着安全的对象,彼此用命确认过了。人不是用食物,而是用一种拟真的环境,布满细节的皮肤,逐步引诱鹧鸪进入陷阱。最精致的牢笼一开始总是无形的。它的筋骨被搭建起来时,猎物已经在里头了。这些鹧鸪走向死亡雉道时,又一群鹧鸪诞生了。死亡雉道的声音特点,从鹧鸪的歌唱开始上升,公鸡的惊惶咯咯为延伸,最后的衰减是即兴打嗝。“声者,形气相轧而成”,吊网毁了雉形,气也散了。
这个诱捕装置还让我想起云雀镜,是早期英国用来捕获百灵鸟的法子。如果我在草地上拉了一泡尿,云雀可能会飞过来照镜子。云雀镜就是悬挂旋转的镜子,或者说悬挂一种诱惑,云雀、鹀等好奇的鸟会被反射的光吸引,可能还会呼朋唤友,一块在玩耍中落网。此法出现在1621年的另一本怪奇手册里,“预防饥饿:或者,水陆捕鸟的全部艺术。包含该艺术的所有秘密,并将其转化为真实的形式或方法,最无知的人也可以知道如何通过陆路或水路捕获任何种类的家禽”。

Gervase Markham,Hunger’s Prevention: Or, the Whole Art of Fowling by Water and Land. Containing All the Secrets Belonging to That Art, and Brought into a True Form or Method, by Which the Most Ignorant May Know How to Take Any Kind of Fowl, Either by Land or Water(London, 1621), pp. 122-3. Bonhams
镜面圈套的功效,取决于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圆圈运动,和这本书的标题一样眩目。旋转的镜面部件,维持了永动机式的转动。我在附近的公园湖面,看到过类似的反光装置,这可能是个丰容玩具,没有撒网时,把鸟留在光圈里。我一直觉得鸟知道很多,镜面是其中一种,它们也不总只是看到自己,尽管你可以说那是无意识的。
用科耶夫的话来说,这只每时每刻都在被消灭的云雀,正是在时间中持续存在的云雀,它在当下的时刻停止生存或存在,以便在过去或作为过去被消灭。这是一只永恒的云雀,作为一个概念反复出现,反复被杀。他从时间上保存了云雀。人死的时候不一定有声音,动物在活着的时候死去都要喊上一句。黑格尔的想法,是每种动物在死亡中找到了一个声音,用被移除的自我来表达自己,从自身中移除,脱离死亡,只有声音在徘徊。这是瞬间的觉知,对不可抗力的反应。
阿姆斯特丹有个葬礼博物馆,建在一个公墓里,思考和展出死亡。进门左手边就能看到墙上一句话,“death is the greatest kick of all, that’s why they save it for last”。这里的they指的是什么,大他者?而且是一群上帝,女娲或者λ。我更希望能销魂的,是复数的kick,哒哒哒哒哒,它们自己生成自己,自己演奏自己。和惊惶咯咯一样,make noise是必须的,这个声音在说话,并想起生者有如死者。咯咯的延迟造成了余响,余响从死亡雉道的孔隙里散出,而通风口总是在鸣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