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
今年春节回老家很值得写一写。
腊月28晚上开车,开了一整夜又一个上午,中午才到家。1600公里,第一次开车那么久。
三年没回了,每次回去都是吃吃吃。但这次回去,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感受,就是人真的很难体面的老去。
大年初一去看望G先生的奶奶,90岁的高龄,独居在村里。不是子女不孝顺,都想接他去家里住,但她不同意,找了G的姑姑去照顾她,她嫌每月给她钱太多,而且照顾得不好,把人家撵走了。
初一中午跟G的奶奶和几个叔叔婶婶一起吃饭,奶奶胃口还挺好,90岁人了,还能喝两杯,吃了好多卤羊肉。吃完饭她也不愿多留,自己推着辅助车就要回去。几个儿子挽留她,她也不回头。
当时她独自一人推着辅助车经过G叔叔家的小院时,G的几个叔叔在里面吃饭喝酒,G在院子里跟小朋友玩摔炮,我赶忙跑到门前帮奶奶开了内门和大门,看着她走远,背影坚定而萧瑟。
小朋友有点怕看到她,因为两年前的皮肤癌切除手术造成了五官变形,她的左下眼皮是耷拉的,嘴是歪的,这样造成眼睛长期干涩,嘴巴也疼。另外,老化的身体造成了屎尿失禁的问题,她又不愿意穿纸尿裤,只能在大冬天的农村小院里用冰凉的水自己洗床单。
G的爷爷10年前去世了,这么多年,奶奶就这样孤独而倔强的生活着,没有手机,没有纸张来表达她的心情。偶尔跟家人交流几句,还经常因为听不清别人说啥而生气。
这绝对是很强大的生命力,但是不是体面的老去呢?
大年初三,给去世两年的姥姥上坟。因为疫情,姥姥去世的时候我没有送她。妈妈说,姥姥一生要强,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的妇女主任,虽然姥爷去世的早,但姥姥从没让6个子女吃过一点苦,即使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
在她的墓碑前,我才知道,原来姥姥的大名叫张爱莲。我是她的亲外孙女,但却对她的人生经历知之甚少。记忆中,姥姥说的最多的话就是,DH啥时候过来玩,DH今晚住家里吧。很朴实,但寄托了姥姥从小对我的宠爱。即使她80多岁时,我每次回老家去看她,她还是喜欢拉着我的手。而每次我总是匆匆的回来,又匆匆的离开。
妈妈说,姥姥在去世前一天还骑车电动车轮去卖菜呢。隔壁邻居都说,这个老婆婆每次都喝着王老吉,吃着牛肉卖菜,没见过那么阔绰的卖菜的。是啊,牛肉和王老吉都是我妈送的,家里不需要她卖菜挣钱,但希望她有些事情做,所以也没有阻止。
但她就是这样一生勤劳,一生都要有事情做,直到生命的尽头。妈妈说,那天姥姥买完菜之后,突然觉得心脏很不舒服,于是赶快送到医院检查,住了一周。突然有一天,姥姥非要回她自己的家,看看后来跟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继姥爷。然后第二天,她就突然走了。
妈妈说,姥姥走之前可能感觉到了什么,要去看看牵挂的人。她这样没有病痛折磨的走,也许是最好的离开方式吧。
初三给姥姥上完坟,去看望继姥爷。他已经93岁高龄了,我也有三年没见他了。之前每次见到他,他都很慈爱的笑着说,DH你回来啦。这次,他依然笑着说,DH,你回来了,只是声音小到我听不到。他躺在床上,房间里有一股刺鼻的味道,说实话不好闻,G后来说,这就是老人味。他因为长时间无法下床,身上插着尿管,另一头接着一个类似矿泉水桶的大瓶子。每天有人给他送饭,他的孩子每天轮流过来陪床。
我在屋里呆了一会儿,就出来客厅,看到墙上贴满了他写的毛笔字,最显现的位置写的是他每一个子女和孙子女的姓名和电话,也许是应急所需,也许更多的是怕自己忘记吧。
我们一行十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围着他聊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离开时,我突然在想,热闹之后,他会不会更落寞。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外面正在放烟花,放了三箱100炮的大烟花。很多人站在旁边看,每一束烟花都那么光彩夺目,每一束都那么肆意绚烂。但绚烂过后,天空重新变黑暗,人也散了。
生命像不像一场烟花秀,活着的时候肆意一些吧,因为终有落幕的时候。
但以何种方式落幕呢?我之前从来没想过,但经过这个春节,我突然觉得需要思考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