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荒岛书碟”

西班牙当然不是荒岛，这么取名不过是借用英国BBC那个著名的电台节目“荒岛书碟”（Desert Island Discs）。该节目1942年开播至今已逾八十年，每期会请一位名人到节目里提问：假如被孤身一人送至荒岛，只能带八张唱片一本书（《圣经》和莎士比亚除外）及一件毫无用处的奢侈品，会带些什么？最终结果里唱片与奢侈品都堪称千奇百怪，唯独书这项有一共性，即往往为重读过多遍且百读不厌之书，此即为“经典”之由来。不过，这一提问本身出于假设，绝大多数人也很少有机会真的亲临孤岛，聊度余生，故所谈尽管皆出自所想，并无生活参照，却也能代表心之方向。

西行随身携带的五本书

相较而言，孤身一人或挈妇将雏前往异国他乡度过一段不算太短的旅居岁月，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作与“荒岛书碟”最为接近的现实。早在我刚公布行程尚未开始收拾行李时，就有同学问过我打算带什么书在身上西行，比我自己考虑得要早很多。记得当时第一时间脱口而出的就是《堂吉诃德》和《红楼梦》，且言之凿凿，但等到最后的最后我才发现，在其他生活用品的行李辎重面前，多带任何一本书都很不容易。

与最开始收拾出来的十多本书相比，最终背入行囊的五本书中，只有《堂吉诃德》是唯一雷打不动的。为此，我放下了伊巴涅斯和加尔多斯等西班牙文学里的诸多单行本和马尔克斯及略萨的几本众所周知的经典。至于在书架上二十多个不同版本的《堂吉诃德》中选了天下文化2019年的董燕生译本，纯粹是因为以前读的仍以杨绛译本为主，想趁机尝尝董译本的味道，以及西班牙本土画家里卡多·巴拉卡（Ricardo Balaca，1844-1880）绘制的彩插。

天下文化董译本《堂吉诃德》

随后从整整一排企鹅经典精装本中抽出了海明威那本《丧钟为谁而鸣》。作为曾在西班牙亲历内战风云的那一代作家中的翘楚，海明威日后对西班牙的回忆体现在他多本作品中。1940年在古巴完成的这部长篇也是其中最为直面西班牙内战的一本，从故事到人物，从情感到力量，海明威生死观的淡然与通透贯穿始终，毕竟自从有过一战余生的经历，他便将莎士比亚《亨利四世》中的名句视为圭臬：“真的，我并不在意死亡；人只能死一次；我们都欠上帝一次死亡……随便怎么个死法，今年死明年死都一样。”

在瓦伦的第二天，小区的午后用Brutus Lager搭配海明威

考虑再三后还是放下了人民文学社三卷本《红楼梦》和里仁三卷本《金瓶梅》，只因太沉。于是中文书只带了计划外的周大周二各一本。

鲁迅的小说百看不厌，版本更是繁多，带上人民文学社2013年这本三合一精装，为的当然是丁聪的插图。小丁为鲁迅作品绘制插图，始于1943年在战时成都完成的那套《阿Q正传插图》，因制版和纸张条件简陋由刻字艺人刻在木板上直接上机器印刷，1944年在重庆出版，但丁聪本人并不满意，认为使用直线过多。之后便是三十来年的空白，直到十年风波后重获创作权利，六十多岁的小丁才让青年时期的夙愿得偿，完成了全部三本鲁迅小说的插图创作，1978年以《鲁迅小说插图》为名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人民文学社这版便是让丁聪这套插图重获天日，与鲁迅小说的文本融为一体，互相映照。

人文社丁聪插图版鲁迅小说全集，封面为《祝福》

《狂人日记》

扉页丁聪绘鲁迅先生肖像

周作人晚年应曹聚仁之约自1960年起为香港《新晚报》撰写回忆录《药堂谈往》，但生前因种种原因既未能连载完毕，更遑论出版，身后才在曹聚仁勉力而为下以《知堂回忆录》为名于1970年由香港三育出版，五十年后香港牛津更是分别出版了汇校本和手稿本，堪称2020年一大出版佳话。此书我也藏有多版，之所以选了1995年敦煌文艺的《苦茶》为伴，只为对当年初读的纪念。而且这种对书名改头换面但内容不做删改的低调处理，也是当时年月的一种出版风貌。据说三年后该社再版时却改回原名但有所删改，未曾考证，不知是否属实。

所藏三育和牛津版，背景是自己写的《赤壁赋》

敦煌文艺版《苦茶》

四本书塞进托运行李后我才意识到飞机上还需要一本，这才临时加了林达的《西班牙旅行笔记》应时应景。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因为这本书才对西班牙有了粗浅认知，反正我是。随后十几个小时的夜航西飞中半睡半醒，睡时造梦，醒来重读，匆匆又过了一遍。其实这本书的旅行意义不重，或者说旅行只是皮囊，在脉络上承载着推进的路线和方向，以及作者在背后讲述的历史进程，才是写作的灵魂，其意义就是在当初社科出版还远没有与流行接轨之时，很好普及了西班牙辉煌又多舛的历史人文，特别是揭开内战岁月被人为蒙上的那层彩色面纱，和对弗朗哥等人相对客观的主观评价。只可惜林达似乎没经行瓦伦西亚，全书也只提到过两次，所以我到瓦伦后的第一次打卡都还是追随海明威的足迹，去他喜欢的餐馆吃了第一餐paella。也希望我的走走看看以后能为这座海滨城市留下属于自己的文字。

三联版《西班牙旅行笔记》与带过来的四川人民社尔文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