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东南访古行纪（晋城、高平）
2月14日 晋城、高平
美好的一天。托曹应斌的福，介绍认识了本地的张勇老师，他是长治学院的美术老师，教油画，自己也搞修复，爱好古代文化，也收藏古玩，算是资深的艺术迷。他带我们周游大半天高平，看了几个不对外开放的古建，惊喜极大，收获甚多。
早上，从晋城市区出发，先去泽州县金村镇的府城关帝庙、府城玉皇庙。府城本为村名，今村子完全夷平，四周只有空地与高楼——考虑如今楼市之情况，估计后续盖楼计划恐怕难进行，所以在很长的时期内，两座庙宇估计就是空中楼阁这般的存在，呜呼哀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村民迁走，作为信仰中心的庙宇，沦为了看客的“景点”和文旅的重点。新年之际，好在还有本地居民前来烧香，不至于使香火绝迹。此地特色为石柱，即“滚龙柱”，或同为金代石刻。最内侧大殿外的滚龙柱更细腻，前院殿门口石柱也有，不过精细度不及后殿。大殿两侧另有石狮，天真可爱，难以忘怀。
府城玉皇庙在不远处，可见此地曾经香火之繁盛。关帝庙内，尤其各个配殿，已经极其了各路民间神仙，供人朝拜；而隔壁仍兀立一道教神庙，集中于单一信仰。这里有精彩的二十八星宿泥塑，元代作品，栩栩如生而又张力十足——唯一的遗憾是刷得惨白的脸，实在是修复之过。在各个配殿内，也多有同时期泥塑，还有一些残损件，可以靠近观看。那些面部的刻画非常精细而又不是灵动，衣饰简单，倒也生动。大殿的雕塑早已不见，或遭文革冲击毁弃，替代品质量堪忧，难以卒视。两相比较，今不及古，差之千里，可悲可叹。玉皇庙最内殿中有金代的微型木质楼阁，可堪与小南村宋代二仙庙内的空中楼阁比拟，门外之献殿，也让为联想至昨日。
中午驱车至高平，为晋城市下属县级市。与张勇在米山镇的大食堂相见，客人极多，排队甚长，张勇与同学老板打好招呼，预留大桌。我们吃了特色汤菜，干掉三大份本地名吃“炉面”，离开已两点钟。
铁佛寺即在拐角——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的泥塑惊为天人。守庙人老太太，78岁，不接待外人，张老师为本地人，并在附近上职高，带着箱加多宝，探望老人，也看泥塑。铁佛寺就在米山镇中心，大隐于世，藏在金代大殿之内，为明代雕塑。铁佛寺本有铁佛，后毁——看庙人说是大炼钢铁时炼掉的。大殿内的雕塑场域特定，大佛背光极近繁复，直通房梁，而在高出又前倾，与仰视的目光相垂直。大佛面部鎏金，并不精彩，两侧泥塑菩萨，文殊、普贤，一头遭窃，一头掉落。殿内重点，是两侧二十四诸天泥塑。威严高耸，装饰多样——不似玉皇庙宋元泥塑的单纯简单，而是炫技般复杂。不过复杂并不掩盖其真实感与崇高感，怒目圆睁，斜眼逼视，各个不同！他们都是泥胎，历经百年，虽有时间痕迹，好在未经修复，古韵仍在！细部装饰极多，内有铁线！这是为方便造型之用，实在惊人之智慧！看得让人实在震撼流连。不过也得知铁佛寺也多少被破坏，而且仍然存在着被破坏的风险，包括数码扫描（仍然在进行中）移动佛像带来的危害，包括未来不知何时降临的“修复”（性破坏），我想我实在要为他们祈祷，希望恶人的手，不要触碰到这些具有神性的古代生灵们！
告别铁佛寺，告别伟大的守庙人，同样是惊喜中掺杂着一些难过。长者如守庙奶奶，国家之文保单位，据张老师说月薪只有300元……那么多钱，又用在哪儿了呢？
我们的下一站是开化寺，这里有全国最大的宋代寺观壁画。同样，张老师联系人，私开宋代大殿之门，我们进去速览壁画。这里宋代大殿据说等级甚高，合《营造法式》之标准，我没觉得多大惊艳。壁画亦然，虽然确实不错，石青色为主，局部的颜色有朱砂（？）剥落后的粉色质地，颜色迷人，不过这多少有时间的帮助。经变画繁复，有神界和民间的诸事，倒是丰富。用笔果断飘逸，当然比之后元代的永乐宫壁画要灵动许多。或许因为看过敦煌莫高窟的更早的好壁画，以及那里的唐宋壁画，觉得并不惊艳。
今天最后一站为上董峰村的元代万寿宫，这里的元代建筑以及元代壁画（残），为张勇极力推荐。壁画确实所存不多，却极为精彩。人物灵动，榜题好字。此处为深色底，云彩敷白色彩，可见有意为之。几块壁画而已，估计难以保护。倒是建筑特殊，琉璃鸱尾精彩，也获得过五百余万拨款加固建筑，保护单位不可谓无功。守庙人为长者夫妻，张老师为其带白酒一瓶，乃是一种“供奉”。守庙人是文物的守护者，张老师是守庙人的守护者。他也感慨，能做的有限，很多时候只能趁早多看看，过过眼福，以免错失机会。他与守庙人聊天，也说到不知道下次来会什么样，守庙人回应着，说他们也不知道，因为实在不好说——唉，村民而已，他们又怎能干预呢？哪怕，这是他们的庙。因为张老师，我们也过了眼福。我内心里再次祈祷，这些东西能维持原状地长时间保存……
经历了二十世纪的历次文化断裂，尤其是文革，普罗大众心中的文化责任、传统延续、民间信仰等等，大受冲击甚至连根拔起。谈文物保护，我们没有基本面，仅凭个别文化人的呼吁，贡献实在有限。加之经济快速发展，短期的逐利之心的驱使，也使得文保让位于利益。这两方面的腹背受敌，只能说是文物在这个时代面临的不可逆转的命运，也是文化人面临的悲惨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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