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同学聚会
在新疆的时候,我一直担心他们聚不成会。年前阿龙说,你们几个狗日的啥时候放假,今年还喝不喝?阿灿说,不喝酒,只喝茶。阿龙说,你个老鳏条子谁要跟你喝,回南兆集相你的亲去。
阿灿在合肥上班,没谈过恋爱,那张脸至今看上去都像个初中生。他说,前几天夜里也不知道是谁喝大了摸不着家门,大冬天躺在楼道里睡着了,他老婆在朋友圈把他骂得跟狗一样,把跟他喝酒的人都骂了。
阿龙说,我以为我删得够快,还是被你看到了,狗日的你等着,我会杀人灭口。
一直觉得,我把青春鲜艳躁动的肉体留在了县城,没什么大不了。毕业杀死一切,这源于对县城房子的渴望和对高中女同学的性幻想的破灭。此后,县城变成一个充满酒精和废物的地方。我也是个废物,而且喜欢废物,不然不会老回那个暧昧不清的地方。
每次回去,阿龙在我身上看到的最大乐趣就是企图把我灌趴下,有时还会叫来几个屠夫一般的帮手。而我仿佛化作文字间谍,装醉期间企图从他一颦一笑中抓到一丝感伤的情绪。
至少他应该跟我抱怨一下人到中年后生活如何不易,他如何像头老黄牛一样拉着老婆和两个女儿往前奔,以至于早早患上前列腺炎。不然便觉得跟他白喝了一顿酒。
我们谁都没能得逞。他别想灌倒我,除了文字水平没有进步,我的酒量和体重都增进不少。我也很失望,你想象不到他这么个在县城送外卖的人有多快乐,让人嫉妒。
除了脸黑了一些,那笑容仍然如他十八岁那年在ktv往裤裆里倒啤酒时一样,没参杂任何被生活腐化过的痕迹。
我在新疆整日吃牛羊肉,撒尿都带着股羊膻味,就是没喝多少酒。大年初六,乌鲁木齐下了一整天雪,我没忍住在群里说,你们没聚吗?消息暗哑了几分钟,他们连续发了几条视频, 我安心得像收到前女友的已婚信息。
我说,老金,你老了,肥得像头猪,还长着一堆抬头纹。他说,狗日的,那是岁月的伤口,还他妈搞文字的呢,活该你没莫言写得好。我又一次感到心安,他们一点也没变。
乌鲁木齐的雪像盐粒一样,一颗颗的,粘连得并不牢固。夜里我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感受不到一丝异域风光,这里跟任何一个县城都没区别。
总觉得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起码应该获得一个重的大人生启迪,再不济也该获得几个写小说的灵感,这才对得起坐四个小时的飞机来到这。
偏偏我脑袋里空空如也,试图浪漫却连写几句诗一样的东西也不行。青春死了,我对着一个红鼻子雪人说,并毫无遗憾地确信这一点。雪人说,滚,我要化了,帮我看看明天会不会出太阳。
人类为什么会发明飞机,并且忍受了那么久。把生命悬在高空,生死交到一个人手里,太过荒唐。每一秒都是煎熬,我惊惧地发抖,手无处安放,那些乘客坐在座位上安然入睡,空姐微笑着站在前面推销一个儿童保温杯。
我很想跑过去跟她说,飞机马上就要坠毁了,对此你是否有什么安慰大家的话要说?按概率算,我死于空难的几率不会高于买彩票中两亿的几率。
如果我死了,他们往后聚会只能往地上洒一杯酒,这事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
上天之后对天便不再有任何幻想,只剩对高的恐惧。我开始想量子力学,想双缝干涉实验原理,想“生命以熵减为食”的逻辑。
光速是不变的,假如我坐在以光速飞行的飞机上,光并不会在我眼前静止,它还是会以光速前进。
光不需要参照系,这个即是粒子又是波的古老的东西,拧巴了138亿年,从未陈腐。
落地真好,大地坚实。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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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 赞了这篇日记 2024-02-27 10:4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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