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红尘客栈
若说起旧年,好似东走西顾之兔,总是惹得频频回望。21年初时,我倚靠在绿皮晃荡的车厢中,过去的记忆犹如林木穿梭于窗中,遂自那时起开始整理不成体系的记忆,而今不过三载。
再看过去一年,好像没什么不同,不过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从行迹上来看,好像更自在了些。
这座城市没有海,我也没什么必须出门的理由,于是刚开始目光所限不过周遭白墙。时代仿佛赋予人独特的历史使命,之于我而言,从满怀振奋到颓唐不过二三年而已。随后任他清风拂岗,任他月下西楼,我戏谑的想着清晨的寒霜终将笼罩那些一心向阳的新枝。
直到某天,像是船只撞碎了冰山,又或者日光穿透墙壁明媚了暗室,突然动了心弦。我抬头发现所有事物都在恒定的前进,而我的前路有只鬼脸猴子笑容灿灿。
积雪已消矣。我开始愤慨于那只猴子冲我装模装样,开始躁动不安。我该做些什么。最开始想看日出,于是在夜里匆忙出发。那天的凌晨时候赶到山底下。我以为夜爬不过荒唐的行为,到了现场又接连震撼。那座山没有路灯,路口处已经站满乌泱泱的人,直到攀爬时候,人连着人,手电连着手电。我扪头跟着前人,已不需要自己照明。走了一会儿,前面传来动静,说是走错了路,又折返,上坡,下坡,在树林中曲折。直到半山腰时候,视角豁然开阔,我遥遥看见远方残留灯光的城市,分外渺小。以及城市上空孤悬的月亮,格外的圆,格外的红,仿若魔幻。
那天观景台上人很多,风声嘈嘈杂杂,带着冷气,直到日出时分,所有声音才渐趋统一,我粗略择取,认定是欢呼。那日,太阳于4时16分在棋盘山上升起,后于傍晚6时50分有余在丁香湖落下。阳光暖洋洋的,于是我觉得那一日白昼的时间特别长。
此后,我开始奔走于城市之中,我发现了新的驻足地。万泉公园里风景很好,我会在诗词漫道里仰头碎碎念,在广场里看见大爷摆出起手式相约跳舞,也会在小河沿边上直接坐下,听歌手安静的弹唱。若是去的早些赶上天还没黑,大概率还会看见零零散散的人或拉二胡或打太极。我开始体会不同于自然风光之外的景色,一种朴素而热情的市民文化;开始重新欣喜于那留存在老旧课本上的知识与期许: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
端午那天,我中午醒来,开始思考我将要去何处,忽然意识到已经近半年没有看海了。然后心痒难耐,便买了车票,择一处沿海城市。晚上抵达,老老实实睡了一觉,第二天去逛海边。我周转在数个海岸,有的依山,海中多礁石,有的在市区,身后可以见废弃的渔船和直直伸进海中的数条铁道。夜晚时,我走在热闹的街道,会看到中年舞团在广场扭着秧歌,我已数年未见扭秧歌了。我路过小学,大门敞开着,便跟着市民进去,然后坐在操场上,灯光照亮整片绿地,我看见小孩踢球,大人踢毽子,笑语盈盈。
我找了间相对靠近海边的宾馆,路上又买了啤酒、炸串。宾馆是民家阁楼改造而成。我与值班的大娘说先看看房间,内窗我不大喜欢,于是选了间朝向院子的房间,聊谈间大娘又给我便宜了二十。
次日,我早早起来,迎着未散去的星光,沿着大街小巷走了两公里到了海岸,海滩已经有零零散散的人,但不算多。阴冷的风让我有种可能见不到日出的失落。直到金乌如期,驱尽阴云,崭新而明亮。我带了啤酒和面包,有些不搭,但自觉与日出和大海很对味。有两个姑娘在拍照,一个举着相机,一个微微提起裙子,由海面跑来,身后便是金波粼粼。我坐在海岸不远处,海水冰凉又热情,撞倒了我的酒瓶,沾湿了我的裤脚,而太阳,早已高悬了。
我回来时候,大娘已经起了,她热情的问我是不是吃过早饭了,我说去了海边。回屋换了衣服,她已经在修剪院里树的枝桠。吃过早饭,我与她作别,她说欢迎下次再来,我说好。就像我的家乡坐落在山脚下而我甚少登临那座山,她也觉得那片海不过寻常,但她欣喜于我的兴尽而归。只是返程路上,我觉得心有千结未解,便中途下了车,爬了一座山,拜了拜山中的神佛,以舒情绪。
这一年里,我时常从网络上看到疫情之下人们的诸多不幸,但每日两点一线,生活简单,就好像距离我很远一般。直到朋友言道长辈生病,我才切切实实赶到生命无常。我尝试劝慰几句,却发现言语过分的匮乏。也会初闻时跟着眼睛肿胀,但又能有什么用呢。那时候开始,我才深刻明白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也无法实实切切的共情一个人,有的人是长久的,只能以时间磨耗的悲伤。
于是,我开始说,在的。我可以一直在。世间大事,无外乎生死。我开始对很多事既来之,则安之。若是需要我做的,也不再像以往那般顾忌。
我还去了两次苏北的乡下,那是我幼儿时模糊的记忆中生长的地方。听着乡音,吃了份叫做冷面的热汤面,真有种身似客的感受。到了夜幕降临,整个村子黑暗而寂静,但是天空的星辰很亮。夜里,外婆家的羊要下崽了,我在附近晃悠。小羊产下,母羊舔舐小羊,安安静静的,生命就在世界的一角存续。
道路旁长着粮食,我认不出,问堂妹,她说是水稻。后来又问舅妈,告诉我是小麦,也是有趣。我家中的长辈近些年均已迁至东北,我回来两次又分别赶上清明和中元节,于是我说去烧点纸。舅妈载我到我的村旁,又找人带路找到我家的坟旁,也不会说,真真切切愿一切都好。我去看望一个大爷,那是我少小之时的邻居,总是在他家吃饭。进了屋,见到他躺在床上,不良于行,霎那有一口气憋在喉间。他说话模糊又重复,我依旧听不清,大娘给我洗了苹果,翻译着说,搬了家,原先老房子门口拆了,堂屋的水泥地上我儿时的脚印也没有了。后来当我第二次来看时,大爷已经稍微恢复,拄着拐在乡间小路上慢慢的走。
生命正如这乡间小路上栽种的小麦和苞米,一季又一季的青黄,生生不息。
我变得愈发的心态平和。不再总是杞人忧天,就随它去。我总能赶得上火车,总能看得到日落。虽在四处游荡但总是有家可归。想要喝酒的时候,总归是有三五个朋友。哦,对,我还访了几个朋友,在南京、在哈尔滨、也在我将来去过的城市里。
这便是我这一年里所值得称道的了。
秋天的某日,我临时起意去丁香湖看日落,赶到的时候太阳已经与视角平齐,阳光横向与树林垂直,树影婆娑,又笔直的照在远处的楼房窗户上,我莫名就心动了。我看着闪烁着金光的某个窗子想着安家也不错。
这年反而没读几本书,人生如潮,除了年岁偏没什么见涨的东西,斗志反而更消磨了些,自是想不明白要什么,也懒得再去想。
今年我好像也虔诚地拜过不少道观寺庙,但没中过奖,也未曾得偿所愿过。不朽峨眉与武当相隔万里,所有的同行也未必共归途;李叔同少年时就望见了他的西山之日,而我也自然需知道春风毫无留恋的奔向远方;只是忽然热爱直言与拥抱。
我时常回想起从前读过的文章,开始觉得沈从文的边城写的真美,朱自清的背影也实在太好,许是年龄真的增长了。但仍觉得王小波的人如文字一般赤诚热烈,只是我学了半天反倒是邯郸学步,以后不学了。
仍是讨厌做什么计划,那简单一些,今年要看夕阳坠海,赶一场江南烟雨蒙蒙。知不可乎骤得,只好愿那白兔走的从容。风雨不停,添衣撑伞,置酒烧粥而已。
2024.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