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的灯光正在熄灭:24年2月翻书笔记
村庄里的灯光正在熄灭:24年2月翻书笔记
大体明细:
《纷纷水火》 林戈声
《禁止抒情》 宿颖
《国王的游戏》 大头马
《佩德罗·巴勒莫》 胡安·鲁尔福
《不识字的人》 雅歌塔·克里斯朵夫
《布拉格狂欢》 菲利普·罗斯
《梦中银币》 尤瑟纳尔
《一个女孩的日记》 安妮·埃尔诺
《道德故事集》 库切
《乱世人心》 王宏杰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到了二月,基本上不会出差,不会去抢着完成一些项目,每天除了开会就是看书。
我本以为会看很多书,但时间更多花在动漫上了(女儿勒令我陪她看《蓝色监狱》《文豪野犬》,随后又看了不计其数的国漫,像弥补过去几十年的缺憾);我原计划看一批青年作家的书,尤其是朋友的,但看的多的还是著名人物、“庞然大物”的。
《纷纷水火》一月看了一半,二月基本看完,但所谓书评还没写,因为感受的震惊、羡慕、愉悦、不解等等还没有沉淀,乱七八糟的。
在大肆吹捧(即还没有写的书评)之前,实在是不服气,非要找一点这本书或者林戈声的缺点,终于找到一个,就是时间上的对应有点问题,或者被作者忽略了。作者在写一个人的过往时,写他童年、几十年前的事,还是按照现在的社会现实和生活习惯在写,比如《太空:三个人的晚餐》里,写金凯丽小时候的事,“虽然家中只提供一顿或两顿饭,零食与外卖却供给充沛”“她和男生打架、逃课追野猫、溜进实验室座危险实验、偷开学校保卫处的电动巡逻车”。如果金凯丽的故事发生在当下,就是写这篇、我们读这篇的这几年,那么金凯丽这些事是在差不多20年前,那时候不大可能有外卖、电动巡逻车;如果小说把“当下”设置成未来多年后,这些就不是问题了,但实在不像,虽然小说中的当下太空探索突飞猛进,但生活的细枝末节和2024年区别也大不大。
这种在人物早年的经历中出现当前生活事物的情况不止一处,因为这本书整体写得太好了,在使出浑身解数赞美之前找到这个瑕疵,我竟然挺得意的。
《禁止抒情》已经专门写过。除夕当天开始看,在春晚结束前看完,因为这本书没看一眼春晚。当然以前也是,年龄大了,做样子也不必要了。对春节我个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基本忽略了,连发消息拜年都没有,只会客气回复一下,而且群发的也不回了。春节得以出现的土壤和村庄都没有了,和五一国庆没有区别。
具体链接: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5763481/
《国王的游戏》这本书出版和我有点关系,本来这本书已经签约了著名的好几页出版,然后因为著名的事件,出版耽搁了。理想国的朋友在南京做谈波的《捉住那只发情的猫》活动,我喊大家一起吃饭,由此作者和理想国一拍即合,书随后也出来了。
书出后理想国寄了我一本,我按照多年来一贯的做法,把书郑重地放在书架上,然后不再看了(事实上后来还是看了其中两篇)。多年来,朋友们对待朋友们的赠书都这样。
因为要和大头马做个对谈,不得不把这本书拿出来看完,想着反正也看了,干脆再写一篇,也是买一送一。
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5776761/
《佩德罗·巴拉莫》是在节前收拾书架时翻出来的,没忍住就再看了一遍。上次看差不多十多年前了,而且内容全都忘记了,只记得一个词:迷人。当然在重看时,熟悉的字句、人物和气息会恢复过来,这个恢复的过程证明经典就是经典。
关于这本书的解读与日俱增,一如佩索阿糊里糊涂成为读者最爱一样不断叠加。马尔克斯对鲁尔福、对这本书是真爱,不仅力荐,而且以模仿、借鉴的方式来致敬——只要写得更好,就不存在抄袭,而是继承。比如文中一段话:“雷德里亚神父很多年后将会回忆起那个夜晚的情景。在那天夜里,硬邦邦的床使他难以入睡,迫使他走出家门。米盖尔·巴拉莫就是在那晚死去的。”
这不就是《百年孤独》的开头。
此外,米盖尔·巴拉莫死后,纪念的、看热闹的、兴奋的人越来越多,直接把死亡和葬礼搞成了盛大的集会和狂欢,各种生意都在死人眼皮底下兴隆起来。这个“模式”,马尔克斯通过好几个短篇都发扬光大了,《巨翅老人》《世界上最美的溺水者》等等,都是这一套路,即魔幻现实主义。
文中还有一段,我拍了图发给罗伟章老师,因为乍一看,仿佛出自他的《声音史》,但其实是《佩德罗·巴拉莫》:
这个村庄处处都有回声,这种声音彷佛被封闭在墙洞里,或是被压在石块下。你迈开一步,就会觉得这种声音就跟在你脚后跟后面。你有时会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有时会听到笑声。这是一些年代久远的笑声,好像已经笑得腻歪了。还有一些声音因时间久了有些听不清了。这种种声音你都会听到。我想,总有一天这些声音会消失的。
顺便说一句,罗伟章的《声音史》,实在是好极了。
《不识字的人》是《恶童日记》雅歌塔·克里斯朵夫的中短篇作品集,其中内容,基本上也都是《恶童日记》的延续、拾遗、补白、充实等等,雅歌塔一生都在写身在匈牙利的早年记忆,这大概也是她的“局限”。但所谓局限,也就是限制了她从一位超一流作家变成大流量作家而已。
看这本书时一直在看穿越修仙的动画片,突然感觉,雅歌塔才是真正的穿越者,在25岁的年龄突然逃亡和偷渡到瑞士,语言彻底不熟悉,熟人也所剩无几,女儿长大后开始学法语,因为语言隔阂,她和女儿沟通出现了障碍,女儿为此急哭了,她也哭过,然后从头开始学习法语,并用法与写作,这不是穿越是什么!
《噩梦》由多个小短篇构成,基本都是片段,以回忆为主。《昨日》是书中最酷的一篇,既然是昨日,必然有今朝,这篇是作者不多的触及逃亡后生活的一篇,写到了流亡初期在工厂做工的日子,主角换成了男人,和故乡的女人之间的思念、纠结等等,小说的结构乍一看有点凌乱,由一个个小标题组成,但小题之间还有很多个没有标题的篇章,这是当前的主线,有标题的部分是回忆。文风像《野草》。两者组合成外界和内心(回忆)并进的逃亡者世界,篇幅虽短,但极为震撼。《你在哪儿,马蒂亚斯?》是《恶童日记》真正意义上的补充了,由一个短篇和一出戏剧构成,作者多年在瑞士靠写作、排演戏剧为生。同名的《不识字的人》,实打实写作者经历,可惜,太短了,32页纸,理应来扩充100倍才对。
《布拉格狂欢》是罗斯的“祖克曼”系列的某个长篇的一部分,记不得了。单独看也成立,但如作者题记里写的“……摘自祖克曼的笔记”,确实是笔记,只写了一个轮廓而已,一个美国人一天的布拉格执行,带着某种目标和猎奇心理,遇到的人不多,女主角也被脸谱化和戏剧化遮盖,而关于帝国入侵时期纷繁复杂的国家、社会和人性,一切都没展开,浪费了。
《梦中银币》是尤瑟纳尔相对不知名的一本书,也是比较早期的作品(前言里说,多年后修改了),因为是早期,充满了刻意,非要把一个银币不断转手,我也不知道银币意味着什么,但由一个人勾连出另一个人、再勾连出另一个人,前面出现的人再度被写到但只是一个链条的一环,新的人物不断出现,这种写法也很有意思,结构清晰,有条不紊。
虽然是早期作品,但尤瑟纳尔的文字实在是好到离谱,典雅庄重又灵动飘逸,在一些局部,每一句话都有出人意料的阅读效果。我甚至想,如果不是因为工作而只是做一个纯粹的读者,我肯定画一个线,线下的文字一眼不看了,而这根线的组成部分一定有尤瑟纳尔。她让别的文字有种土鸡瓦狗的感觉,这么说虽然恶毒,但我真的这么想的。
《一个女孩的日记》是安妮·埃尔诺系列的一本,最近一直在看她,也多次聊到。关于她,专业的评论很多,我从作者、编辑等角度出发,她的启发就是,抛开了国内短篇、中篇和长篇的100来年的文学范式,也无意于虚构非虚构,更关键的是,如何在较短的篇幅里写出足够多的内容、让读者有足够多的联想和回忆。
《道德故事集》是一月刚出版,磨铁出品,远子翻译。在一众诺奖得主中,库切是比较好看的,也带来过阅读的震撼。遥想2003、2004年那几年,《杜尚访谈录》和库切的几本书,是一众人阅读的焦点,随着时间过去,杜尚的自我设计和描绘逐渐淡去,库切反而有种老而弥坚的感觉。
这主要得益于《耶稣的童年》《耶稣的学生时代》和《耶稣之死》三部曲,让他的写作迎来了所谓的第二春,也是他移居澳大利亚后、以孤岛或者新大陆为背景的系列。《道德故事集》从内容里可以判断出,这一批作品写于“耶稣三部曲”之后,人生大事都已完毕,着手准备后事、进入漫长的告别时期的作品。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在这部短篇小说集里,开始和儿女告别,每见一次都可能是永别,而她也婉拒了儿女把她接到身边的安排(法国、美国),固执地在西班牙乡下,在自己的轨迹里独自辞世。小说集里从第四篇开始,连续四篇都说的这件事,《女人渐老时》《老妇人与猫》《谎言》《玻璃屠宰场》,构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整理,作为著名作家的老人如何一个人离开世界的故事,很符合库切本人的处境。
稍微奇怪的是小说集的前三篇,《狗》《故事》《虚荣》,虽然写的也很好,但和后四篇关系不大,至少暂时没看出来,总感觉不至于是未了凑成一个集子而放在一起。另外,书名“道德故事集”也让我有点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或许,人和他人、和动物的关系,以及本人和他人如何面对死亡,触及了最深层次的道德。
或许不必想这么多,好看就可以了,库切的文字哪怕经过翻译也已经超凡脱俗。
《乱世人心》是作者的“五代十国”三部曲之一,声势浩大、图书本身也做得很好,但实在是写的不够。说这本书资料详实吧,它是按照人物即纪传体形式来写的,时间还是容易错乱;说这本书客观吧,作者写到人物特色时,手法老旧无比而且主观(诸如朱温善于发现人才,朱温善待手下,朱温善于在战争中物色人才……);说这本书语言平实通俗吧,书中根本看不到作者的史观尤其和当代的融合,好看程度严重打折。总之,没有写出人心,更没有写出乱世人心,看这本书纯属为了弥补五代十国时期的知识空白,期待能清晰一些,这一点倒勉强可以。
只能说,历史不是翻译、转译,很难写。饱读史书和写一本,是两件事。
“村庄里的灯光正在熄灭”语出《佩德罗·巴拉莫》,类似的描述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