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生日
周五和男友哥逛街,看到男友哥很用心地在给共同好友挑礼物。
老实说,如果不是男友哥说要送,我都想不起来要给朋友挑礼物。朋友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出去玩,一起聚会,一起旅行,几乎天天见,在这个无聊的北美城市生活上也相互照拂。是我想不起来给人过生日,甚至回避过生日。
看到男友哥挑选礼物如此认真,我只能跟在他后面走,心乱如麻。边走边想:我过生日的时候男友哥也会这么认真地给我送礼物吗?
男友哥其实是个心细而人不错的人,按理来说应该相信他。但我好像总是看不清他。我总觉得越是遇到我的事他就越会回避。我总觉得他好像等在前面的哪个位置准备背刺我。也是恋爱之后我才发现我好像根本没法相信任何一个人。
晚上躺在男友哥身边,手拉着手,男友哥浅浅睡着了,但我睡不着。思来想去又想到白天的情绪,回想了一下,哦,原来我害怕给别人过生日,是因为害怕面对自己的生日。
去年22岁生日,没有买蛋糕。和妈妈姥姥订了一家网红氛围感西餐厅,便宜西餐,菜品看上去精致,吃起来一嘴预制菜味儿。穿着Zara打折买的裙子,在乱糟糟的家里用过期化妆品画了个妆,戴着并不舒服的隐形眼镜。浑身上下唯一有美好感的东西,就是实习结束前从公司薅的一瓶客户品牌的高档香槟。而且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出租车上下车几步路就把用裙子和化妆品努力堆砌的美好生活冲了个干净。妈妈本来买了芭蕾舞的电影票准备和我晚上去看,因为暴雨演出也取消了。饭桌上,努力拍了几张照片,都不好看。酒也不好喝。菜也不好吃,姥姥并不能吃得惯。店员送了一枚巴掌大的慕斯蛋糕,插着一根蜡烛在没什么客人的餐厅大厅里唱生日歌,我尴尬得想去死。席间,妈妈一直时不时在看手机。我用生气带着祈求的语气说,能不能别玩了。她也觉得不大合适,就放下了手机。随即我们之间陷入了更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想说点什么,却总觉得说什么都好累。饮酒后,我格外犯困,但疲倦甚至都成了一种解脱,回家卸妆,大睡一觉。我的生日,就这样在暴雨,沉默,尴尬之中滑过了。
21岁生日,那时从上海逃出来不久,经南京周转一个月,终于回了家。我本该在加拿大,但是因为疫情,签证,总之被卡在了家里。整个夏天在痛苦、焦虑和迷茫中度过。生日前因选蛋糕和妈妈起了争执:我想选绿色的,我妈想选黄色的,因为绿色“寓意不好”。最终选了绿色,在餐桌上被舅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夸“这蛋糕真不错,真漂亮,真带劲”,那时也全然没有胜利的喜悦。生日餐是和舅舅一家吃的。生日前和妹妹一起拍了一套漂亮的写真,拍照日真是美得我花开后百花杀,但照片拿到手后就顺手扔在了地上,和其他无数购物袋放在一起。那时迷信王小波,相信21岁是我的黄金时代,事实上现在回看也的确如此;21岁之后,不能说日子变差了,只是再也没有那种偏执地相信的勇气,时间被眼泪与现实主义的叹息填满。
20岁的生日,也是和舅舅一家过的,流程和后一年几乎完全一样。我们常和他们聚餐,每次都在同一家饭店,同一个包厢,说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过生日是这样,不过生日也是这样。每次吃饭时还算开心,但吃完回自己家都像脱了一层皮,有种做了个美好的噩梦的感觉。不知道相聚时各家都装正常人时是噩梦,还是回家后面对自己漏洞百出的生活是噩梦。
19岁生日是在成都。当时和几个高中同学出门旅行,本来规划好在生日前一天回来,结果好巧不巧旅行结束前一天吃了不干净的抄手,女伴肠胃炎发烧,正赶上北京有疫情,在成都的医院直接被扣下来等核酸;剩下的我和另外两个同行的男伴做自由人,但他们两个也有肠胃感冒的迹象。于是只能让二位先飞走,我留下来照顾朋友,只是这样就要改签到两日后,也就错过了生日。对照顾朋友,我毫无怨言,因为我们是相当好的朋友。只是那前两日在好利来买了蛋糕,想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把生日过掉,但那两位男生兴致不佳——简直态度恶劣到不像是对待朋友——一种看麻烦的目光——致使草草唱过生日歌,草草将蛋糕吃了,匆匆结束。现在想想,当时完全可以发火,但又觉得,只是朋友,本来人家就没有义务给我过生日,就这样温吞地忍下了。当时选择和朋友过,主要是逃避和妈妈一起过。但朋友是有的选的,妈妈是没得选的。“本来人家就没有义务怎样”,我真是用这句话温吞掉了太多伤害。
18岁生日,是和爸爸的好朋友一起过的。叔叔阿姨很照顾我,因为爸爸在前一年去世了。他们在昂贵的高档餐厅宴请,我和妈妈盛装出席。但是那年也过得并不快乐。爸爸去世了,紧接着是一年的高考冲刺,我怎么会快乐呢。
17岁生日,和姐姐和表哥在KTV里度过的。爸爸那时已经病得不太认识人了,妈妈在照顾他,家里氛围怪异,只有姐姐能强打起精神来陪我过生日。在KTV,我唱了一下午的歌,姐姐出门从蛋糕店买了一片蛋糕,又从KTV叫了一瓶Rio,拍了一张照片。这好像是生日前一天的事。生日当天怎么过的,其实不太记得了。那段时间全家都在忙照顾病人,唯有我不准去医院。我在家过着自我放逐的日子。晚上好像写了首非常有雄心壮志的小诗发在朋友圈,那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16岁生日,爸爸在积极地治疗,同时身体状态不佳,没有精力陪我。和朋友在家附近的商圈转了一下午,用当时的微单拍了组照片。
15岁生日,和爸爸妈妈在家附近的餐馆吃了顿饭。那个时候爸爸已经查出生病了,但身体上没有太大的症状。这是我和爸爸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15岁到22岁,整整七年,我的生日都在一种勉为其难中度过。回想我人生的前七年的生日,虽然不太记得,但应该都是在父母满满的关爱中。每一年生日都会去照相馆拍生日照和全家福,家中有好几本相册,现在还能翻到,只是很久没翻过了。记得有一年,好像是七岁,那天爸爸在加班又遭遇全城大堵车,我们在影楼等了好久,等得我开始闹别扭发脾气,终于等到他姗姗来迟,我顶着两颗大豁牙,又哭又笑和他们合影。现在想想,好像上辈子的事了。从前七年到后七年那中间几年的事,就像从没经历过一样,已经忘干净了。
想着想着就开始悄悄流泪。自己也过得太辛苦了。我真的好想快快乐乐地过一个生日,和爱我的朋友们一起,和家人一起,吃我喜欢吃的菜,聊我喜欢聊的事,拍好看的照片,快快乐乐地直到宴席结束;我想要漂亮的花束,好吃的蛋糕,喜欢的礼物。但好像我没有什么聚在一起能说很多话的朋友,和家人相顾无言,我没有喜欢的菜馆,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物,不爱吃蛋糕,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我喜欢花,因为高考完那一天收到了人生的第一束花,是爸爸的同事阿姨送我的,那一刻我心中的喜悦超过了一切。可现实是,我没有地方放花,而且我花粉过敏。
我想要快乐,但我不知道快乐从何处来,可能即使真的抵达了那个情景,我也只有无所适从的感觉。就像我想谈恋爱,我谈了,但每每和男友哥约会结束走在回家的山路上都感到一阵不知我是谁的迷茫,约会的快乐好像不是我自己的快乐,是我误闯入了属于那个身份的人的身体才得到的快乐。
但是我依旧决定,23岁的生日,我要给自己过一个完美的生日。我要治好自己的生日恐惧症,这样才能在朋友们的生日时给他们惊喜。上述对完美生日的期待中,我没有否认的两条是鲜花和拍照。那么就从这两个开始。我计划在生日当天的早上,最好是个大晴天,我要一早就去给自己买一大束鲜花,为此我要调研一下当地的各大商超,哪家的花束最好看。中午做什么,没太想好,可能去陶艺店做手工,可能去逛书店,可能回家看会儿书。但是下午,靠近傍晚的时候,我要画好妆,带上我的胶卷相机去downtown的湖边。我要把相机随机交给路人,让他们帮我拍照;我还打算去冰激凌店买一个冰激凌,去荡一会儿秋千,去沙滩上吹吹风,在夕阳下躺一会儿。36张拍完的时候,可能天色也已经薄暮。取出胶卷直奔冲洗店,在那里求求他们能不能当天出照片,然后晚上好好吃一顿晚饭,洗个澡,在床上一边吹空调一边吃冰棍一边选照片。哦,在卸妆前应该和妈妈打个电话。这天我想不计划约会,不计划期待朋友或男友哥的礼物,不计划任何人陪伴我——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这是我一个人和名为生日的恐惧与过去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