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论:人类文化哲学导引》摘要和笔记(20240315)
当人第一次开始认识到这种信念乃是虚妄的,认识到自然的无情并非因为它不愿意满足人的要求,而是因为它不理解人的语言,这时对人一定是个沉重的打击。在此他不得不面临一个标志着人的理智生活和道德生活之转折点和危机的新问题。从那时起,人一定发现他自己处在深深的孤独之中,从而被极度的寂寞感和彻底的绝望感所笼罩。如果他不能发现一种在拒斥巫术的同时又能另辟一条更富希望之路的新的精神力量,那他简直就不可能摆脱这种寂寞感和绝望感。人们试图凭借巫术语词来征服自然的一切希望都已被破灭;但也因此,人开始以不同的眼光来看待语言与实在之间的关系了。语词的巫术功能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语词的语义功能。语词不再具有神秘的力量,它不再具有直接的物理的或超自然的影响力。它不可能改变事物的本性,也不能左右诸神或魔鬼的意志。但尽管如此,它并非是无意义的,也不是无力量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特征并不是它的物理特性而是它的逻辑特性。从物理上讲,语词可以被说成是软弱无力的;但是从逻辑上讲,它被提到了更高的甚至最高的地位;逻各斯成为宇宙的原则,并且也成了人类知识的首要原则。
不是物质世界而是人类世界,才是正确解释宇宙秩序的关键所在。在这个人类世界中,言语的能力占据了中心的地位。因此,要理解宇宙的“意义”,我们就必须理解言语的意义。如果我们不能发现这个方法——以语言为中介而不是以物理现象为中介的方法——那我们就找不到通向哲学的道路。
早期希腊思想就这样从自然哲学转到了语言哲学。但是在这里又遇到了新的重大困难。或许再没有什么问题比“意义的意义”更令人困惑不解和众说纷纭的了。……当时所有不同的学派——不管是自然哲学家还是逻辑学家——都是从这样一个假定出发的,即如果在认知主体与被认知的实在之间没有一种同一性的话那么知识这种东西就是无法解释的。
首先就是,意义必须根据存在来解释。因为存在或实体是把真理与实在联系结合起来的最普遍的范畴。如果这两者之间没有至少是部分的同一性,一个语词就不可能“意谓”一个物。符号与其对象之间的联系一定是自然的联系而不是约定的联系。没有这样一种自然联系,人类语言的任何语词都不可能履行它的职务,而会成为难以理解的。【这是语言的基本功能,表达现实的意义和各事物相互之间的逻辑关系,为知识的发展奠定基础。】
我们不能使自己满足于语言的现存状态。如果我们想要发现把语词及其对象联结起来的纽带,我们就必须追溯到语词的起源。我们必须从衍生词追溯到根词,必须去发现词根,发现每个词的真正的和最初的形式。根据这个原理,词源学不仅成了语言学的中心,而且也成了语言哲学的基石。
关于语言的功能和价值,我们已经得到了三重概念:神话学的,形而上学的和实践的。但在某种意义上讲,所有这些解释看来都是不切题意的,因为它们全都没有注意到语言的一个最显著的特征:人类最基本的发音并不与物理事物相关,但也不是纯粹任意的信号。无论是自然的存在还是人为的存在都不适用于形容它们。它们是“自然的”,不是“人为的”;但是它们与外部对象的性质毫无关系。它们并非依赖于单纯的约定俗成,而是有其更深的根源。它们是人类情感的无意识表达,是感叹,是突迸而出的呼叫。
人类的言语可以归溯到自然赋予一切有生命物的一种基本的本能:由于恐惧、愤怒、痛苦或欢乐而发出的狂叫,并不是人类独具的特性,而是在动物界中到处可见的。再没有什么能比把言语这个社会事实追溯到这种一般的生物学原因更貌似有理了。
需要解释的并不是人类言语的单纯的事实而是它的结构。对这种结构的分析才能揭示情感语言与命题语言之间的根本区别。这两种类型的语言并不是同一层次的。即使从发生学上来说把二者联结起来是可能的,但从这一类型到另一相反类型的过渡在逻辑上也总是有一个从这一个种到另一个种的过渡问题。【从发生学上确实无法将两种语言相提并论,但是如果从意义的角度考虑,这两种语言最后都要承担表达意义的功能,不同的只是在形式方面。】
语言的起源问题,在任何时候都对人类心灵有着不可思议的诱惑力。人类在其蒙昧初开之际就已对此感到惊奇。许多神话都告诉我们,人是如何从上帝本身那里或靠着一个神圣的导师的帮助而学会说话的。如果我们接受了神话思想的这个首要前提,对语言起源的这种兴趣就是容易理解的了。……语言并没有超乎时间之外的存在,它并不属于永恒理念的王国。变化——语音的变化、同源语的变化、语义的变化——乃是语言的基本要素。但尽管如此,对所有这些现象的研究并不足以使我们理解语言的一般功能。我们对每一种符号形式的分析都依赖于历史资料。关于神话、宗教、艺术、语言“是什么”的问题,不可能以纯抽象的方式用一个逻辑定义来回答。另一方面,在研究宗教、艺术、语言时,我们又总是碰到属于不同知识类型的一般结构问题。这些问题必须分别加以讨论,仅仅依靠历史的研究是无法处理也不可能解决这些问题的。——“第八章 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