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顶一万句
82年左右, 虽说承包到户,各忙各家, 农村村委还名实具在,大事小情,村委还能出面化解调停。
话说村里有对夫妇闹家务。不罢休,话赶话,祭出激将法:“去村委说,敢吗?” 家丑虽不可外扬,但人在气头上,“谁不去,小狗!” 于是两人在吵嚷之中并肩走向村支书家。
这种事,最招人:好事不出门,热闹传十里。夫妇出门上路,看客如影随形,适逢孩子放学田里收工,人越聚愈多,渐渐变成长龙。夫妻俩边走边嚷,不时用手势比划为语言助力,远远望去,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像村长和妇联主任一起在讨论今年的计划生育工作!放学的我也混在队伍里,顺路回家。
快到支书家,早有好事者通风报信,支书老远就看见了队伍,站在门口劈头就骂:“好好的日子不过,抽什么疯?” 俩人争先申诉,吵得支书难以招架,怒吼一声:“屁大点事,把人吵得头都大了,没出息的怂货,一个一个来。” 这时,人群已经在支书家门口围成半圆,里三层外三层,像一群待宰的鸭子,只管伸长了脖子,竖直了耳朵,不放过片言只语。
两人站在支书前面对骂,口吐芬芳,唾沫横飞,好似为支书架了两个高音喇叭。支书被夹在中间,既有口水扑面,又有高音轰炸,身处疾风暴雨的漩涡中心, 领受虎啸猿啼的语言风暴。夫妻吵架,鸡飞狗跳一地鸡毛,调停人既要有耐心,还要在一堆乱麻中理出头绪,一定要搞清楚:鸡打哪儿飞的,马从哪儿惊的,狗在哪儿叫的!
尽管小两口嘴不择言,手舞足蹈,但都是平庸的气话,没有虎狼之辞的猛料,看客们有点懈怠。
突然,妻子提高声音:“骂我骑在身上揍你,你骑在身上揍我还少么?” “没动手,那你骑在身上干什么?”“不要脸的东西,你说,骑在我身上干什么?”妻子步步紧逼,男人有点招架不住,一时处于失语状态。妻子越骂越急,声音越来越高,口无遮拦,万千富有杀伤力的词汇一时之间鱼贯而出,如黄河决堤,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恰似《书剑恩仇录》里千手如来赵半山猛然间发出的千万暗器,向着同一个目标飞去!男人无还手之力,又无招架之功,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黑,如猪肝,如酱菜,如烤熟的牛排,如愤怒的公驴···
气急了的男人, 突然间,结结巴巴迸出一句:“我干--干--干什么?我想 ---日—日—日你呢!”
时间和空气突然凝固了!
一个微言大义的时刻!一个黑洞般的时刻!
这绝对是一记妙不可言的绵掌,又是极富想象力的爆发,更是天才的反击,以男人天然的生理优势,本能地运用了这一特点,刚中带柔,以守为攻,戏谑般的化解了攻势并一劳永逸地让女人闭上了嘴,并在瞬间软化了,低下了高昂的头颅,浮现出娇羞的气色。一秒之后,女人觉得攻守已然易手。笑,不能;怒,也难!尴尬,滑稽,荒诞···夫妻的隐秘,像曝光了的底片,一览无余的被众人阅读品味。
围观者突然噤声,按古龙小说的风格:一个高手从对手想象力的盲点发动了一波致命的攻击,无解。人群不能欢呼,也不能叫好,因为这一声雄性的怒吼,它是酸的,裸露的,柔软的,情色的,是人人几乎心照不宣的底色!有人坏坏地笑,有些大人故作严肃,但谜底一览无余;女人们低下头,眼里全是笑意;孩子们的表情,五颜六色!戏还能往下演吗?观众陷入了尴尬:是免费的苹果,却是酸酸的,弃留两难!在犹豫之间,村支书一声大吼:滚球球,丢人现眼的货!吼声里有一股忍俊不禁的味道,声音绝对出卖了村支书!
犹如一次完美的忽闪游戏,顷刻之间,烟消云散。故事在情理之中,结局却让人意外!“尕娃”,母亲喊我,该吃晚饭了,我转身往家奔去。
多年了,每回想起,一个人往死里笑!男人的那一句,能顶一万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