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生老病死
今天与老公视频，我向他缓缓说起在老家的一件事情。那是去年年底我回去的时候，有一个生病了很多年的堂伯父去世了，七十来岁。那天一早刚起床，爸爸就说：老房子路口聚集了很多人，应该是舜他爸快不行了，你们出去的话就绕路走，不要从那里经过。接着他便跟妈妈窃窃私语起来，这个阿伯已经病了好几年了，是癌症，最近家人都感觉他不太行了，果然今天就挪到了老房子，老爸说估计中午就会挪到祠堂。老家的老人快去世那几天就会被挪到废弃的老房子里，等到人断气之后再安置到祠堂。
我吃完早饭走到路口看看，果然有几辆摩托车停在那里，几个男人站在路口商量着什么，有说有笑的样子。
到了中午，爸爸要去老房子拿东西，他抱怨着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挪过去祠堂。妈妈笑着说，外面的人说还没断气，说着两个人相视而笑。第二天早上起来，老爸又满脸避讳的说，要过去老房子的话，绕另一个入口过去，人还在那里。
一直到了晚上八九点，聚集的人才慢慢散去，老房子街口恢复了平静。
我说， 老家对待老人怎么能这么残忍。这个堂阿伯，人好好的时候还常常去我家喝茶，快死的时候却会被别人嫌弃晦气，我还想去看望他，但爸爸的态度却让我不敢提起。
老公说，你不知道快死的人很恐怖的吗，胆子小的可能吓的大病一场都有可能。你没事看他干嘛？
我说，你别动不动就吓唬人。我知道死人怎么样子。
老公说：总之你听你爸的，不是很熟的，没必要去看望。
我说：什么叫做没必要，人都快死了，已经很可怜了，还要被别人嫌弃。他老婆后面还说，去世前两天，他精神还很好，还能认人，还能说话。你不觉得很恐怖吗？能认人，能说话，意识到自己将死，已经被挪到老房子，旁边的人都在讨论祠堂安排的丧事，大家都在等他断气，好帮他安排身后事！多么可悲！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一样？好让家里人不会替他担心，好让大家知道，他没事，他会好好的去死的？
老公说：我们那边没有这种把老人扔到老房子的习俗。但我们都会避讳的，特别是小孩子。你不要去看，别惹事，到时出了什么事就麻烦。
我说：你就一天到晚怕事，我出了什么事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老公说：你干嘛要去看嘛？
我说：我觉得这样很残忍啊，怎么能忍心这样对待自己即将去世的父母，亲人，每个人都要死，到自己快死的时候也会被这样对待，他们不怕吗？他们都不用死吗？
老公说：那也没办法啊。
我说：怎么没办法，我现在跟你说，我也可以写出来，让大家看到，慢慢这个社会就会有所改变啊。
老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 你居然想要社会有所改变，你太天真了！
他的大笑让我愤怒不已，我直直追问他：你笑什么？你刚笑什么?
他沉默......
我说：今年股票一直涨，你满心欢喜，说要在股票里面赚100万，你的梦想就是赚很多钱，然后衣锦还乡。我有没有笑话你？我有没有笑话你的梦想？你有你的梦想，我有我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想要写一些这样的故事，让大家看到，本来这些事情就应该有人看到，有人提出来，社会才会有进步，假如一直都没有人说，那现在就跟唐朝，跟宋朝一样，女人还在扎小脚。
老公沉默了片刻，说：好吧，你可以写，可以把它写成虚拟的小说，我没阻止你啊。
我说：可是我没办法去现场，没法写啊，我爸很避讳。
老公说：你听你爸的吧， 保护自己的家人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事都不要管，你爸的做法是对的。
我说：我爸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去年他被邻居做玉器吵到，跟人家吵架差点打起来，让我们帮忙想办法，我打了12345投诉，过两天他又跟我说不要搞了，还是撤销吧，他说这两天接到几个电话都是一打过来就挂掉，说我是不是把他电话报上去了。我说没有，根本没有的事，别多想。我说没事的，他还是坚持让我撤销。我跟他说好的，但没有听他的，后面12345帮我执行下去，投诉到村长那里，村长打电话给我，说会让那家做玉器的平常小声点。今年过完年我爸也没说被邻居吵到了呀。
老公竖起大拇指说：好的，你厉害，你厉害。投诉可以啊，但是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境中啊。
我说：我知道啊，不要那么担心嘛，我当然知道保护自己。只是农村对待老人太苛刻了，我还记得 十几年前我奶奶病重的时候 ，去世前几天，村子里同族的老人都会去看一遍她，有一次几个老人去看她，那些老人，给奶奶送去一些好吃的水果，奶奶很客气的跟她们道谢，其中有个老人说，这些水果你都没法吃的，就给孩子们分去吃，你自己现在吃不下了。奶奶听完之后那种黯然伤心的样子我真的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什么都知道的，根本不用这样提醒！吃都吃不下，人也逐渐消瘦，已经没办法下床，需要妈妈搀扶，村里的亲戚逐渐来看她，难道她自己会不知道吗！她去世前一天还跟我说：一辈子，一下子就活到八十几岁了........她是那种从来不会感慨的人，总是大声说话大声笑的人。大家都避讳谈死，她的害怕恐惧无法诉说，假如我那时再大一点，我真希望安慰我的奶奶，奶奶，不用害怕，你只是去天堂，那里很好，比这里好很多。
我说：你是我老公，我都不能跟你说这些吗？我说这些，你就那种态度，觉得我是个怪人。我在家里已经没办法跟我爸妈说这些了，难道我跟你也不能说吗？我小时候就是太害怕死了，做了很多这样的噩梦，大人那种态度，让我从小就很害怕。所以我现在知道要慢慢克服自己的害怕，有时候也常常想起我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有时候我为某些事情纠结难受，我也会想，我的死去的亲人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到时也会跟她们一样，死了，一了百了，有啥好纠结，有啥好难受的。也就能放下啊。思考死亡，思考活着的意义，本来就有很重要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