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法老的密室 序章&第一章
法老的密室(原题:ファラオの密室)
作者:白川尚史
主要登场人物
塞缇:高级神官书记,在半年前的金字塔坍塌事故中丧生。
塔莱克:木乃伊制作人,塞缇的好友,制作了先王埃赫纳顿的木乃伊。
卡莉:奴隶少女,生于哈图沙(今土耳其南部)。
梅礼拉:管理神官的埃及神官长。
埃赫纳顿:上代法老,规定埃及的主神为阿顿,禁止信奉其他神明,于一年前病死。
图坦卡顿:埃赫纳顿之子,现任法老,效仿先王信奉阿顿。
杰德:塞缇生前的同事,神官书记。
阿舍利:塞缇生前的同事,高级神官。
伊瑟希:塞缇之父,担任书记长,宰相艾的下属。
艾:管理所有文官的宰相。
霍伦海布:统领军队的埃及将军。
穆特耶夫:金字塔旁建设村的警队长。
帕努托姆:卡莉所在班的班长。
佩尔努:卡莉所在班的副班长。
阿顿:太阳神。
玛阿特:真理神。
奈菲尔:侍奉玛阿特的随从。
序章
葬礼 七天前
从塔莱克工作的地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耸立于沙漠中的金字塔。
在月光照耀下的金字塔,就算在日落后也依旧光彩夺目。石灰岩闪耀着肃穆,这是法老权威的象征。
黑暗中,有几个黑色人影在金字塔周围攒动。那是将法老送往冥界的神官团,还有他们的随从,正在为祭祀手忙脚乱,他们是在为七天后将要举行的葬礼做准备。
塔莱克将目光移到面前平躺的男人身上。他就是葬礼的主角,伟大的先王埃赫纳顿,此刻的他仿佛沉睡一般。但是,他无疑早已离世。而塔莱克的工作,就是要把这具遗体制成木乃伊。
从不显眼的腋下创口窥视腹腔,原先的内脏已经在半年前被取出,收纳在了卡诺匹克罐中。此时的腹腔中,放着从干涸的湖泊中采集到的干燥剂,肉桂和没药,以及满满当当的木屑。
木乃伊身上整齐包裹着厚厚的绷带,稍后会放入棺中。但在那之前,需要将控制思考和感情的心脏放回体内。塔莱克谨慎地用椰油对心脏进行清洗,不能有一丝损伤,撒上乳香洗净,最后将心脏放回木乃伊体内,小心缝合。
对法老的遗体进行处理是世界上最崇高的工作,塔莱克作为木乃伊师傅的手艺已登峰造极。
塔莱克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很难说已经发挥了自己全部的实力。眼前的木乃伊也好,金字塔神秘的光环也好,葬礼前的兴奋也好,都不免让塔莱克心生懈怠。
塔莱克完成了缝合,取下搭在自己头上的毛巾。他擦拭着快要滴落的汗水,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半年以来,不管做什么他都会想起自己那突然失去的好友。他名叫塞缇,也是由自己亲手做成木乃伊,送往冥界的。
与塞缇是在十六年前结识的,那时候的第一印象感觉他是个弱不禁风的家伙。不过,很快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塞缇虽然身形矮小,但只要他认定自己是对的就绝不退让。即使是输得一败涂地,他略带殷红的灰色瞳孔中也依然隐藏着一股坚韧的意志。随着成长,塞缇的身材也还是那么削瘦,但长年累月磨炼出的智慧,直到死的那天,他也出色地完成了作为神官书记的工作。
在塔莱克的众多朋友中,塞缇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挚友了。塞缇从小就是一个正直的男人,至少塔莱克是这么想的。但是,无论在一起多长的时间,总会有旁人不知道的一面。经过这次的事,塔莱克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个道理。
——有烦恼,那和我一起商量不就行了吗?我一定可以坦然接受。
但是,再怎么懊悔也太迟了。塞缇已经离去,去了冥界。塔莱克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见面。
塔莱克心中满是懊悔和觉悟,看着自己的石刀。
这是一把用埃塞俄比亚石制成的刀,在蜡烛的光线下散发着钝涩。这把精心打磨过的刀,总是能为自己出色地完成工作。
但现在,自己需要一把更为锋利的金属刀。
塔莱克陷入冥想,终于,他心意已决。想要和塞缇再次见面,唯有这个方法。
从旁边的壶中精确地将一德本(古埃及单位,约90克)蜜蜡注入手中的铜杯,塔莱克开始了最后一项工作。
葬礼当天
焚香和咒语充斥着金字塔的石室。
梅礼拉面前正站着十二个头戴白布的男人。他们的口中不断吟唱着低沉的声音。从他们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互相交杂,已经无法区分出哪个声音是谁发出的了。
于地平线处欢喜的支配者阿顿,您的儿子,我们的王埃赫纳顿。
请收下我们的祭品,赐予万物生命。
请聆听我们的祈愿,赐予世界秩序。
请将太阳的光辉,赐予埃及的黄金。
梅礼拉身为侍奉伟大法老的神官团长,此刻他的嘴里也在吟唱同样的咒语。他吟唱的同时将头微微抬起,从头上白布的缝隙中,环顾被火把照亮的石室。先王埃赫纳顿的石棺立在深处的墙壁上,没有异常。葬礼到现在,一直都进行的很顺利。
即使如此,梅礼拉还是不敢对这一前无古人的葬礼有丝毫懈怠。
在埃及历史上曾举行过无数次法老的葬礼,仪式的意义,既是将先王送至冥王奥西里斯身边,也是将先王作为新一代奥西里斯。但是,这次送出的先王埃赫纳顿对太阳神阿顿以外的所有信仰都一一否定。
除了阿顿,没有其他神明——。
埃赫纳顿的理念,自然也否定了冥王奥西里斯。虽然如此,但对于阿顿将如何掌管冥界,埃赫纳顿并没有作出充分的解释。梅礼拉主持整个葬礼的流程,但对于石壁上雕刻怎样的铭文,亡灵书上留下怎样的记录,祭司吟唱怎样的咒语,他都下了一番苦功夫。
冗长的咒语,在盖棺定论对埃赫纳顿一番赞扬后终于结束了。梅礼拉和十二位神官在寂静中原地下跪。
在鸦雀无声的石室中,回荡起了一声脚步声。
一位少年,进入了石室。他就是年仅八岁的新王,图坦卡顿。从他冠以阿顿的名号中,可以看出他父亲的遗愿,他父亲对阿顿的信仰一目了然。
看到新王莅临,梅礼拉立刻起身。而在火把的火光中,下跪的神官们一动不动。
在这之中,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侍奉阿顿的呢?
在这仪式的最高潮,不由心生疑虑。
就算是受到重用的梅礼拉,也很难接受先王的行为。先王将原本的名字阿蒙霍特普四世改成埃赫纳顿,宣布阿顿才是唯一主神的同时,他也将王宫从瓦塞特搬至位于荒野的埃赫塔顿,庄严的众神殿也全部被拆除。他还耗费巨资新建了阿顿神殿,与此同时,众多的同僚和部下也都失去了职位,梅礼拉则得以幸免。
梅礼拉之所以能幸免,并不是因为他曾经镇压了神官们的叛乱这种政治性理由,而是因为当初主司太阳的阿顿,和太阳神拉是同源的。而如今,拉也被一并否定,拉的神官也被罢免,埃及的神官无一例外都被强制信奉阿顿和神之子法老。正如梅礼拉其名,他原先是拉的神官,如今的立场也变得岌岌可危。
但即使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也没有神官对此表示不满。万一被埃赫纳顿知道了,可不是割鼻断臂这种刑罚就能了事的。一旦被认定触犯统治埃及的神,其罪名不但会留存现世,还要将祖父三代的坟挖开,在所有碑文上将其除名。有关于你的文献和碑文都会遭到不可修复的破坏,你的名字绝不会流传后世,哪怕是神官长梅礼拉也不能例外。名字被剥夺,是比死更可怕的事。那意味着,在原本应该获得永生的冥界中,你将会受到饥渴的折磨,陷入万劫不复的苦役之中。
因此,梅礼拉的背叛将颠覆整个家族的命运。
在作为神官长参加葬礼的过程中,梅礼拉更加深信,阿顿不仅不配称为神,他还是给埃及带来灾祸的不祥之物。一日不除此等祸害,埃及早晚都会灭亡。
即使如此,梅礼拉依然相信埃赫纳顿。仁慈的先王,阿顿利用了你的宽大将你洗脑。然而先王是英明的,他在去到冥界,亲眼见识到阿顿的所作所为后,一定会顿悟自己的过错,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拯救埃及。
……不,他只能对此深信不疑。能阻止王的,也只有王。他要复活先王埃赫纳顿,和现任国王图坦卡顿对话,让其废止对阿顿的盲信。这也是拯救埃及的唯一手段。
为了这一天,梅礼拉小心谨慎地做了准备。神官书记在金字塔内壁上篆刻的铭文,神官团吟唱的咒语,这些东西其实都不是为了将先王送往冥界,而是经过了巧妙的伪装,它们都是复活先王秘术的一部分。
而现在,谁都不明白梅礼拉真实意图,仪式也即将迎来尾声。
图坦卡顿缓步靠近石棺,梅礼拉也沉默不语紧随其后。
王也好,周围的神官也罢,他们都以为这是葬礼中最重要的开口仪式。但实际上梅礼拉要进行的,是让埃赫纳顿复活的最后一项工程。
两名随从一言不发地靠近石棺,将棺盖打开。
梅礼拉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他望向棺中,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失声。
石棺中,并没有埃赫纳顿的遗体。
就在昨天,梅礼拉亲手将先王的遗体,埃赫纳顿的木乃伊安置在石棺中,但现在,他消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幼小的图坦卡顿嘴里念叨着发生了什么,质问梅礼拉。但是,梅礼拉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先王埃赫纳顿的木乃伊,自昨日运至金字塔以来,一直由梅礼拉本人不分昼夜亲自看管。但这具木乃伊偏偏就从如同密室般的墓穴中凭空消失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身后的神官们发出衣服摩擦的响声。一动不动的梅礼拉感觉自己身后,神官们都在注视着自己。两个随从保持着开棺的姿势,非礼勿视一般,冒着冷汗注视着天花板。
就在此时,从石室外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好像有人冲了进来。
“报告”
梅礼拉回过头,看到一个男人被卫兵扭曲着双臂,身体紧紧伏在地面上。但男人没有丝毫畏惧,依然大声发出叫喊。
“就在刚刚,在阿顿神殿发现了埃赫纳顿陛下的遗体!”
神官们听罢,不由发出困惑。
“难道先王陛下是在拒绝梅礼拉大人的葬礼吗”
神官中有人小声言道。紧接着,
“梅礼拉,你这混蛋都干了些什么”
意识到仪式的失败,图坦卡顿辱骂梅礼拉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
卫兵们上前制住了梅礼拉,将他扣押在地上。但所有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
神官们也从一开始的呢喃,逐渐拉长了声音,石室中回响的声音也逐渐变大,场面令人毛骨悚然。
“啊,伟大的王,埃赫纳顿”
梅礼拉被压在地上,四周的声音令身体震颤,他望向虚空开始念叨起。
“您招致的灾厄,将会毁灭埃及……”
充斥在石室中地鸣般的声音,在梅礼拉听来,就像是被剥夺祈祷的天怒。
第一章 对死者的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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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国王继位时,南起埃利潘蒂尼岛,北至尼罗河三角洲,众神之殿荒废,化作杂草丛生之丘,各种建筑也不复存在,人们在此随意走动。众神背弃这块土地,亦对祈祷充耳不闻。
(卡纳克神殿,图坦卡蒙信仰复兴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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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抬头望去,太阳悬挂在黑色的天空中。
平躺的身躯仰卧,正以一定的频率在晃动。是正在被人搬运吗——不对,耳边传来了水声。
塞缇在起身的同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无盖的箱子里。箱体的上下左右都和身体差不多大小,许多小东西叮铃哐啷地填充在四周。塞缇伸手拨开小东西,抓住箱子的边缘挺起上半身。
环顾四周,原来自己是在河面上。两岸都隔得很远,由于光线很暗的缘故无法辨别具体样子。不过从河宽来判断,这里只可能是尼罗河。
塞缇从箱子里出来,站到船上。这是一条随处可见的舢板,由纸莎草编制而成并涂上树脂。船上除了塞缇和箱子以外空无一物。周围也没有其他的船只,塞缇随意地看着天空。
天空被染成黑色,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一个白色的太阳,空荡荡地漂浮在空中。有点不和谐。这个太阳并不是标准的圆形,而是有点歪斜的椭圆,它的边缘看起来有些在晃动。
定睛一看,可以看到有东西正在从太阳里出来。
——那是无数的手臂。
有无数白色的手臂从太阳中伸出,像触手一般蠕动。不禁让人联想起肚皮朝天虫子的脚。每条独立的手臂,都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无规律地在挣扎,恐怖的场景令人汗毛倒立。
塞缇下意识将视线移开,向脚下望去。箱子的外侧刻着圣书体,内容一看就明白了。那是塞缇再熟悉不过的,写在亡灵书上的《四十二篇否定自白》。
也是因为这个,塞缇也明白了这个箱子就是棺材。
与此同时,塞缇也明白了此刻的状况。
塞缇正在尼罗河上,从阳间渡往冥界。
舢板慢慢靠向一边的河岸,塞缇坐在船上,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塞缇的身体很明显和生前有所不同。呼吸就像习惯一样,不管怎么屏住都不会难受。也没有空腹感。还有一个巨大的差异就是,腰部以下整个都被替换成了木头做成的义肢。虽然是木头,但它们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可以自由活动。甚至,如果不是眼睛看用手摸还发现不了。
除此之外还有不同。自己已经磨损的牙齿,好像已经被替换成了花岗岩的假牙,右边腹部上有一条被切开后又缝合的疤痕。看着水面的倒影,略带殷红的灰色瞳孔还和生前一样,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也是逼真的假眼。垂到肩膀的黑发还是老样子,飒飒地飘动。
下半身暂且不论,假牙假眼还有腹部的缝合疤都是木乃伊的特征。塞缇由于死亡已经离开身体的魂魄再次回到肉体,如今正在渡往冥界的途中。虽说是首次体验,但原本木乃伊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制作的,所以塞缇也没有特别惊讶。
——可是,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死的?
塞缇把手放在胸前开始思考,但是自己没有死亡瞬间的记忆。最近的记忆,或者说自己还记得的地方,是临近先王埃赫纳顿的葬礼,自己正在金字塔内壁上篆刻铭文的时候。最后的记忆也是中断在进入墓室的那一刻,那之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自己死之前的记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消失了。
总之,还好自己只失去了下半身,要是心脏也失去了,那就彻底变成一具不会思考的空壳了。当然,自己在冥界也无法生存,塞缇这个人在那一刻就完全终结了。
想到这里,塞缇轻抚腹部的疤痕。这条疤痕缝得非常完美,不禁令人赞叹。纵观埃及全国,能有这般手艺的也仅一人。这一定是出自自己唯一的挚友,塔莱克之手。
虽然很高兴,但同时,塞缇也为自己先走一步感到抱歉。如果有机会再见面,自己一定要向好友道歉。
但是,要想和好友见面,就必须通过前面的试炼。
死者的审判——
那是掌管真理的女神玛阿特,对造访冥界死者的试炼。在天平的一边放上死者的心脏,而另一边,则放上象征真理的“玛阿特的羽毛”。
心脏和羽毛如果平衡,那就证明心中无浊物。无罪之人会被乐园雅卢之野所接收,获得永生。而倘若天平向心脏一侧倾斜,那就代表心脏因罪孽而变重。心脏就会被怪物阿米特所食,死者也再无法重生。
圣十字是生命的象征,也是去往雅卢之野的关键。新王图坦卡顿作为阿顿的化身,名字也包含阿顿。生者为死者祈福,所以必定会陪葬圣十字。自然,在塞缇的棺中也会有。塞缇把圣十字挂在脖间,紧紧握住。
随着死者审判的逼近,塞缇也愈发不安。
——我一生都在欺骗,心脏究竟能不能和羽毛平衡呢?
2
舢板靠岸了。岸边和阳间一样,生长着纸莎草和海枣。塞缇将卷在舢板上的缆绳绑到一棵高高的纸莎草树根处固定。除了圣十字,塞缇还把从棺中取出的护身符和圣甲虫的胸针佩戴好,又在头上盖一块防晒布,背朝尼罗河走了出去。
虽说是水边,但附近一带没有野兽,也没有人影,看不到有人居住的痕迹。塞缇心无旁骛地行走。这条河是分隔阳间和冥界的分界线。黄泉国,就位于沙漠。
在行走的过程中,草木逐渐减少,黑色沙漠的世界开始显现。周遭一片黑暗,虽然基本没有什么光照,但热气还是在大气中孕育,沙子灼人。义肢也和肉脚一样感觉滚烫,塞缇不禁后悔要是用纸莎草编一双凉鞋就好了。塞缇忍受着令人倦怠的热气,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没过多久,沙漠的地平线处露出了建筑物的影子。笔直地朝前走去,和平时见到的海市蜃楼不同,建筑物正急速逼近。在意识到那个建筑物的大小时,塞缇不禁愕然地停住了脚步。它比塞缇熟知的胡夫金字塔更大,它大得仰望它脖子都会痛,仿佛是一根顶天的巨柱。同时,塞缇注意到在建筑物的左右两边都有墙壁延伸出去。总之,这就是死者必须通过的关卡。
又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塞缇终于到达了建筑物。这个石砌的建筑,有着无论怎么仰望都望不到顶的肃穆。外墙上雕刻着神像,还有供奉神明的神官,塞缇确信这个建筑就是神殿了。话说回来,提到石砌的建筑,那就只有能够永存后世的神殿或者墓穴了。
在外墙绕了一圈,塞缇进入了神殿。它没有门,在前面设置的巨大空洞就是一条走廊。走廊的墙壁上也都画着供奉众神的壁画。随着深入走廊,壁画里最大的神按照拉、奥西里斯、荷鲁斯、玛阿特的顺序变化。画得越大的神,地位就越高。由此看来,这个神殿并非是阿顿的神殿,塞缇不由地松了口气。
先王埃赫纳顿在十年前宣布只允许信奉唯一神阿顿,对阿顿以外的神加以否定。其子图坦卡顿在即位后也推崇这一理念。也就是说,统治冥界的奥西里斯,审判死者的玛阿特,还有太阳神亚曼拉的存在也都被否定了。
虽然圣旨不容置疑,但对从小便信奉众神的塞缇来说,也没那么轻易就接受。在获得神官书记的官职后,塞缇因为得不到明确的答案而闷闷不乐,表面上他信奉阿顿,但背地里他也偷偷地信奉着各路古神。所以,一想到也许可以亲眼见到玛阿特,塞缇就按耐不住心中的期待。
塞缇在笔直的走廊上继续前进。在一个回过头已经看不到入口的地方,出现了一间房间。
打开门,是一间四方形的会客厅。
天花板很高,没有窗户,四面是没有任何装饰品的石壁,冷冰冰的。房间的四角挂着燃烧的火把,这间房感觉可以吞噬进入它的一切。房间里已经有人了,过了这么久塞缇终于看见人了,心中不免安心了起来。
会客厅的前面是三排长椅,长椅的前面是一个讲台,讲台前站着一个背对着自己的老人。讲台的正对面有一个格外高的座位,就好像是王宫里用来裁决的法庭。
这间房里最夺人眼球的,要属坐在法官座位上的那名美貌女子了。
仿佛是破碎的孔雀石,鲜艳的绿色瞳孔镶嵌在柳叶眉下,稍许凸出的细唇染着一抹朱红。宝石珠子串成的项链和黄金耳环在火把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略高于肩,上面插着一撮鸵鸟的羽毛。
眼前的女子正是壁画上所描绘的女神玛阿特。
塞缇的视线随即落到了玛阿特面前摆放的一个天平上。天平虽小,但散发着引人注目的异样氛围。
“我乃主司真理之神玛阿特,现向你提问”
女神用的是低沉庄严的口吻。声音在会客厅回荡,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神谕。别说是正对女神的老人了,就算是在老人身后的塞缇,听到这样的声音也不禁站直了身姿。
随后,就在玛阿特要再次开口的瞬间,
“对不起,请坐这边”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塞缇冷不丁跳了起来。急忙回头一看,一个面无表情的女子向塞缇指了指一张空的长椅。
女子看上去和塞缇差不多,都是二十几岁。她身穿白色的棉织物,头上绑着麻花辫。她的身上没有饰物,应该是一个随从吧。但塞缇仍然可以在她身上感觉到远离凡人的神性,这都要归功于她浅黑色肌肤里透出了陶器般的透明感,还有她的衣服丝毫没有被沙土污染半分。
塞缇听从指示,静悄悄地走到长椅前坐下。在此期间,老人和玛阿特的问答开始了。
“死者乌赛穆托,你是否说过谎?”
面对玛阿特宁静又自带威严的提问,这个叫乌赛穆托的老人把陪葬品《亡灵书》拿到正面,用颤抖的声音开始朗读。
“汝乃倒转身姿现身的火焰,而我,从未口出半句谎言……”
“死者乌赛穆托,你是否杀过人”
“汝将自石窟而来的诸多身影吞噬,而我,从未夺人性命……”
“死者乌赛穆托,你是否对谁下过诅咒”
“汝乃绿炎,来自卜塔……”
乌赛穆托突然一阵咳嗽。
咳嗽停止,伴随着寂静,乌赛穆托愈发颤抖得厉害。看样子,他是真的很怕。塞缇心想不过也难怪,在这个地方的一举一动,都将决定你是获得永生,还是成为怪物的盘中餐。
玛阿特则是一言不发,只是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颤抖的男人。乌赛穆托抓着亡灵书的指甲快要陷进去了,一字一句准确无误地挤出词语。
“……来自卜塔神庙,而我,从未对他人投下恶语……”
“死者乌赛穆托,你——”
两人间的问答就以这样的形式继续着。这就是对死者的审判,问答是为了否定四十二项罪名的否定自白。塞缇身为神官书记,自然对提问和回答都烂熟于心。但总有一些市井之徒,会不知所措。亡灵书上记录着生前预测的问答,其他还会记录一些祈祷的字句,不管是作为实用品还是护身符,必定会一起下葬希望能帮助到死者。
“死者乌赛穆托,你是否亵渎过神灵”
“汝乃寂寞之地赐予的蛇,而我,从未对神灵亵渎半分”
在这句回答后,否定自白就此结束。玛阿特依旧面无表情,将手搭在天平上。
“那就开始对你进行审判。奈菲尔,去拿心脏”
先前和塞缇讲话的随从朝乌赛穆托走去,缓缓抬起的右手,就直接抵在了乌赛穆托的胸口。
“咦——”
乌赛穆托一声轻叹,用手臂护着自己。随从慢慢将手抽离,只见手里竟然握着还在跳动得心脏。
被取走心脏的乌赛穆托不可思议地检查了自己的身体,一脸茫然地望着面前的心脏。这个叫奈菲尔的随从毫不在意乌赛穆托的神情,缓步在墙壁周围绕行,慢慢地靠近玛阿特。
会客厅内一片寂静。一想到自己的命运将会在下一刻决定,乌赛穆托就完全冷静不下来了。而他的心脏,似乎也呼应着,在奈菲尔手中剧烈地跳动。
“——死者乌赛穆托,你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命运吧”
玛阿特宣言完毕,接过奈菲尔手中的心脏放置在天平的一侧。天平向心脏一侧倾斜的同时,发出咔嚓一声,乌赛穆托的身体也随之一跳。
间隔了少许时间,玛阿特从头上拔出羽毛,轻轻放置在了另一侧。
天平开始缓慢地摆动。这速度慢得令人焦躁,慢慢,慢慢,羽毛下摆,心脏下摆……当它停止摆动的时候,只要心脏比羽毛稍稍重一点点,心脏就会成为阿米特的食物,乌赛穆托的人生也将到此为止。
心脏在天平上剧烈地摆动,天平也久久不肯停下。塞缇虽然只看得到老人的背影,但此刻的乌赛穆托一定瞪圆了双眼,握紧拳头死盯着天平。
终于,慢慢摆动的天平停了下来。
远远望去,天平看不出差距。在塞缇看来,天平似乎是平衡的,但就只有一点点,还是看得出心脏那一侧比羽毛更低。
“我在此下达宣判”
玛阿特义正严辞。塞缇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死者乌赛穆托,你将无法进入雅卢之野”
话音刚落,乌赛穆托便开始大声哭喊。
“这是假的!一定是搞错了!我——”
“奈菲尔,制止他”
玛阿特冰冷地说道,这时的乌赛穆托反弓着身子仰天大喊。从远处看去,奈菲尔的指甲已经深深扎入乌赛穆托的心脏,鲜血也吧嗒吧嗒直流。
“心脏拿去给阿米特,太麻烦了,身体也一并扔过去”
玛阿特下命令时眉头丝毫不皱。而奈菲尔得令后也一言不发,拖着倒地不起的乌赛穆托,消失在了会客厅右手边的门后。
3
令人窒息的宁静充斥着会客厅。奈菲尔没过几分钟就回来了。她这样子,根本看不出刚刚解决了一个人,面无表情,手上衣服上也完全看不出血污。
“好了,下一个是你吗”
随着玛阿特的一声,塞缇起身向讲台走去,站到了刚才乌赛穆托站的地方。站在这里和刚才坐在后面长椅上截然不同,就算是习惯了仪式和祭祀的塞缇,在面对玛阿特的神性时,也不免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首先,死者报上名来”
“我是书记长伊瑟希之子,塞缇。我在神官书记这个位子上工作八年——不,应该说工作了八年”
玛阿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祂既然身为真理之神,那肯定在塞缇回答之前,就已经知晓了一切。
“我乃主司真理之神玛阿特,现向你提问。死者塞缇,你是否说过谎”
“汝乃倒转身姿现身的火焰,而我——”
塞缇突然停住了,玛阿特还是一言不发。塞缇努力想继续回答。
“而我……”
但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玛阿特就这么俯视着塞缇。
法庭上,一片寂静。
终于,玛阿特开口了。
“……够了。奈菲尔,你去把他的心脏拿来”
整整四十二项否定自白,却在第一项就结束了,这意味着什么。
塞缇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断颤抖。
奈菲尔取出塞缇的心脏,将其呈给玛阿特。
玛阿特拿着心脏,没有把它放在天平上,而只是把它举到面前来回查看。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玛阿特终于开口了。
“塞缇,你的心脏——”
玛阿特突然不说了,把视线从心脏移到了塞缇脸上。
“——你的心脏,缺了一块,这样是无法上称的”
意料之外的话令塞缇瞪大了眼睛。
“心脏……缺了一块……吗”
“是很小的一块,你的记忆是否有所缺漏?”说完,玛阿特又把视线转回心脏。“不管怎么样,不完整的心脏是不能上称的,只能拿去喂阿米特了”
“怎么可能……”塞缇的声音颤抖着。“玛阿特大人,请您救救我,无论如何请给我一个审判的机会”
“不行,不过还有一件奇怪的事,依我看,你还不应该来这里”
“这又是什么意思”
玛阿特对着心脏反复观摩。
“你的确已经死了,但你的心脏依然保持着一丝生命力”
死者竟然还保持着生命力——这怎么可能呢。事态已经远超塞缇的想象。玛阿特沉默着看着事态的发展,左思右想,抛下一言。
“塞缇,本来不完整的心脏是无能为力的,但好在你还有一丝生命力。你就回到阳间,找回你心脏缺失的部分如何”
“这真的可以吗?”
“只有你还有生命力,就能留在阳间,虽然时间不会很长,能不能成功全靠你自己”
“可是我应该怎么找呢”
玛阿特把心脏递给奈菲尔,奈菲尔再把心脏塞回塞缇体内。塞缇用手抵着胸口,心脏果然还在跳动。
“你在阳间,只能逗留三天”玛阿特说道。“木乃伊的肉体无法寄存生命力,也无法从食物中汲取新的生命力。生命力一旦枯竭,就无法和魂魄结合。你务必在那之前,回到自己的棺中”
“万一赶不回来,生命力耗尽了,会怎么样?”
听完塞缇的疑问,玛阿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你的肉体和灵魂会完全分离,留不了阳间也去不了冥界,你会带着仅存的魂魄,徘徊在无休止的时间中。到那时候,我也没办法了”
太可怕了,与其在无尽的时间中受尽折磨,还不如被怪物吃掉来得痛快。
“所以你怎么选?是回到阳间寻找缺失的心脏,还是就这样投喂给阿米特,做出你的选择”
“我……”
塞缇犹豫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自己什么都不做就一定没救。既然还有希望,无论多渺茫,也只能抓住那根稻草。
“我要回到阳间,找寻心脏”
“那就去吧,从今天计算你还有三天的时间,也就是到后天晚上,千万别忘了”
塞缇走出神殿返回沙漠,向着尼罗河岸边走去。
来到岸边,塞缇找到先前绑住的舢板。塞缇坐进去,拔下几根水草拧成桨,开始向着对岸划去。
划着划着,塞缇的意识开始模糊。塞缇停下手,舢板还是不减速,也不随着河流,而是径直向着对岸滑去。
不久,塞缇就平躺在了棺中,进入睡眠。
葬礼前日
意识渐渐苏醒。
塞缇缓缓睁开眼睛,看不到光,他在黑暗中躺着。
塞缇想要伸手,但身体被紧紧地束缚住了。
我是被谁绑住了吗?……不对,是绷带把我缠住了。看样子我是真的回到了阳间。
塞缇在陪葬品中找有没有刀,但只找到一个刀鞘。在狭窄的棺中,塞缇只能空手撕开绷带,或者说解开。解到一半,塞缇发现在缠好的绷带左胸的地方,有点不对劲。用手一碰,那个地方像是被锋利的刀刃割开的。自己的心脏不完整,看来也和这个有关。
塞缇恢复了身体自由,手臂向上一伸就碰到了天花板——不对,应该是棺盖。一用力,盖子就打开了。塞缇顶着棺盖,向旁边移出缝隙,然后把棺盖放到棺材旁边,最后站起身。脱下脸上和肩膀上的面具,也放到了棺材旁。
从棺材里出来取下面具,周围还是一片漆黑。这里应该是墓穴吧。塞缇伸长了手慢慢向周围试探,碰到了墙壁。沿着墙壁走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门。可是不管是推是拉,门都纹丝不动。
“……啊,是假门啊”
塞缇想起了假门的事,呢喃道。墓穴里确实为了死者会做一道假门。原本如果只有魂魄,可以通过假门拿到供品。但塞缇现在是有肉体的人,他必须走真正的门。塞缇继续在附近搜寻,终于在旁边的墙壁上发现了别的出入口。
走出墓穴,穿过礼堂,塞缇走上台阶来到地面。太阳还是那么耀眼,塞缇不禁眯起眼。看样子已经是正午了。头盖着防晒布,看着一如既往的蓝天,塞缇心中不免落下了一块石头。
——我真的,回到阳间了吗
回头望去,塞缇身后的墓穴有一块巨大的墓碑。墓碑上刻的名字不是塞缇,而是父亲伊瑟希,名字旁边还有妻儿的头像。这块墓体现的是亲子间的家庭关系。
由于塞缇还没有妻子,所以他不是作为本人,而是作为伊瑟希的儿子下葬的。
这里应该是首都埃赫塔顿远郊的高台。经常有高官把这里作为自己的墓穴。塞缇环顾四周,开始考虑该往哪里走。
总之,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查明自己的心脏为何会缺失。究竟是有人蓄意取走的,还是因为程序出错。因此,也需要知道自己怎么会死。
塞缇在埃赫塔顿的老家就在不远处。但这个时候,伊瑟希应该出门工作了,自己也不太想现在回家。在此之前,还是应该找把自己制成木乃伊的好友,塔莱克问清楚。
想到这里,塞缇开始沿街走去。
“喂,你干什么的”从背后传来声音。塞缇回头,看到一个身穿皮革盔甲,拿着长枪的守墓人正在胡乱扫视自己。
“盗墓的吗?你从哪里进来的?”
守墓人边说边把长枪对着自己。面对充满敌意的声音,塞缇平静地回答。
“我是神官书记塞缇,直到刚才为止还被埋在这块墓地里”
“埋在这里?”守墓人不禁嗤笑。“大白天的就开始说醉话了”
“我是认真的,我是死过一次,但又回到阳间了”
“住嘴你这个卑劣的盗墓贼,不想受伤就乖乖地束手就擒”
“真是缠人啊,你好好看我的身体”
塞缇把自己木头制成的双脚展示给他看。
“看了这个,你还怀疑我吗”
“确实不是正常人的脚”守墓人一脸茫然看着塞缇,“你真是从冥界回来的吗”
“对啊”
“是吗,不好意思是我多疑了”
守墓人放下长枪,塞缇轻轻摆了摆手。
“别在意,尽忠职守的人不应该被指责,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洪水季节,第二月的第七天”
距离塞缇最后的记忆,已经过去了大约半年之久。但是没什么不合理的,因为制作木乃伊要花费好几个月的时间。
塞缇点了点头,继续发问。
“这半年里,我的墓,也就是书记长伊瑟希的墓,有没有进过盗墓贼”
如果自己的心脏是被盗墓贼偷的,那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抓到人了。塞缇这略含期待的提问,被守墓人的一句“没有”彻底粉碎。
“最近都没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也没抓到什么盗墓贼”
“是吗……”塞缇收拾心情再次发问。“那你知道木乃伊师傅塔莱克现在住在哪儿吗”
“是那个天才制作人啊,大概住在金字塔附近吧,我听说他负责制作先王的木乃伊”
“谢了,我去看看”
塞缇道完谢,开始向墓穴的出口走去。身后的守墓人又开始说话。
“从冥界回来的旅人啊,愿众神……不对,愿阿顿神庇佑你”
塞缇头也不回继续前进,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下了高台,稍微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埃赫塔顿的边界。虽说这里是首都,但距离迁都还不到十年,城市还没扩张得很大。再走了一段,塞缇就看到市中心的王宫了。
王宫前的广场好像聚集了城里的所有居民,简直是人山人海。露天商贩随处可见,孩子们到处奔跑嬉闹。塞缇感觉应该是什么大型庆典,然后径直穿过广场。
塞缇要去的地方是毗邻王宫耸立的阿顿大神殿。这座神殿由豪华的石料砌成,和金字塔一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压倒所有看客。但是一想到这些石料都是从亚曼拉的神殿群那里运来的,塞缇就觉得没什么好称赞的。
塞缇一靠近神殿,就有警觉的卫兵过来问话。
“站住,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梅雷库,是我”塞缇取下头上用来防晒的布。
“塞缇!?”熟悉的卫兵充满了诧异,叫了起来。“你不是死了吗”
“是死了,但没过多久我又活过来了”
“难以置信,你看上去和活着没区别”
“这都要多亏了师傅的手艺”塞缇点头问道,“对了梅雷库,快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
“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梅雷库一脸惊愕地望着塞缇,轻轻摇了摇头。
“关于你是怎么死的……可谓是众说纷纭,我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你与其听我说真假难辨的流言,不如去问警队,或者直接问梅礼拉大人啊”
“梅礼拉现在人在哪里”
“梅礼拉大人全权负责明天的葬礼,现在应该在金字塔吧”
塞缇这才知道广场上为什么这么热闹。
“我马上去,谢了,梅雷库”
“祝你好运,塞缇”卫兵含泪点了点头。“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塞缇点头表示回应,转身向金字塔走去。
4
正午已过,太阳开始西斜。从这里走到金字塔需要三个小时,如果有匹马这点距离自然不算远,但可惜塞缇没有。他又不能变卖自己的陪葬品,如果问人借自己也没办法还。当然,也可以回家向家里人疏通,但万一和伊瑟希碰头了那就不止是借匹马这么简单了。
最后,塞缇决定步行穿过沙漠。可能因为是木乃伊的身体,塞缇没出汗,也不感到口渴。但炎热的感觉没有消失,塞缇忍受着滚烫的太阳在沙漠中穿行。
越来越靠近埃赫纳顿的金字塔了。巨大的四角锥在阳光下散发出纯白色,无论看过多少次塞缇依然没能习惯。金字塔带来的肃穆感令人惊叹。
随着越来越靠近,塞缇发现金字塔的旁边有一个还在建造中的土台。塞缇推测那应该是新王图坦卡顿的金字塔。据传,图坦卡顿勇猛非凡,可以单人擒狮,空手杀河马,但也有传闻他久病缠身。虽然他现在还只是少年,但尽快完成金字塔的建造总是好的。
在金字塔的旁边,埃及人习惯建造一个小村庄,这是给工匠、监官还有打杂的人住的地方。当年建造先王金字塔的时候,有超过三百人在村庄里起居,塞缇也曾在里面借宿过。远远望去,建造图坦卡顿金字塔也是用的这个村庄,许多工匠在里面来来往往。
塔莱克也在这个村子里有自己的工坊。
塞缇和塔莱克从小就认识。两人一起去书记学校求学,但没等毕业塔莱克就突然弃学而去。后来才知道,塔莱克从小就是孤儿,而他的养父母不愿支付学费,所以他只得被迫退学。
退学后的塔莱克离开了家,开始向着自己梦寐以求的木乃伊制作人努力。他孤身一人开始工作,不断发挥才能,开发了一个又一个妙想天开的技艺,如今已经成为当代首屈一指的木乃伊制作人。不光是手艺,塔莱克也不需要养父母的庇护自食其力,塞缇对此也十分尊敬。他一人包揽埃赫纳顿木乃伊工程的荣耀,一定会流芳百世吧。
虽然塞缇很想见到塔莱克,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梅礼拉。来到金字塔附近,警卫也变得更为森严。卫兵成群结队在巡逻,塞缇三次被拦下来盘问,但只要他表明神官书记的身份,对方就立刻放行。
在金字塔的入口处,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高级神官打扮的中年男子,蓄着长长的白色胡须,绑着黑色的麻花辫。但塞缇知道,那是人的头发制成的高级假发。此人便是神官长梅礼拉,统领着本国所有神官。在他旁边有一个身穿铠甲的男人,是一个叫阿哈布的老兵。他负责保护梅礼拉的安全,以神箭手著称。
“……塞缇”
梅礼拉看到塞缇吐出这么一句。阿哈布也看了过来。
塞缇停在了距离梅礼拉约十步的地方,大声说道。
“好久不见啊,梅礼拉大人”
“是好久了,塞缇,你真的……真的活过来了”梅礼拉边笑边张开双臂欢迎塞缇。“没有比这更高兴了,你就是仪式成功的证明啊”
在梅礼拉脸上看不出丝毫的震惊,甚至可以说,他就是在等着塞缇的到来。虽然确实有点怪,但现在已经没时间说别的了。塞缇向梅礼拉跨前一步,小声说道。
“请问可以借一步说话吗?尽量就我们两个”
“当然可以了”
梅礼拉对一脸严肃看着塞缇的阿哈布抬手示意,慢慢走向塞缇,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梅礼拉大人,我去过冥界,也见到了玛阿特神,就在快要开始死者审判的时候,祂告诉我我的心脏缺了一块”
“塞缇,你不可以在这里提到玛阿特神的名字”梅礼拉迅速纠正了塞缇,并转头看了看四周。“现在在我们国家,阿顿神以外的神都是禁语”
“是我疏忽了。反正可能是因为心脏缺了一块,我没有临死前的记忆。希望您能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丧命的”
“当然可以,那对我们神官来说也是一个大事件”
梅礼拉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挖掘回忆。在塞缇看来仿佛还是昨天的事,而对梅礼拉来说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这也难怪。
过了一会儿,梅礼拉开口了。
“半年前,你死去的那一天。我们都在为葬礼做准备,就在这个埃赫纳顿的金字塔里,发生了坍塌事故。”
“金字塔……居然坍塌了吗”
“只是位于上方的墓室坍塌了,在里面工作的神官都逃出来了,只有一人不幸遇难。坍塌发生后,我们把那位神官书记的尸体挖出来一看,发现他的下半身已经被石头砸烂,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
说到这里,梅礼拉停顿片刻,用平稳的声音告诉塞缇。
“这个遇难者就是你啊,塞缇”
亲耳听到自己遇难的情形真是奇妙的体验。自己好像在听编故事一样,没有一丝实感。
“梅礼拉大人,可否再详细说一说具体情况”
“尸体的具体情况你可以去问警队的人,我能说的只有坍塌事故”
“我明白了。但是金字塔又为什么会塌呢”
“在墓室周围,堆积了一些脆弱的砂岩,才会导致坍塌的”
“砂岩——”
“通常情况下,金字塔这种巨型建筑都是由坚硬的石灰岩和花岗岩砌成的。当然也会用到砂岩,但也只会用足够坚固的。我们怀疑是由于建材中混入了一部分脆弱的砂岩,导致承受不住上方岩石的重量才引发的坍塌”
“也就是说,这纯粹只是一个意外?”
“不,恰恰相反”梅礼拉重重地摇了摇头。“如果没人动手脚,这种强度不合格的砂岩又怎么会出现。现在既然出现了这种砂岩,就证明一定有人从中作梗”
“但又会是谁呢,目的又是什么”
“我也是猜测”梅礼拉做好铺垫,继续说道。“坍塌可能也不是凶手的目的,他真正的目的,可能是把那些砂岩堆在墓室四周”
“堆在墓室四周……也就是说”
塞缇扬眉,和梅礼拉对视。
“你是说盗墓吗”
“没错,毕竟金字塔的入口在下葬完毕后就会用沙土封起来”
梅礼拉下意识撇了入口一眼,那里现在张着一张用手腕粗细的绳索织成的网。待先王下葬完毕就会割断绳索,巨量的砂石就会从通道上方倾泻而下,将金字塔的入口完全封死。
“盗墓贼如果想从内部进入,那就有必要在外墙上动手脚,但坚硬的花岗岩没那么容易捅破。所以他们就在金字塔的建材中混入没那么牢的砂岩,确保他们可以挖通。……想想确实后怕,万一没引发坍塌,葬礼就会如期举行,那埃赫纳顿先王的遗体和陪葬品可能就被盗墓贼偷个精光了”
塞缇转念一想如果真是那样自己也不用死了心情就很复杂,这对于埃及来说是幸运的。
塞缇还在思考,突然从金字塔中传来响声。
听着像是有什么很重的硬物砸到地面的声音,梅礼拉和塞缇愣在当场。
“刚才的声音”
“对不起塞缇,你等我一下”
抛下这句话,梅礼拉飞奔进了金字塔。阿哈布也跟着一起进去了,留下塞缇一人留在原地。
葬礼上,需要陪葬各色各样的陪葬品。据塞缇所知的数量就已经超过了五千件,陪葬品不允许有丝毫的损伤和缺失。如果刚才的声响和陪葬品有关的话,就有可能会影响到明天的葬礼。
梅礼拉很快就出来了,朝着塞缇跑过来,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说。
“堆积的陪葬品塌下来了,外观上看没什么损伤,但还是需要一件件重新勘验,你还有要问的就问警队长穆特耶夫吧”
“多谢您的指点,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空帮我”
梅礼拉低下头,拍了拍塞缇的肩膀说道。
“塞缇,再次欢迎你活过来。等葬礼结束我们再详谈吧,我和你还有很多要说的……”
5
塞缇目送梅礼拉再次进入金字塔,向着建设村走去。
抬眼望去,夕阳正在没入远处的丘陵。暮色降临,沙漠中的建设村也到处点燃了火把。
塞缇到达村子深处的警队驻地时,穆特耶夫正好在点蜡烛,迎接塞缇的是一张仿佛见到幽灵的脸。
“塞……塞缇书记”
“穆特耶夫警官,好久不见”
“您,没死吗……”
“我深受神的庇护,回到阳间了”
塞缇把事情大概复述了一遍,包括寻找自己心脏,自己临死前失去的记忆,还有自己必须在后天晚上之前找到线索。
穆特耶夫五十出头,蓄着黑色的胡须,一顶布帽戴在光头上。和蔼的脸上挂着忧虑的神色,不住地点头。
“看您的样子,我完全相信您的话。真是遗憾,虽然我很想助您一臂之力寻找心脏,但眼下为了葬礼的事分身乏术”
“那我可以有关金字塔坍塌的事情问你几个问题吗”
“原本,调查内容还没完全查清”穆特耶夫边说边往驻所内部走去。“塞缇书记自然有资格知道事实,您可是当事人啊。我去给您拿卷宗,您稍等”
塞缇看着穆特耶夫消失在里屋,开始环顾驻所。和普通家庭一样,进门的地方是一间专门用来供奉神像的房间,神像就放在房间的一张长椅上。墙壁用黏土砖砌成,其中有一块地方涂抹了石膏,上面用墨水写了应该是值班人员的名字。莫非,这间驻所是由原本的民房改造成的。驻所里面,放着四张木桌,像是个事务所。再往里像是牢房,远远看过去能看到木制的格栅。这里只有穆特耶夫一个人。应该是为了明天的葬礼,出去巡逻了吧。
“您久等了,这边请”
穆特耶夫手捧着一捆纸莎草回来了。因为是卷宗,所以用的不是圣书体而是僧侣文,旁边还有金字塔的截面图。(见下图)

就在塞缇阅读纸莎草的时候,穆特耶夫的眼睛开始上瞟,他这是在对塞缇察言观色。但顾虑可能会弄巧成拙,最终穆特耶夫还是选择用职业性的冷静,他平和地对塞缇说道。
“坍塌的事和谋杀的事,您想先听哪个”
对塞缇来说,业务性质的对话更为轻松,于是他轻点头,催促继续。
“那就先听坍塌的事吧”
“好的。坍塌是由砂岩引发的,您知道吗”
“刚才已经在梅礼拉大人那儿听说了”
“嗯。这份资料里注明了那些沙土堆砌的位置,还有堆砌的日期,以及负责搬运的劳工”
塞缇再次把目光转回纸莎草。根据后附的调查报告,那些砂岩的数量还不到一百。在金字塔所用十万级别的石块面前,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但是,这些砂岩堆砌的位置有明显的特征。
“其中包含了坍塌的部分,所以只能大致推测”穆特耶夫指着纸莎草上的金字塔截面图继续说道。“就是这里,那些砂岩从墓穴外墙,到墓室石棺的位置呈一直线排列,似乎是排成了一条通道”
“这果然还是和梅礼拉大人说的那样,是为盗墓做准备吧”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有疑犯的眉目吗”
“还没有,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是谁把这些砂岩堆在这里的”
“不仅不知道是谁,连方法也不知道吗”
塞缇眉头紧锁,穆特耶夫点了点头继续说。
“那不是。我们已经查明石块是在运送到运河的中途被掉包的,受盘问的船夫已经招认了。有人要求他们用表面贴了花岗岩的劣质砂岩掉包上等的花岗岩,并支付他们一笔差额”
“简直混账”
“您说的极是。参与掉包的四名船夫已经被削鼻流放了,只不过……”
穆特耶夫指了指其他的纸莎草,那是参与建造的人员清单。总共有好几张写了人名的纸莎草,还附有日期。“船夫仅仅只是参与了花岗岩和砂岩的掉包,由于整个工程是阶段化分工的,在码头卸下石块,搬运到工地现场,在金字塔里堆砌,这些项目都由其他团队负责,所以他们没能介入其中”
“但是,能知道每块石头分别是什么时间由谁堆砌的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堆砌一块石头就需要几十人,虽然我们已经一一盘查了现场人员,但是大家都口径一致。石头是按照到达现场的顺序堆砌的,完全是随机的”
“那些劳工是不是被人封口了?”
“很难做到吧,毕竟人数实在太多了。难保其中不会有口无遮拦的人,还有不愿参与的人。而且劳工这个东西流动性很大,很难做到绝对意义上的封口”
“原来如此。要求船夫倒卖花岗岩的人抓到了吗”
“很遗憾还在搜捕中,大概率是境外势力吧。但根据船夫的口供,其中有一个埃及人充当中介。不过此人一直都不肯露面,关于他的真实身份至今还没有任何线索”
“我还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塞缇支着下颚开始思考。“疑犯难道一开始就认定了目标位置然后堆了砂岩吗……”
“我们对此一无所知”穆特耶夫一个劲地摇头。“只不过,当今国王图坦卡顿的金字塔已经开始建造了。我们既然还不知道堆砌的方法,那就只能加强戒备防止石块被掉包了。如果一开始就认定了目标位置然后堆石头,那不是砂岩应该也可以啊”
6
一阵沉默过后,塞缇轻叹一口气,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那劳烦你再说说谋杀案的始末吧”
“好的。被害人的名字是……好像也没有说的必要啊”穆特耶夫拿起一张纸莎草,开始对着读。“伊瑟希的儿子,名叫塞缇,二十六岁。案发当天作为高级神官书记,正在墓室里指导如何在墙壁上篆刻铭文”
塞缇点头同意,穆特耶夫继续说。
“案发时正值夜晚,几乎所有的劳工都已经回家了。除了被害人,现场还有两个人,分别是神官阿舍利和神官书记杰德。这两个都是被害人的老相识”
穆特耶夫抬起头看着塞缇。
“这三人在工作的时候,突然墓室的地面开始摇晃。紧接着,就响起了挤压岩石的声音。三人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开始查看四周,声音越来越大,摇晃也愈发剧烈”
塞缇失去的,就是这个时候的记忆。虽然自己当时也在现场,但也只能通过另外两个人的证词推测当时的情况。但问题是,杀死塞缇的凶手当时可能就在现场。
“距离墓室入口最近的杰德迅速逃到大走廊,阿舍利拉着被害人,也就是您的手,大喊快逃,但他说后来被您挣脱了”
“挣脱了?”
“对,您不记得了吗”
塞缇对穆特耶夫的这个问题摇了摇头。
“刚才我也说了,我失去了自己临死前的记忆”
“啊,是这样吗……”穆特耶夫嘀咕了声可惜,就继续说下去。“总之,阿舍利被您拒绝之后只能一个人逃出去,他在跑进大走廊的时候,刚好和反方向跑进墓室的杰德擦肩而过”
“已经逃离现场的杰德又回来了吗”
杰德是塞缇的同期,他也视塞缇为眼中钉。塞缇对这个男人印象就是精于计算,以自我为中心,为求目的无视规则,不择手段。不可否认杰德确实很优秀,但他重结果轻过程,重利益轻信仰,和塞缇的价值观完全相反,也因此和塞缇几次三番发生冲突。一年前,在和塞缇争夺最年轻高级神官书记职位时,由于当时梅礼拉推荐的人选是塞缇,所以杰德对此一定怀恨至今。
“杰德自己也承认回去了,相信不会有错的”
“既然已经逃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据他自己所说,他感觉您还没逃出来,所以回去确认的”
“……那个男人不可能会做这么勇敢的事”
“从我个人来说,我也同意。而且杰德还作证,当他回到墓室的时候您已经被石块压扁了”
穆特耶夫把视线从纸莎草上挪开,继续说。
“他的供词就这么多了。最后,除了您的其余两人都安全地逃离了金字塔,无人受伤。坍塌过后,阿舍利向我们报告您没能逃出生天,所以我们召集了劳工对墓室进行挖掘,然后我们就找到了您被匕首刺穿,被石块压扁下半身的尸体”
这时,穆特耶夫进了内室一趟拿着一把匕首回到了外面,这是一把手掌大小的匕首。
“您对这个有印象吗”
“这是我的匕首”塞缇回答道。“父亲……为了庆祝我考上了书记资格,送给我的礼物”
“果然是这样啊,上面还刻有名字呢,还给您”
塞缇盯着递过来的匕首问道。
“就是它插在我胸口吗”
“是的,我们发现您的时候它就插在你仰卧的左胸上。只是因为刀刃太短了,刺入的力道不够,它当时是斜着上挑,所以没能刺到心脏”
“斜着上挑?”
“胸口的伤很浅,不足以致命。您直接的死因,是下半身被巨石碾压。不过,您完全有可能是因为被刺伤才没能逃离的,所以我们还是它当成谋杀案来调查”
穆特耶夫停顿了一下,稍作犹豫,继续往下讲。
“您上半身能在石头的夹缝中保留下来……已属不幸中的万幸。万一上半身也被压扁了,那这些证据也就找不到了”
塞缇紧盯着匕首,穆特耶夫继续补充道。
“遗憾的是,刀鞘部分一直找不到。由于事关重大,我们也一直在进行严密的搜查,可惜没能在案发现场找到。要么就是坍塌的时候掉进石头缝里了,要么就是被凶手拿走了”
“……啊?”
塞缇听到这话不禁咋舌。
“在我回到阳间的时候,那把匕首的刀鞘就在我的棺材里”
穆特耶夫再次瞪大了双眼。
“什么,这是真的吗”
“嗯”塞缇点头,回忆起了解开绷带发现匕首时候的事。
“我还以为刀鞘是陪葬品呢”
“那就奇怪了,如果是塞缇书记的陪葬品,那伊瑟希书记长不可能不知道啊,我们也向书记长确认了好多次……总之,案件需要重新调查了”
穆特耶夫沾了沾煤胶混合制成的墨水,在纸莎草上写下有关刀鞘的信息,边写边不住地咳嗽。
“我整理一下目前的情况。墓室中连被害人在内一共有三个人。除了您以外其余两人都逃出来了,中途,杰德曾返回过墓室,但最终还是逃出生天了。在现场发现的尸体上刺着一把匕首,但没有刀鞘,如今却又在您的棺材里被发现。另外,有许多人可以证明当时没有任何人进入过金字塔。我们现在的调查方向,认定您是被那两个人之中的一个杀害的”
塞缇反复翻看纸莎草的资料,向穆特耶夫发问道。
“穆特耶夫警官,我想问阿舍利还有杰德一点问题,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有些问题只有您亲自问才能得到答案。只不过,如果真的打听到新的证词,可以也让我们知道吗”
“当然了,这两个人现在在哪儿”
“嗯……明天就是葬礼了啊。建设村入口附近的建筑现在变成休息室了,阿舍利高级神官应该在那里,至于杰德,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穆特耶夫又小声说了一句。“特别是晚上,很抱歉我帮不上忙”
“已经足够了,我今晚就拜访阿舍利……话说,木乃伊师傅塔莱克现在也在建设村吗”
“您问塔莱克啊,他在村子很里面的工坊”穆特耶夫点头道。“我听说您和塔莱克关系很好啊”
“我们就是发小而已”塞缇低头回答。“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如果有新情况,我会再次拜访的”
“静候佳音。塞缇书记,愿图坦卡顿陛下庇佑您”
“也愿国王庇佑你”
在穆特耶夫的目送下,塞缇离开了驻所。
太阳不知不觉已经落下,夜晚来临。但这时的村庄还是很热闹,无数的火把跳跃着,到处都充满着庆典般的气氛。神官和随从神色匆忙地四处走动,他们应该是为了明天的葬礼,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吧。
这让塞缇想起了在瓦塞特举行的科雅克庆典。这个盛大的庆典原本是为了庆祝奥西里斯神的复活,但被先王埃赫纳顿废除了。塞缇一想到自己今后再也没机会看到这个庆典了,一阵寂寞便在心中挥之不去。
明天,阿舍利将要主持国葬这个全国最重大的仪式。本来,出于礼节,自己应该等仪式结束后再拜访的,但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今天必须见到阿舍利。
塞缇一边思考一边向建设村入口走去。
——到底是谁杀了我呢
现在想想,和塞缇关系那么好的阿舍利没有杀人的理由,最可疑的始终还是杰德。从动机上说是这样,而且根据证词,杰德也是最后一个逃出墓室的人。再加上杰德和塞缇一直是敌对关系,要么是因为挡了自己升官的路而泄愤,也可能是和塞缇发生口角,最后杰德一怒之下刺了塞缇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也不能说就是杰德偷了心脏。就算找到了杀死塞缇的凶手,找不到心脏也还是徒劳。原本想着听一听案件的来龙去脉可能会有线索,但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从中找到心脏。
怎么样都好,目前也没有其他线索可查了,现在也唯有紧跟这条线了。
在建设村入口,塞缇看到了一栋火把异常多的建筑。门口站着两名卫兵,一个个抱着箱子的随从正匆忙地进出,这一定就是休息室了。
塞缇朝着那里,缓步走去。
7
塞缇一进入休息室,男人们的视线就齐刷刷地朝自己投来。
房间里一共有八人。两个人头戴白布,剩下六个露脸的塞缇都认识。他们的脸上一齐露出惊愕的表情,死盯着塞缇。
“……塞缇!?”
阿舍利喊着塞缇的名字猛地站了起来,只见他朝门口奔去,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塞缇。
“塞缇……你真的是塞缇吗”
“是我,阿舍利”
塞缇也回以拥抱,轻抚阿舍利的头。和神官书记不同,要当上高级神官并不依赖残酷的考试,相反更看重出生时的地位。阿舍利比塞缇小十岁,身材矮小,由于工作上的关系,塞缇一直把他当成弟弟一样疼爱。阿舍利因为天生女相,所以经常被人误以为是女孩子。祭祀男神的阿顿时严禁女性,所以神官也只能由男性担当。
阿舍利紧紧靠着塞缇,泪眼婆娑。
“不过,塞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去过一次冥界了——”
塞缇想说出自己在冥界的经历,但耳边突然响起了梅礼拉的忠告。在这个国家,玛阿特的名字是禁语。熟知自己品性的阿舍利倒是无所谓,但面对眼前的这群神官就不能大意了。
“阿舍利,能跟我出去单独谈谈吗”
“嗯……好吧,虽然我还有仪式的活儿要忙,就一会儿应该也没事”
塞缇随即点头,带着阿舍利走出了休息室所在的建筑。两个人也不能走得太远,就在村口附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塞缇一脸严肃对阿舍利说道。
“阿舍利,我在冥界见到玛阿特神了,只是,祂说我的心脏缺了一块”
“啊,你见到玛阿特神了吗?羡慕你啊塞缇”阿舍利的眼睛放光。
“可是你的心脏缺了一块,真的没事吗”
“那肯定不会没事啊,这害得我没法接受死者的审判。如果不补救,我的心脏就要被亚曼拉吃了”
“亚曼拉!”阿舍利叫出声。“这么说,塞缇你就要被……”
“所以我必须找到缺失的心脏啊,阿舍利,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关于你的心脏吗”阿舍利扭着头念叨着,然后就一脸失望地说道。“对不住啊,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把你做成木乃伊的是塔莱克,你去问他会不会更好呢”
“也是啊,我马上就过去”
“塞缇”阿舍利抬头看着塞缇,眼眶渗出了泪水。“对不起,我那天救不了你……”
“不怪你,况且你不是试着救过我吗”塞缇安慰道。“我听穆特耶夫说了,要是方便,能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吗?我因为心脏缺了一块,记忆也一并消失了”
“当然可以”阿舍利忙点头。“当时,墓室突然开始晃,我抓着你的手想叫你一起逃,但你挣脱了”
“我为什么要挣脱”
“不知道……但你当时的表情很严肃,我看着你的脸就感觉害怕。我现在还很后悔,当时就应该硬拽着你逃出去的。杰德那时候也回来了,我们两个人一定能把你救出去”
“真的不怪你……我想问的是,杰德当时是什么样子?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自己也是拼命往外逃,很多细节记不清了……话说回来,我隐约记得和杰德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在笑”
“在笑?”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毕竟事发突然,我当时也很激动。我对他说了一句危险,但他好像没听到似的,往墓室的方向跑开了”
“你直接跑到外面了吗?从你和杰德擦肩而过,到杰德那家伙跑出金字塔,中间大概过了多久?”
“你和杰德当时都没出来,我总感觉过了很久。之后我和杰德回顾了一下,其实也没有多久”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有那么一段不长的时间,我和杰德两个人都在墓室里”
“我说塞缇”阿舍利一脸认真的样子看着塞缇,睫毛在月光下摇摆。“我看到你被挖出来的尸体,胸口插着匕首,那是杰德干的吗?”
“也只有他了吧”
“这样啊……”
“阿舍利,你知道杰德在哪儿吗”
“上午我见过他之后就不知道了,可能在神官宿舍吧”
“是吗,我去见他”
“你能活过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塞缇”
“我也是啊阿舍利,明天还有葬礼吧,那我们明天再详谈吧”
“嗯,等仪式结束,我就来帮你找心脏……那我走了啊”
塞缇目送阿舍利对自己挥手。
等到看不见阿舍利的身影,塞缇就穿过建设村的入口,径直朝塔莱克的工坊走去。
这条路已经走过无数次了,就算是一片昏暗也不会迷路。虽然塞缇现在是木乃伊的身体,但还是感觉心脏在加速跳动。很快,塞缇就看到了位于建设村边缘的工坊。
工坊亮着灯,塔莱克应该在里面。
塞缇来到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按照平时的习惯,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反应,塞缇再次敲门。
里面有人在走动,开始往门口走来。接着,门打开了。
“……塞缇”
“月色真不错啊,塔莱克”
听完塞缇的话,塔莱克一脸哀伤地开始微笑。塞缇感觉,他的脸上除了安心,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内疚。
8
“你的工坊还是这么漂亮啊”
塞缇一进工坊就开始在里面四处查看,最后在塔莱克示意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这都是梅礼拉大人花心思为我弄的,我太感谢他了”
“很合理的待遇,你虽然是个得过且过的人,但一双手是货真价实的”
“算你会说”
塔莱克笑了。虽然他上半身赤裸,只在腰上缠了一块布,配以手环,但这样简朴的打扮还真的很适合他。塔莱克的身形硬要说的话还是偏瘦的,身体没有多余的赘肉,一身横练的肌肉看了就让人入迷。大部分工匠都是光头或者短发,但塔莱克丝毫不顾及旁人,一头浓密的黑发垂到肩膀,只是随意地绑了一下。他自由奔放不在意形象的性格,一直都让塞缇无比向往。
而且,塔莱克是唯一一个,可以这样不修边幅的人。他年纪轻轻就被冠以天才的名号,作为木乃伊师傅的手艺不仅是神官长,连国王都对其赞不绝口。
原本,木乃伊的制作工程需要多人分工,而塔莱克可以以一人之力完成整个工程。他做出的成品栩栩如生,听说他是受到了梅礼拉的举荐,才负责将先王埃赫纳顿制成木乃伊的。现在塞缇的外表和生前别无二样,也是多亏了塔莱克的手艺。
“啤酒可以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
塞缇点头接过塔莱克递来的陶瓷杯,一饮而尽。
“为图坦卡顿的统治”
“干杯”
“我的身体,是你帮忙弄成木乃伊的吗”
塞缇抚摸着肚子上的缝合痕,打断了塔莱克的话问道。
“是我啊”塔莱克点头道。“是我一个人弄的”
“那你全看到了?”
塞缇发出的质问犹如箭矢般锐利,塔莱克听完也是身躯一震。塞缇向塔莱克投去了催促的目光,塔莱克下意识躲闪开,他一向精神的淡褐色眼睛,这时也开始犹豫不决。终于,他挤出了一句话。
“我,什么都没看到”
嘴上是这么说,但塔莱克的动作却出卖了他。他一向都不擅长撒谎,但是只要他撒谎了,那一定是为了某个人。
“哦?你没看到吗”
塞缇嘀咕完,闭上了双眼。真不想被塔莱克看见和还好看见的是塔莱克这两种心情在内心交织,塞缇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塞缇,有件事我可以确定”
塞缇睁开眼,眼前的塔莱克用截然不同的双眸看着自己。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好朋友,这永远不会变”
“谢谢你,塔莱克”塞缇不禁笑了。“现在想起来,你从老早以前就一直在帮我啊”
从两人年幼时第一次见面开始,塔莱克就救过连死都不怕的塞缇。那之后,矮小的塞缇嘴上也不饶人,因为嚣张多次被同级生殴打。每次被打,塔莱克都会前来搭救自己。塔莱克就是塞缇的目标,塞缇一直都以塔莱克这个朋友为傲。
塞缇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难得缓过口气。面前的这个男人,如字面意思般看光了自己的身体。虽说自己和他关系亲密,但也没到看对方裸体的地步。塞缇突然感觉一股羞耻心涌上来。
看到塞缇这个样子,塔莱克也从紧张中释放出来,不禁笑出了声。看着他天真的笑容,塞缇也被带出了笑声。只见两人四目相对,笑声此起彼伏。
“塔莱克,很高兴能又见到你”
“我也是,塞缇……”
塔莱克回应完塞缇的话,突然,从他的双眼中露出惊愕的神色。
“塞缇快看……那是什么”
塔莱克说着就站了起来,指向塞缇后方。塞缇回头,透过窗户看到了远处的金字塔。塞缇发觉在金字塔棱边上方的夜空中,似乎有什么在闪着光芒。
塞缇凝视片刻,亮光又闪了两三次。
那之后不管再怎么看,夜空还是一片漆黑,再也没闪过,但塞缇不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那是神秘的光。
仿佛是夜空留下的眼泪。
茫然望着夜空的塞缇,被响起的脚步声拉回现实。
塞缇一个回头,刚好看到一只小狗。
“哟塔莱克,你还开始养狗了啊”
“算是吧,一个人总会寂寞……这也没什么嘛,你可不许笑”
看到塞缇在哧哧地暗笑,塔莱克顿时涨红了脸。塞缇说了声不好意思,紧张的空气立刻就消失了,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随意的生活。
“这条狗,和阿努比斯神一模一样啊”
塞缇边说边抚摸着脚边的小狗。塔莱克一直以来都崇拜主司木乃伊的阿努比斯神,还有和阿努比斯神颇有渊源的奥西里斯神。所以塔莱克要养宠物,这条狗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塔莱克一脸骄傲地站起身,从架子上拿出一个浅口的盆子放在地上,然后在上面放了一块面包。小狗马上飞奔过来,尽情地享受面包的美味。塔莱克随即转身再次回到厨房,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个装了啤酒的水瓶。
“你这次去冥界,有见到各路神吗?你又是怎么回到阳间的?”
“我见到了真理之神玛阿特哦。不过祂说,我的心脏缺了一块,不找到缺的部分,我就没法接受死者的审判”
“心脏缺了一块?”
塔莱克想必内心吃了一惊,毕竟和塞缇的木乃伊接触时间最长的,就是自己了。塞缇还以为他能知道些什么。看来自己又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塞缇很高兴凶手不是塔莱克,同时也对得不到新的线索而感到沮丧,随即发问。
“塔莱克,我在棺材里的时候,心脏位置的绷带被割断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在我印象里,没有什么异常。包括梅礼拉大人进行开口仪式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
“那我的心脏怎么会缺了的呢”
“难道不是下葬以后才缺的吗”
“塔莱克,我葬礼的开口仪式,是什么时候举行的?”
“就在五天前,如果发生过什么,就在这期间吧”
“但是守墓人说最近根本没有发现盗墓贼啊”
“嗯……”
塔莱克陷入沉思,塞缇叹了口气催促道。
“塔莱克,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啊”
“你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吧,我还不懂你吗,事到如今你就别顾虑我了”
听了塞缇的话,塔莱克只得苦笑一声“真是拿你没办法”,随即开口。
“那我就说了啊,你的心脏的确是被偷走的。但又没有盗墓贼,那就说明是来扫墓的人干的”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塞缇低下头说道,“也有可能那个盗墓贼还没被抓到啊”
“也有可能,不过要真的是盗墓贼,他为什么不偷其他值钱的陪葬品呢,其他还有什么东西被偷吗?”
“墓没有被搜掠过的痕迹,唯一被拿走的只有我心脏的一部分”
“那这不就表明,肇事者和塞缇你有着密切联系吗”
塞缇一时语塞,不得不承认塔莱克是对的。
“我这段时间有和谁结下仇怨吗”
“不知道啊。不过守墓人应该留了扫墓人的记录,你等具体看了谁来扫过墓之后再烦恼也不迟,反正嫌疑人很快就能锁定”
“那我这就去查,谢谢你塔莱克”
看到塞缇面带失望,塔莱克拍了拍他的背“别阴沉个脸嘛”。
“今天就住这儿吧,我们喝一杯”
“不了,对不住”塞缇摇了摇头。“虽然机会难得,但今天我实在没时间,要先走一步”
塔莱克歪着头一脸诧异。
“没时间?有什么要事吗”
“玛阿特神告诉我只能在阳间停留三天,我必须在后天晚上前找到我的心脏”
“三天——”塔莱克露出惊愕的表情,“这也太短了吧”
“嗯,但我一点线索也没有,再加上我失去了临死前的记忆。所以我想先从我死前的来龙去脉开始查”
“这样啊……那万一你三天内找不到心脏,会怎么样”
“那我就无法接受玛阿特神的审判,心脏也会被亚曼拉吃掉。但这也比我回不去冥界要好得多,如果我在三天内没回到棺材,我就既不能回阳间也不能去冥界,只能以魂魄的形式永世徘徊”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啊”塔莱克抓住塞缇双手说道“让我帮你吧,一起找到心脏”
“谢了塔莱克,我会继续查扫墓人,坍塌事故还有我死前的来龙去脉。你要是也有新发现就告诉我吧”
“当然啦,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真的很高兴见到你啊塔莱克”
“我也是,塞缇”
在塞缇松开塔莱克的手走出工坊的时候,身后的塔莱克说道。
“塞缇,我一定会救你的……”
塞缇离开建设村,独自走在夜晚的沙漠。
有一个目的地,虽然不知道欢不欢迎自己,甚至可能会被怒斥着赶出去,然而塞缇还是必须去一趟。
是塞缇的家——准确来说是伊瑟希的家,它位于埃赫塔顿市中心,王宫附近的住宅区。夜色已深,白天的喧闹似乎从未有过,街道上很冷清。零星的几家酒吧点着蜡烛,从里面传来的讲话声,一旦走过也马上就听不见了。
塞缇终于来到了家门口。这是一栋用黏土砖砌成的两层建筑。书记长的地位虽然仅次于宰相,但这栋建筑的墙壁却看不到任何装饰,放眼望去甚至给人一种寒酸的感觉。
虽然名义上这里是自己的老家,但塞缇对这个家却不是很熟悉。伴随着先王迁都,这个家也从底比斯迁到了埃赫塔顿。塞缇上学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寄宿,几乎不住在家里。当初搬家的时候,建材和房间分布都是照搬旧家,所以外观上和以前的家也没有什么两样,塞缇感觉到了一丝乡愁。
家里没有一点亮光,佣人们也许都回家了吧。塞缇踏进玄关,穿过空荡荡的客厅,朝二楼走去。房间分布和家具都还是老样子,没有一丝变化,塞缇也因此畅通无阻。
上了楼梯,面前有两间房。塞缇站在里面那间门口,和小时候一样在墙壁上用右手咚咚咚敲了几下。
“……塞缇吗?”
黑暗中传来了充满惊愕和疑问的沙哑声。
塞缇不作声的同时,响起了起身穿衣服的声音,接着便是火石碰撞,火星四散。借着纸莎草的灯光,父亲的脸出现了。
父亲伊瑟希在床上坐起上半身,就这么看着塞缇。头上的短发混杂着一些白色,父亲是真的老了。不过也难怪,除了在仪式上远远看到,已经有八年没有像这样面对面了。
“……我回来了,父亲”
“塞缇,你应该叫我父亲大人”
伊瑟希一脸不满说道。声音里已经没了方才的惊愕,又回到了以前苛责塞缇的感觉。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以前难道没教过你这种常识?”
“十分抱歉我深夜才回家,但我的生命力有限,必须赶在后天之前回到冥界,而且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你还敢顶嘴”
“……十分抱歉”
“今天就先睡吧,有话明天说”
“我可以……睡在隔壁房间吗”
“别什么都来问我”伊瑟希重新平躺到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塞缇,“这里是你的家,随你喜欢”
塞缇走向床边,伸手拿灯。塞缇拿着装满椰油的陶瓷容器,小心地走出房间。
“晚安,父亲大人”
父亲没有回应。
出了伊瑟希的房间,塞缇走进隔壁的卧室。这是一间没有窗的房间,相当憋屈。唯一摆放着的就是塞缇从小用到大的木床,床小得仅容塞缇勉强睡下。
这里就是小时候塞缇的房间。自从工作后塞缇就一直住在神官宿舍里,已经超过八年没有进过这里了。然而,不管是地面还是睡床都一尘不染,铺在床上的亚麻床单也很整洁,看来清洁工作做得很到位。
塞缇坐在地上放下草灯,往木床下面看去。床底板上刻着塞缇小时候写的日记,塞缇回忆起了自己用磨尖的石头学习圣书体的那段时光。

虽然字和语法都有不少错误,但看得出是花心思写的,塞缇噗嗤笑了,另外还有。

自己为了牢记这句谚语就把它刻在了这里。
塞缇轻轻吹灭了草灯,在木床上辗转。床实在太小了,一伸手就会伸到床外面,塞缇只能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这个姿势不就是下葬时的体态吗,塞缇只得在黑暗中一个人苦笑。
塞缇保持这样的姿势,梳理了今天一天发生的事。从冥界回来,再次见到了梅礼拉和阿舍利,当然还有塔莱克。如果是生前的自己,一定会答应塔莱克的邀请睡在他的工坊吧。那将会多开心啊。
但是,现在留给塞缇的时间只剩两天了。要是再和塔莱克呆在一起,会因为闲聊浪费更多的时间,现在必须集中精力找到心脏。
一楼和走廊都传来了阵阵清香,仔细一闻,那是自家的香味。
塞缇松弛了一下脸颊,绷紧嘴巴,起身下床。虽然感觉疲劳,但过度的焦躁令自己无法安睡。
塞缇踮着脚,静悄悄地走出房间,朝着墓地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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