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二三事
去年,心理咨询师问我:你怎么看死亡?因为她认为,所有的焦虑,底层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我说我对死亡算是挺陌生的。虽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已经过世了,但是要么是我还年幼,要么是我不在场,所以我几乎没有正面经历过死亡的冲击。
要说我对死亡最深刻的记忆,是手臂上的一块黑布。不知道各地习俗如何,我记得小时候,我们那边如果有家人过世,手臂是要戴一块黑布的,去所有的地方,上班还是上学,都得在外套上用别针戴着。迎面而来的每个人一看你的手臂,就知道你家人有人过世了。不知道是不是习俗淡了,还是我没有留意到,似乎现在很少能看见了。
我想到前阵子看的一本书,讲的是哀悼在现代文化中的逐渐消失,作者说,哀悼是对丧失感的一种承认。哀悼是对丧失的命名、展示、消化,是一个过渡,也是一个过程。 我们越来越快,快到没时间哀悼,还是说现在我们已经羞于哀悼了呢。
奶奶过世得很早,大概是我一两岁的时候,所以她在我记忆中最早的出现方式就已经是照片了。外公过世的时候,我好像刚上初中,我从学校被带到他遗体前的时候,说真的我是懵的,这种懵相当于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甚至还有点害怕面前断气的外公。凭我当时对情况的了解,我似乎应该哭出来才是合情理的。但是我怎么努力都哭不出来,我只好板着脸低着头,看着他的遗体被推去火化。
说起火化,曾经看过一部日本电影,里面一位老人被推去火化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原来是棺材里放了他最爱吃的银杏(不知我是否对剧情记忆有误)。这段戏常常被我和几个朋友拿来调侃,将来带点什么可以火烤的东西进棺材好呢?也给来参加葬礼的人整点香味。
爷爷的葬礼我也不记得了,虽然我每年都去扫墓,但我好像记不清他们每个人过世的节点。家里四位老人,只有外婆的过世我是清楚记得的,那是我毕业后在做第一份工作时,正在外地出差,妈妈打来电话告诉我外婆过世的消息。我说要回去,她说不用了,知道我忙,赶回去也已经办好葬礼了。外婆是家中老人和我关系最亲近的,因为小时候父母上班忙,我总是跟着她,周末也喜欢跑去外公外婆家住,我记得她会给我倒很烫的水泡脚,盖很暖和的被子,用她四川老家的口音叫我“燕子燕子”。
外婆的公墓很远,我妈总说她去拜过就可以了,我们其他人不去也可以。所以我没有保持着一年一拜的频率。直到有一年,我说我做梦梦见外婆了,我想去拜拜。我妈终于答应我过去拜拜。
新的公墓确实很远,属于自己没有交通工具就觉得很难回来的那种。这里的墓碑一排排的都很崭新。当我站在我外婆的墓碑前,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妈总是叫我不用来拜,因为墓碑上列的子孙里并没有我的名字。我看见立墓碑的人是我舅舅,外公外婆唯一的儿子。大概因为我是外姓吧。他甚至把他离婚后都不在身边、但是跟着他姓的女儿都列在了墓碑上,但是那上面没有我的名字。
我和外婆很好,我自己是这样觉得的。她骨子里是重男轻女的,她的一生都奉献给她唯一的儿子。而到了她老年痴呆时,服侍在她身边的仍然只有女儿。照护是很累的,在多子女家庭中,很难达成一致。最终,是我妈妈充当了全职的照护工作,直到外婆生命的结束。
去年清明,我陪家属去他给他爸爸扫墓。由于只去过一次,一行人在阶梯的公墓中迷失了,亲戚们拎着大包小包的祭品,在台阶上上下下。姑姑说,我记得在上面一些。婆婆说,我记得需要穿过一个亭子。直到先出发的叔叔在远处挥手大喊:找到了!
大家经过了墓碑森林的迷路后,终于聚在了正确的照片前。我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一个个我都不认识,大家死后作为名字排列在一起,被我这个新增加的亲人祭拜着。
那次回来后,我写了一段文字:死了就是一件整齐的事情。字也整齐,站也整齐,风里整齐,雨里整齐。
作为一块墓碑,和旁边不认识的人死在一起,听着前后左右来祭拜的人说些什么。方方的,灰灰的。
好多年前,我在旅行中看见“森林葬”的广告,我被电车上的广告吸引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人死后的“选择”还有这么多。你可以变成一棵树就行了,你可以撒在海里就行了,不是非得要立个碑给谁拜。后来我去看外婆的墓碑时,发现老家小县城里都推出了这种树木葬,我特地去看了看,一棵棵细小的树排在一个区域。我都有点不敢肯定那是不是树,高度上有点像盆栽,系着死者的名字。只能庆幸老家几乎没有台风。
死后是什么,葬在哪,怎样葬,都是活人的执念吧。人死了,还配合你们把相片和名字立在那,满足你们一年一次的会面,已经是很宽容了。 但许愿这种事,真的就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