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文献|雅各布森-对精神病认同的元心理学研究[2]
作者:Edith Jacobson
年代:1945年
翻译:梦旅小栈工作室
她对于伴侣的贬低性攻击并非没有现实基础,我的个人印象证实了她的断言,即他是自私的、吝啬的、过度依赖和索求无度的人,而患者通常是强迫的、专横的、唠叨的,但又是温暖的、大方以及自我牺牲的妻子。非常典型的特征是两人之间经常有种共生的关系,彼此都觉得自己是对方的一部分。他们唯一相似的地方在于他基本上也是一个自恋的口腔型人格,从性格特征方面而言,他们的口腔人格的发展朝向了不同方向,实际上他们彼此间是互补的。
如果我在开始的时候强调抑郁症患者把自己看做仿佛是毫无价值的爱的客体,而没有表现出它的特征,那么我现在可以补充一点,在这个患者的抑郁症中,她确实变得如她所描述的丈夫那般自私与吝啬了。但是这些态度(退行过程和所有抑郁症的通常表现)绝非属于自我对于爱的客体的认同。就像本案例中,病态的、自恋的以及经常是受虐式的伴侣选择,这类抑郁患者无情却依附的“口腔”态度实际上模仿了伴侣的口腔人格行为。(原文注:我应该感谢Charles Fisher博士对于女性抑郁患者(显然不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者)的一些观察,她们最初的抑郁状态实际上是她们第一个爱的客体(她母亲)的行为特征,她们曾严厉批评过这种行为。在这种案例中,我们看到一个自我对于矛盾型爱的客体真实而短暂的认同,这就解释了严厉的自我批评。)
然而在我所叙述的这场爆发中,我的患者已经揭露出了认同机制的性质,抑郁症患者经常对此一无所知。她曾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抱怨自己还是在抱怨我丈夫”,她承认自己无法以现实的方式认识她自己或者丈夫,或无法清楚的区分和评估他们性格特征的差异。这明确的表达了他现实感的受损,以扭曲的客体和自体形象替代了现实,表现了她的被贬损的“坏”伴侣和她自己无用自体概念之间病理性的融合和混淆。患者还坦言,她对于婴儿阶段理想化爱的客体的力量和价值的固着让她倾向于这种退行过程。
她的病理状态从谴责丈夫的性格开始,这让人想到那些失望的小孩。但是与孩子对爱的客体迅速的从好形象到坏形象的转变相反,她对于伴侣的失望点燃了深远的敌意,使得她只是通过偏见的方式去看他,她内心中把他转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弱者。然而,几周之内,她努力维持的对于爱的客体的力比多固着,以及她对于毁灭掉自己严重依赖的“好”的形象的恐惧,使得她将自己的攻击逐渐的转向自身。这就使得她能够更顽固的依附于丈夫,病理性的认同过程实际上可以确切的描述为,不是将爱的客体内摄到自我中,而是逐步的用自己无用的自体来吸收和替换掉“坏的丈夫”形象。(原文注:在很多近似精神病或者精神病的案例中,自体和客体的正常边界是模糊的,或者超我系统退行到了再人格化,我们可能会发现涉及到“内摄的客体”的症状和幻想,有些时候还涉及到身体内摄,如梅兰妮克莱因所描述的那样。这些“坏的”内摄可能被体验为自体中坏的、无用的部分,或者再次包含了有摧毁自体的危险客体的特征。梅兰妮克莱因观察和描述了幼小儿童和精神病成人中这种类型的幻想材料,这可能诱使她没有在她的理论命题中进行必要的明确区分。使用投射一词的时候会出现与内摄同样的困难,在我最后关于抑郁症的论文中,我简要的强调了区分心理客体形象和外部客体的重要性。严格的来说,每当属于自体的东西被归于一个客体时我们才可以使用投射这个词。即每当心理客体形象呈现为自体(self)或自体形象(self-images)的时候,或者当自体的一部分(身体或思想)被体验为客体,亦或者体验为来自外部时(比如精神病妄想和幻觉)。因此被自体所投射的客体形象通常(但不一定总是)依附于真实的外部客体。然而,如果我们如梅兰妮克莱因那样将一般意义上的客体形象和“内摄的客体”等同起来,投射将意味着将“内摄的客体”(又称客体形象投射到外部客体世界上,即表示将内部客体形象附加或转移到外在他者那里的简单过程。即便转移现象(transference phenomena)可能带有投射的性质,但是把转移过程看做是投射在我看来是错误的,而且这也违背弗洛伊德的定义。总结一下,在我看来,术语内摄(introjection)和投射(projection)所涉及到的心理过程(尤其是那些案例中观察到的自体表征和客体表征的边界模糊),既包括自体可能构成到了客体中(投射)也包括客体构成在了自体中(内摄)。因为这两个术语经常被误用或者应用的过于宽泛了,所以我尽量避免过度使用它们。)
对这一阶段的仔细观察经常表明,在一段时间内患者可能经常过度的赞扬爱的客体那些实际上曾经属于自己的可爱品质,因此,某种程度上自体被体验为了“坏的客体”,而“好的自体”作为交换可能被投射到了客体之中。
在一节分析中,患者中断了自我责备突然提起了她的母亲,她说:“当我听到自己无休止的自我责备时,我有时候听到了我母亲的声音。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强人,但是非常严厉苛刻。我就像依赖着她一样依赖着我的丈夫,如果他能和母亲一样强大和出色就好了。”患者明确的表明了她无意识的将丈夫看做了母亲的代表,而且意识到了他的超我已经变得过于严厉,它复活在一个强大的、严厉的、攻击性的母亲-丈夫形象之中。
这表明在了在抑郁期恢复的超我功能的变化,我在先前的论文中已经论述过了。第一种描述的认同导致在自我形象中建立了一个令人灰心的、坏的爱的客体,这个过程试图维持对于爱的客体的力比多贯注。这些为了解决矛盾冲突的努力失败了,最后在一般的客体世界中从真实爱的客体撤回了贯注的行为加剧。客体关系变的无用衰弱,自我功能(ego functions)被抑制减缓。一个强大的、不可摧毁的、惩罚性的、残酷的爱的客体形象被复活,并且在建立在超我之中,使得超我变得再人格化(repersonified)且极端暴戾,而不是使得现实客体表征被消融掉。然而,与精神分裂症相反,尽管郁抑症超我呈现了退行性的人格化、回到早期特点以及高度病理性的功能,但是这超我还维持为一个心理系统,而且因为取代了衰弱的客体表征或外部爱的客体而增加了它自身的强度。
关于抑郁症双重内摄的不幸结果,我只想强调相较于精神分裂症而言比较重要的几点。在内心中持续的与爱的客体的斗争中,自体始终完全的依赖着后者。实际上它变成了超我的受害者,就像一个无助无力的幼小儿童被残酷有力的母亲所蹂躏。当然,内心所经历的无助与自卑因为自我功能从外部世界撤回后的实际瘫痪而逐步强化。
抑郁后的躁狂状态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这种状态宣告着赎罪阶段的结束,它通过魔法的力量与爱的客体或者超我结合起来,将爱的客体和超我从惩罚性转变为好的、宽容的以及全能的形象。将非常强大慷慨的客体形象再度投射到真实的客体世界重建了虚假的客体关系,患者置身于一个幻想的世界,这个世界有着无尽的欢乐、不可摧毁,他可以贪婪而无所畏惧的参与其中。
我们现在将要对比一例精神分裂症中所观察到的认同类型的机制,我的简短临床示例旨在强调目前所讨论的问题。
案例二
一个非常出色的女孩,二十七岁,社会学学生,当面对即将破裂的第二次的婚姻时陷入到严重的紧张性精神症。几年以前,在她的第一次婚姻期间,我曾照看过她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她的疾病性质已经确定无疑了,这是她第二次严重的崩溃。在她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她是一个充满雄心的女孩,主要表现为自大、狂妄以及冷酷,情感脆弱。她永远在寻找自己认同,她希望而且在那时候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天才,她和精神分裂的母亲分享了这一想法(她母亲严重的酗酒)。当面对现实的内在和外在局限时,她首先会以越来越浮夸的想法和顽固的否认拒绝接受现实,直到失败不可避免为止。之后她会变得抑郁、停止工作,她会将此称为“陷入常规混乱”。
在她严重疾病开始前不久,患者曾要求过一次会面,她想要见我的原因是她害怕丈夫Larry会因为她计划的抛弃对方而“可能不得不自杀”。当我向她指出她自身的疾病状态时她完全否认了,当表达她对于她丈夫的关心时,她向我保证她感觉自己正处于世界之巅,因为她再也不“需要”Larry了。结束访谈以后她对他大发雷霆,之后她迅速的沉静下,打包了自己的东西,冷酷的离开家搬到了旅店。不久之后她陷入到强烈的兴奋状态,她在旅店里横冲直撞,半夜两点洗澡、唱歌,制造一大堆动静。我当时很容易与她建立联系,我跑到她那里说服她立即去到一家机构里。
在我和她的谈话中,那个女孩——一个可怜而美丽的奥菲利亚只穿着一件破睡袍,她把我拉到自己就坐的沙发上,说“让我们近一些,我有一个伟大的哲学发现,你知道亲近、相似、相同和同一之间的区别吗?亲近就如和你亲近,当你和某人相似你就只喜欢另一个人,你和他就是两个人。相同就是你和别人一样,但是他依然是他你依然是你。而同一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这是恐怖的,恐怖”。她重复着,突然惊恐的跳起来,“不要靠的太近,离开沙发,我不想成为你”,接着她把我推开开始攻击我。几分钟以后她又变得兴奋起来,她说:“我是一个天才,一个天才,我要把我所有的书(关于社会学)都毁掉,我不需要它们,见鬼去吧。我是个天才,我是个天才”(她丈夫是一名社会学教师)。
当我把她用急救车送往医院的时候,她变得沉静下来,默不作声,并且陷入了抑郁。她说:“我已经死了,Larry不会自杀的”她拿出了一个小的附身符,一个塑料盒中的小螃蟹,她把它交给我说:“这是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已经离去,我的自我已经离去,我丢失了它,我已经死了。拿着它,帮我保管直到我出来”。接着陷入了惊慌地说“我不想死”,然后开始攻击我,仿佛我攻击过她似得,结果是她又回到了抑郁和卑微的情绪中。在医院当我们从车里离开的时候我点了一支烟,她突然开始笑起来,将烟从我的嘴中夺走自己抽了起来,她说:“你现在可以回家了,我再也不需要你了”,她带着欣快的心情离开了我。
经过了几个月的住院治疗,在恢复期间,这个女孩接受了主治精神科医生的建议,做了一名陪护,她非常依恋这名医生。在这场治疗中,她非常明显的模仿着他的行为举止,她扮演着精神科医生,那时候她重复了在她第一次与我进行治疗时我对她的观察。康复以后她放弃了这种兴趣也放弃了社会学研究,她离婚了,搬到了西部父亲和继母那里,从那以后她给父亲做一些秘书工作,跟母亲做饭烘焙食物。她对以前的生活和研究完全失去了兴趣,以至于给客人的印象是她从未做过智力工作。她崩溃前表现出的自大与野心似乎消失了,在高度依赖和模仿父母的情况下,显然她将自己调整到了一个较低的水平。
与先前是她老师的丈夫的矛盾激发了女孩的严重崩溃,她发病前的客体关系让人们想到了多伊奇(H. Deutsch)所描述的“仿似”类型。这与躁狂抑郁患者的客体关系有着明显的差异,躁狂抑郁患者具有坚实的、高度差异化的客体关系(虽然他们高度接近以及存在着过度的依附)。与此情景相反的是,精神分裂女孩的爱的关系是任意的,而且在一个无限的魔法性和婴儿特征的自我层级上。乍一看她的婚姻关系给人一种精心挑选的和高智商的印象,实际上它却是完全不现实的,缺乏实质和真实的感受。她会简单的选择那些可以将自己的天才幻想赋予其中的伴侣,而且尽管她有才华,却会把自己的兴趣转移到爱人或者丈夫那里。一个社会学家给她留下了杰出的印象,她爱上了对方,之后就开始全身心的研究起社会学。当他没有回应的时候,她很容易的就将自己的幻想和感觉移置到了别人那里,后来她遇到了这个领域中的第三个男人,对方终于和她结婚了。
与躁狂抑郁症非常不同,她从婚姻的一开始就显示出对于丈夫矛盾情感的暴力迹象。在她的情绪快速摆动时期,她的特点是否认自己的攻击,并且觉得自己只是对他怀有善意,或者否认自己对他的依赖、蔑视和拒绝。因此她会时而赞赏和模仿他所谓的杰出品质,这些品质给作为妻子的她也带来了很高的声望,她又时而扮演这个可怜小家伙所依赖着的天才女人。在她的两次婚姻之间,她偶尔会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投入到草率、短暂、毫无意义的婚外性关系中,这只给她带来情感上的冷漠,以及未满足的性。她的行为与轻躁狂患者的性行为完全不同,后者可能带着激情和愉悦从一个爱的客体转向另一个爱的客体。
在她的两段婚姻中,这个女孩都与她丈夫的前妻和情妇有过牵连,这些三角关系只不过是过去俄狄浦斯星座的模糊投影罢了。她的梦甚至她明显的幻想无疑都揭示出它的异性恋和同性恋的爱的客体对她来说代表着各种“组合”,他们是婴儿式的、全能的、父亲形象和母亲形象以及她自己夸大自体的投射。在梦中甚至在他的意识意象中,这个女孩很容易将这些客体在彼此之间以及和她自己之间进行替换或合并,并且将他们赋予另一性别或者双重性别。显然这是将分裂的、婴儿化的客体形象进行了融合,这些客体形象往往只根据两性器官所代表的生命、力量、全能、或死亡、毁灭与无能来进行重组和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