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倔强的青春

1966年5月7日,毛泽东看了总后勤部《关于进一步搞好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报告》后,给林彪写了一封信(简称“五七指示”)。在这个指示中,毛泽东要求全国各行各业都要办成“一个大学校”,这个大学校“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又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生产自己需要的若干产品和与国家等价交换的产品”,“也要批判资产阶级”。毛泽东还指出:“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五七指示”在“文化大革命”中广为推行,干部们纷纷离开城市奔赴农村,创办“五七干校”;大学生走进军队农场接受锻炼;中小学生相当多时间精力都不用于学习文化知识,而是开展学工学农学军。
1968年秋冬,父母都被解放军监禁着,没有资格去五七干校;大哥大嫂在国企当中层干部,自然要去干校,自身难保顾不上弟妹们;大姐在湛江当中医,姐夫随部队在贵州“支左”,同样顾不上弟妹们;我和弟弟、三妹、四妹分别在阳山、乐东、增城、儋县当知青,也无力照顾独守家中的五妹。年仅14岁的五妹从那时起,独立生活到18岁,每月只有15元生活费。她去妈妈单位广州市政协,经常受冷落,明明上午未下班就赶到,工作人员却要午休,她只得饿着肚子等到下午才领钱。
我们下乡没多久,市委就通知五妹搬家,从法政路平园搬到吉祥路旧楼底层两房。三妹从乡下回来帮忙,干部们按财产登记核对,不准带走公家物品。搬家物品用货车运载,三妹趁乱“顺“走一张条凳。家里原有1.2米木床,放在大房正中给五妹睡,四周被书柜、沙发、桌椅堆满。小房只放得下一张木双层床,上层堆杂物,下层加张条凳铺块床板扩宽,三妹从增城回家就睡那里。所谓厨房是小房外墙砌个灶台,与另一户共用,一旦下雨屋檐滴水,就要带着竹帽干活。五妹无论搭食还是在家开伙,都吃得非常省俭。学生去分校劳动,打泥砖等重活很耗体力,其他同学可以多买一二两米饭,她有粮票却从不敢买,因为稍为松动月底就没饭吃。小时候胖乎乎被称为“妹珠”的她,发育时期未尽兴吃过想吃的东西,缺少营养,身材始终偏瘦,一直至今。邻居们都知道新来这个少女是“黑帮子女”,但她待人有礼话语不多,人们对她也没怎么样。她记得有年中秋节,共用厨房的中年夫妻,端了一碗饭给她,上面有肉有菜,说过节了吃好点吧。
物质的窘迫还可以咬牙熬过,最难承受的是精神伤害。五妹在家是最受疼爱的乖乖女,在学校是老师同学赞誉的好学生。她当过班长、少先队副大队长,还是市少年宫红领巾合唱团女声小组唱成员。文革一来,她连红小兵也没条件加入。有些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可以忽略,但老师的态度很要紧。那是六年级学农的时候,大家帮生产队收花生,班主任等老师随意吃几颗,几个女生觉得不应该,事后五妹对班主任提意见,没想到老师急了怼回一句话:“吴某某,你父母都是黑帮分子!”从不爱哭的五妹当众落泪。最近五妹小学同班聚会,老同学重提此事,后来五妹对我和四妹说起,云淡风轻。那五年我们与父母无法见面、无法通信,五妹经受考验不曾摧折,反而迅速成长,最终在政法界取得颇受注目的职业成就,令吴家亲属都以她为荣。他们从中山四路小学升上八一中学(文革时改名五十三中)后,五妹不因父母受审查而自暴自弃,表现一如既往地出色,并提出入团申请。校团委特地向省军管会“吴有恒专案组”汇报,解放军来校了解情况后,同意她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典型入团。
我在阳山没钱资助五妹,一年又三个月后才回广州探亲,唯有频繁与她通信交流思想,大姐和三妹四妹也很关心她。四个哥哥姐姐不怕艰苦当知青,对她肯定是莫大激励。四妹曾发表文章《二姐》,开篇便说:“何为人生三幸?历来各有各说各有不同标准答案。我认为:家有开明睿智父母、读书得恩师引导、事业遇伯乐相助,这便是人生最大福气,这辈子我不但三幸齐全还拥有七兄弟姐妹和睦大家庭,其中对我帮助影响最大的应是吴家二姐。”后面还写道:“下乡期间二姐通过频繁的书信往来给予弟妹精神安慰和鞭策,为节省纸张每封信都是写得密密麻麻的几大页,字里行间流露不畏艰险战天斗地的信念,对妹妹关心的情深意长,每想到这我就心生感激,在我经历成长岁月中有二姐的心血。”五妹后来选择的职业使她比我们沉稳内敛,从不发表公务以外的文章,所以我没看到过她对我的书面评价。那些年她和我的字倒很像,无形中是受到影响的。不过“字如其人”,我越写越随意,“伸手踢脚”不规矩,而五妹的字则整齐秀气。当时读够四年就算高中毕业,五妹表示要像哥哥姐姐一样上山下乡。“吴有恒专案组”找她谈话,说如果你也离开广州,你家户口簿上家庭成员一个个全迁走,你哥哥姐姐回来报临时户口也无处可报。解放军劝她接受分配,在广州一家街道工厂做工人,她这才没有去当知青。
同样是学农、学军,阿波在部队农场如鱼得水。农场位于南通市附近,位置正对常熟县阳澄湖。大学生们常去长江游泳、捉鱼、摸虾,一次他居然抓到一只硕大的蟹,够几个人饱餐一顿。另一次他们摸到一桶虾,煮熟后还请女生们来吃。后来连队出于安全考虑禁止他们再去游泳。阿波由于表现好被编进炊事班,年轻力壮,干什么都不在话下。不久后农场展开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每个大学生都要写一份材料,交代在文革中的经历和认识。该写的真实情况他都写了,然后交给司务长。那时“吴有恒专案组”常有公函到农场,要他提供有关吴的情况,场领导自然认为他问题不小。司务长看了他的材料说,你尽替自己评功摆好,一点没有触及灵魂交代犯下的罪行。他听了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火冒三丈地顶牛:“我的确在文革中就做了那些事,材料已写得很清楚,如果你认为我犯了很大的罪行,要枪毙要坐牢随你便!”因为对他的情况不了解,也拿不出他有任何差错,只好不了了之。由于这个原因,他被调出炊事班,回到了生产班。炊事班毕竟是要害部门,容不得有嫌疑人存在。
那个年代恋人之间通信,也要按流行做法,开头引用一段毛主席语录,里面还夹杂不少政治术语,然后才写近况,还不能过于儿女情长。可惜我和阿波的通信都没有保存,否则就能看到自己当年多僵化。他是个自由散漫惯的乐天派,能吃能睡能干活就满足,我感觉他状态不错也就安心。我俩1968年10月离别,到1970年暑假才相见,那时他结束一年半部队农场锻炼,前往湖北应城石膏矿教中学。
网络图片:







阿波在部队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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