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菁校园里的阴影

今年一月，女儿坐大巴回家，我惊呼：不对头，你瘦了好多！她耸了耸肩，说：I'm OK. 结果体检时医生问她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怎么比上次轻了十磅。

其实是持续一个月的期末考试+申学，让她收获了一场病和掉了十磅肉。

前两天收到大学寄来的一封邮件，抬头是Dear Class of 2028 Families，配了一张美丽清新的照片。阳光明媚的草地上，一个白人女生盘腿坐着，手里拿着笔和笔记本，面带微笑。旁边一个印度男生和一个东亚女生对着两个苹果电脑，趴在草地上说笑。背景是略带古意的建筑、 栓在树上的吊床、两个青春朝气的短裤男生，还有一个包着头巾、背着帆布包、穿着露背上衣和花裙子的女生背影。

这是大学生活的写照？大学真是阳光明媚的象牙塔？当然不是，这张照片最多只是一部分，甚至可能是误导。

女儿的高中也有类似的照片，但人不身处其中难以体会。

第一学期她病倒了，我开过去把她接回家。路上我开玩笑说她太脆弱了。她说：你知道么？我走了以后，我们hall一共8个人，现在只剩4个。我问她们都怎么了，她说：两个已经在我之前生病回家，还有一个休学了。

这些16岁的孩子第一次离家过集体生活，同时要面对学习、生活和社交的挑战和压力。

去年12月15日，MIT提前录取宣布结果。之前一天的晚饭时，她叹了口气，说：I really want to get in. 我说：你那么喜欢MIT？她答道：我真是不想再弄申请的事了。

第二天被MIT deferred后，她重整旗鼓，埋头在电脑前再战。几天后带她出去吃饭散散心，聊天时我顺便提了两句建议，她突然炸了：你这么说，妈妈前两天也这么说，你们根本不懂！

接着是沉默，她大概也被自己的发作惊到了。整个高中三年半，她从来没有和我吵过，这次突然爆发，是压力到了一个临界点。

之后的圣诞和元旦也没好好过，都在忙申请的事。1月2日开学，下午四点吃晚饭，我炒了两个菜，还做了点炒饭放在保温杯里，让她带去学校，晚上饿了吃。送到大巴站，临上车她抱了抱我，我轻轻对她说：Have fun with your friends! 她答道：I will.

1月4日下午三点半突然接到电话，让我帮她点中餐外卖。送到时电话打不通，留在传达室旁边的桌子上，后来她说她在睡觉。我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头，周末一早开车过去看她，给她送吃的送东西，她才承认回到学校当晚就不舒服，3号还去上课，4号那天特别难受，请假在宿舍躺了一天。

1月5日是斯坦福的申请截至日，虽然希望渺茫，她还是赶在之前递交了申请。

Fact 1: 斯坦福每年在我们这个东部乡下州才招十几个人。

Fact 2: 全美高中生大概10%上私立，斯坦福招收的学生32%来自私高。

前些时候总算尘埃落定，有个学上。我问她知不知道前室友Abbe去哪里，她说她不知道。我问：你们一起住了一年，都不说这事？她说：我们不能算朋友，但见面还是会聊的，只是现在不方便在电话上说这些。当时我们一个hall里另外两对舍友最后几乎成了敌人，虽然住在一间屋，但根本不说话了。

学校是个小社会，远没有照片里的那么美好。青春不是都那么美好，也有残酷的一面。

一个多月前的长周末有活动，我开车过去接她。下午四点多，外面灰蒙蒙的。走进学校，IT help desk旁边的一块白板上有人写了一句“I'm tired of everything”。我说：老实说，现在让我在这里上学，我会抑郁的。她问为什么。我说：和别人合住一间，我首先就受不了。糟糕的食堂一天吃三顿，还得上没意思的课，做不感兴趣的事。而且宿舍食堂和教室都连通在一起， 简直像个监狱。 我看你这一年多脸色苍白了许多，平均一天有没有出去放风半小时？

她笑道：至少下雨天我不用穿雨衣。

拖着箱子背着包上了车，去中餐馆才开了二十分钟，她睡着了。停车醒来时我说：你上小学时，一个周六看我睡午觉，嘲笑我老了。她答道： All high schoolers are sleep-deprived.

高中最后两年以及申请大学的整个过程，是一次漫长的体能测试、压力测试和服从性测试。前两天我说申请大学其实就是发掘更好的资本主义打工人。，一位友邻补充：也是在发掘未来资本家。

对了，学校是监狱不是我说的，是福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