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斋访谈录 李让眉篇(上)
四月间公号藕斋邀我做一个回顾性访谈,算针对文言诗词写作和网络诗坛历史的盘点。坦白说,我不是最适合代表这个群体发声的人,但对这段极小众,随时可能消逝的记忆,我想多一个复现它的侧面总是好事。借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我也简单梳理了一下自己作为文言诗词作者的思考——很少有机会站在这个立场写东西。
转发留痕于此,感谢藕斋《燃犀》栏目给我提供了一个绵长的回望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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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嘉宾简介 李让眉,生于北京。有诗词稿《秋听集》《回灯集》,出版有《所思不远:清代诗词家生平品述》《李商隐十五日谈》。
主持人简介
李文骐,2002年生,吉林大学中文系本科在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入选《中华诗词》第十九届青春诗会,获西交大樱花杯、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聂绀弩杯等赛事奖项,作品见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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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诗词写作的?促使您进行诗词写作的契机是什么?能否简单谈谈您的学诗历程?
答:很小的时候就有这个向往。说广义的开始大概是五六岁时候吧:某天在元大都公园写生,看夕阳烟柳觉得很美,就尝试踩着韵脚写了一首童谣样的七言,父母鼓励我那就是诗了。
小学时候课业轻松,家人们都很尊重我的兴趣,我就断断续续地一边背诗词,一边模仿着写一些。三四年级时,亲戚带我去一位北师大的年轻老师家中拜访,请她看看我的诗稿并大致讲明白了格律,才算慢慢有了一点样子。
我上初中时将近千禧年,互联网开始兴起,当时我很喜欢的武侠杂志《今古传奇武侠版》也应时创办了一个叫九阳村的主题论坛,里面有个旧体诗词的交流板块叫“人间诗醇”,聚合了一批爱看武侠又喜欢诗歌的年轻人——我想他们至少要大我五六岁以上,应该都是当时的大学生了。这些侠友们在版中发自己的诗词,然后互相点评,不管是夸是砸都很真诚,形式上和后来那些有名的诗词论坛很接近——或者说,它可能正是同时期在清韵、天涯等地蓬勃起步的网络诗坛的外溢。我潜水看着觉得好玩,自己也注册了一个叫“风移影动”的id,假装大学生上去发帖。
我所处的论坛水准不高,但氛围很好,我这种初来乍到的小朋友有时也能因为一两个好句子被推荐个精华(帖子后面挂两把刀),后来九阳村搬站为“21世纪侠客社区”,我也就势跟了过去,并在华南分会版主独孤梦的鼓励下开了诗社,后来接了版主。《武侠版》出月末单行本时,杂志常请我为他们的人物题卷首诗印在前面定场,每月5首,30元一首,这对当时的我而言是笔巨款了——后来流传比较广的一首《木兰花》(“我来之夜长风起。我往之年风未已。平生三五往来人,余者回看皆泛矣。苍梧失月愁千里。月在一杯沧海水。高楼独饮莫来询,不是人间悲或喜”)就是那时写的。
小时候写诗词图热闹好看,只占个勤奋,不懂得向哪里下功夫。到大二读叶嘉莹《杜甫秋兴八首集说》时,突然对律诗起了兴趣,就试着次韵了一组,以作学习。现在来看那组诗完全不入门,但完成那样大体量的创作还是让我振奋,论坛里的小伙伴建议我发到天涯的诗词比兴,我就注册了个号去了。当时比兴版主就是种桃道人兄,出于鼓励新人的想法,他给我的第一个帖子刷了红脸,推动它意外地上了当天的首页。天涯的浏览率不是我日常呆的武侠论坛可以比的,那么多的回帖把我吓了一跳,同时也为之兴奋。从那开始,我写了诗词就会发一份到天涯,也渐渐看到了网络诗坛的一个小边角。
天涯的诗词比兴本来是网络诗坛的发祥地,但随着爱好者体量越来越大,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沉降和分层。渐渐地,出于深化交流的意愿,诗人们根据各自的偏好开辟出了许多小论坛,形成了新的聚落,也就是后来大家熟知的故乡、诗三百、菊斋、光明顶等,只有一批很重情怀的诗友还以版主的身份长期坚守在这里。但当然大家没忘记天涯,结了集,他们总会来比兴发一份——所以比兴有新人,这些论坛中的人多少也能看到些。不久后,我的博客收到了一些前辈的私信,邀我去菊斋玩,后来又去了光明顶。我在天涯用的id是中学时起的“妩眉弯”,带着小女孩装大人的味道,大家建议我去新论坛取个从容大气些的,便于称呼。因自得于眉毛好看,我的网名从来不舍去掉这个眉字,匆匆间便取见气度的“让”字冠在前面,用“不把双眉斗画长”的不争之意,这以后,我就开始用“让眉”这个id行走诗坛——后来在光明顶认识了惊才绝艳的小眉姐(发初覆眉),大家为了区别我们就喊我“小小眉”,慢慢又演变成“小小”,直到今天故人们还是这样叫我。
几个论坛各有各的特点,在我的印象中,菊斋重才情,光明顶重性情,故乡勇敢激进,诗三百则端方持重,我自己因为活泼贪玩,在气氛比较热闹的菊斋和光明顶发帖比较多。当时我语感未成,学力也浅,写法并不稳当,所长只在勤于表达:愚者千虑,偶尔总能捕捉到一些语言层面的灵光,作品有句无篇也是常态。08年前后,网络诗坛中各路高手都已进入成熟期,又还没陷入倦怠和失语,好作品如繁花照眼,层出不穷,让我十分向往。可贪多嚼不烂,看着哪个方向都想试试,反而就导致风格很杂,不大纯正。
状态上沉下来是出国留学时,09年后。和论坛中的大多数人有了时差,课业也非常忙,慢慢不再热衷于即时互动,创作频率也低了很多,反而有时间开始寻找自我。但当时又有新的问题:在德文语境里,我生活中的意象构成出现了剧烈的变化,当时的语言能力是不足以应对和处理的,于是那个阶段硬着头皮实验写出来的小品发出来往往褒贬参半,喜欢的觉得新鲜真切,不喜欢的觉得不伦不类,听着都有道理,反而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我心思比较重,很容易被评价影响,这样焦虑着,慢慢就不再常去论坛。
真正找到自己觉得对的写作状态,反而就是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之后。我从德国回来大概是2013年左右,当时论坛开始式微,微信渐渐兴起,现今这种孤岛写作的模式已经有了端倪。大家论坛都去的少了,QQ好友转战微信,零零碎碎加回来,再次拉成群就耗了三四年的时间。这三四年里,我的诗词发在朋友圈,是只写给自己看的,只有家人和同事不明就里地点个赞了事,仿佛回到了我小学时候的状态。
失去讨论氛围对诗坛来说必定是坏事,但这对我来说却是个很重要的阶段。我上论坛时年纪还太小了,自我并没有形成,导致整个创作成长期都在这样热热闹闹的氛围里度过,就慢慢淹没在了大量的回帖里。每个回帖都热心而真诚,但创作内核注定是无法依靠别人的经验构建的。
很多风格鲜明独特的作手前辈都是在论坛出现之前完成了初步的自我寻找——还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他们有过一段真正在为自己写诗的时光,离开论坛的这段日子,我本质上就是在补这一课。不必在创作时担心板砖或向往精华,降噪后迎向寂寞和空无,为可能不吸引眼球、却真正触动过自己的东西动笔,并努力地把它完成好——找到这个状态非常重要。
零零碎碎写着,渐渐就到了今天。这几年中,我们见证了一个又一个论坛的关停,先是光明顶,然后菊斋,最后是天涯。随着数据的消散,很多人的诗都丢了。有人在继续写,也有人不再写了——说的是我自己的历程,但又实在摆脱不开这一代网络诗人共同的记忆,便写大了。我本身并不是这个时代的好样本,但网络诗词那段可贵的时光值得记录,就以自己为刻度大概标记一下吧。
2.对您影响较大的诗人(词人)有哪几位?您看的遍数最多的是哪本诗集(词集)?
答:影响大的必然还是大家都觉得好的几位:诗是杜甫、王维、李贺、李商隐;词是晏殊、姜夔、辛弃疾——他们的集子我都翻过很多次,小时候学诗入手看的是李商隐、李贺,词则长调从姜夔,小令从大晏。除了着眼诗词本身,我本身也有一些证史识人的需求,有相应的写作计划,所以翻得最深最勤的可能出于查证和勾连,倒未必是最喜欢的。排除掉工具书的成分,近期看的遍数最多的是王维——生活感受在时代节奏冲击下越来越琐碎细小,人际往来的交互越来越低弱,王维的诗可以帮助我找到一个平稳安放自己的地方。
3.您在诗词写作过程中遇到过哪些瓶颈?都体现在哪些方面?
答:在第一个回答里大概点了一些。简要总结,小时候的问题是过早地看到了太多的方向和可能,在羡慕和欣赏别人的创作时迷失了自己,致力于在技的方面去突破,却没能同步巩固起一个坚实的自我内核来,写出来的东西就会比较浮。表达高于感受,造境多过自察,这种写法未必不能出好语言、好句子,但对个体来说留下来的意义不大。
长大后则反过来,孤岛写作是见自己的好办法,荡涤所有功利意识和社交需求后,可以确保写出来的东西都是自己想要的,都出自真实的感受,但同时也容易自限于此山——对自己的表述习惯太过于熟悉,可能会趋于保守,会在内观时失掉一些东西。若想准确地进行自我打磨,保持尖锐,还是应该对自己保存一点陌生感才好:完成诗歌与自己的切割后,与其他读者并肩站在一起去审视它,才能看到它独立于你之后自己的生长方向。
我的朋友高树晚蝉兄有一次在一首诗的朋友圈底下给我留言说:“由熟入生,自己呼吸困难点是很重要的一步。写得好,容易,写得牛,还需努力。”——其实他也是这个意思。我对自己太过温柔了,自知能“写得好”时,就不愿意让自己“呼吸困难”。这一方面是由于性格软弱,另一方面则是失去了论坛的土壤,离开了这个“入生”的氛围的缘故。
4.您读过哪些诗词理论著作,您认为这方面著作与您个人创作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答:小时候入门看的当然还是叶嘉莹、宇文所安这类比较体系化的学者著作,不过最早给我触动的是顾随的《驼庵诗话》——至今回头看,也还是觉得好:它不算严肃的文学理论,但我觉得看诗就要有种这样东张西望、东拉西扯却宝相庄严、顾盼自雄的气质。后来印象比较深的还有葛兆光的《汉字的魔方》、高阳的《高阳说诗》、萧驰的《诗和他的山河》、田晓菲的《烽火与流星》《留白》等、江弱水的《文本的肉身》《抽丝织锦》《古典诗的现代性》等,国外简•赫斯菲尔德的《十扇窗》和《诗的九重门》、玛丽·奥利弗的《诗歌手册》,也有不少触动和契合。也有很多比较有趣的心得来自诗歌体系之外:我也喜欢看一些绘画、书法、戏剧方面的谈艺类作品,比如李燕谈李苦禅、齐白石系列,徐小虎访谈王季迁的《画语录》,白谦慎的《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甚至郭宝昌的《了不起的游戏》之类,他们的思考在一定层面上可以通传到诗歌。
5.您觉得诗词作者是否应该确立固定的写作风格?您觉得您是否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如果是,请问是什么风格?
答:写作风格的确定基于人格的确定。诗人要做的是确立自我,而不是确立风格,毕竟诗的本质不是人设,不应该去按照某种图纸去设计和搭建——正如我们也没办法精确地去设计自己的性格和观念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算是形成了风格,即使有,应该也是流动的,会随着我的成长继续变化。如果把风格视为一种可总结的特质,倒是可以说一点我对自己的观察:比如情感表达的尺度相对克制,注重美学氛围的维持,重视联想多过创造,偏好在惯性中吸纳和生发,而不是打破后再去重塑。总体来说和我的性格比较相符:求体面,怕狼狈,自命清高且胆子很小,相较宏大更偏好细节,主张顺应待变而非颠覆求破。
6.有些诗人写作一气呵成,有些诗人写完之后不停地打磨修改,您的写作习惯是什么样的?
答:我的写作肯定不是一气呵成的,但写完发出之后基本就也就不会再改了,所谓的打磨修改主要发生在写作的过程中。修改主要是结构性的调整,因为创作本质上是从情感原点荡漾出来的涟漪,传荡开后要达到一个完整而稳定的成品状态,就要把这个原点的存在感淡化下来,我的修改就主要是在做这件事。
写作的过程是个不断自我发现的生长过程,我认为在每个思考环节里产生的新方向,都和创作的初始方向一样珍贵。所以对我来说,写诗是个在动态里找到情感平衡的过程。当这个平衡拿住了,我就不会再去改它了。
7.“生活是文学的源泉,出色的诗词作者能通过艺术加工,将生活中的美转化成文字美。这不仅需要精准的表达力,更需要敏锐的感受力。”您怎么看待这种说法?
答:我基本同意。文学的表达目的说到极端不外是一地一天:实际与想象,前者要写好自然离不开对生活的感知和观察,而后者的运行机制其实也在这个范畴内。我认为美是个经验概念,人不能理解超越出自己感受力的美,也就谈不到去创造:三维人可以推算出四维世界大概的运行机制,但感受不了四维世界的美,也没必要妄想去创造出它来。
创作的本质就是对经验的处理——再天马行空的想象也没有脱离这个赛道。不通血的麻木脚踝没办法腾跃,不能好好观察生活、感受生活的人是没有太强的想象能力的,更没有能够支撑想象落地留痕的力量。
额外补充一点,出色的诗人自己也是美的一部分。诗本质上是“诗人+”。比起把生活转化成文字这样的解码技术,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复现这种美通过诗人身体的过程——不要忽略电阻的重要性。
8.鲁迅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在诗词创作过程中,如果过于重视个人经验的主观表达或专注于内心世界,写出的作品可能会给读者造成一定的阅读障碍。您在“表达己心”和“吟无滞碍”之间是如何取舍的?
答:我不认为诗人应该去操读者的心,毕竟诗不是商品——但这当然不意味着创作者眼中只有自我,毕竟诗也不是自言自语。事实上,幽居空谷的小龙女式写作最终会导致语言的失灵,因为语言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在思维层面实现某种共识:它不是向天一喊,是需要一个终端的。
我写诗的时候心里通常有一个假想的读者等在旁边。可能是代入了自己对古人诗的解读经验,在我的想象中,我的诗也会在未来遇到一个像此刻的我一样的后来者,她好奇、敏锐、细致,能站在我身边用创作者的视角通过用语习惯折射出背后的心理:我既盼着她喜欢甚至佩服我的诗,又不希望她能通过诗将我这个人一览无余,所以创作时就势必要找到一个既邀请,又遮挡的状态。
好像古人会客,客人要进角门,下轿子,进仪门,过回廊,看花木,上正堂,主人也当走出内宅,分花拂柳,步出垂花门,等在堂上迎见。相会止步于住宅中心位置。诗人的内心世界就如后寝内宅,不见外客,但志趣品位,在客人前面这半段路里也已经足够提供感受和想象了——这是我觉得比较合适的表达尺度。
9.诗词想要写出质量、抓住人心,古典美的营造与突出是必不可少的。您在诗词创作过程中,如何实现古典美与时代感的对立统一。
答:其实我觉得必不可少的与其说是古典美,不如说是能与文言范式共存的美——后者的空间其实会大很多,只要能用文言准确传达,不会在表达过程中造成信息丢失或误解的意象,就都可以用。
古典美是个即成的美学体系,用比较商业的说法,古人早已经把可以迅速变现的场景模块化了:帘幕重屏、旌旗宝剑、池塘花鸟、江湖木叶……其实我们在古人诗词中感受到的所谓古典美本质上也不是古人的生活日常,而是类似《营造法式》的许多模组元素。古人们用它们组建加工出一个大观园,在适当的法度下按照范式增添一点儿个性和发挥,用以破一下荣宁二府的日常和平庸——诗本来就是用来俯视庸常的东西,这个逻辑是顺的。
但在今天,这套模组已经和我们生活的场景彻底脱钩了,当它已经彻底变成为了复现某种不存在的情境而形成的写作套路,所谓古典美也就不再是美,而成了地产商开发的所谓“东方凡尔赛”式楼盘,在文化符号上就是悬浮、割裂和尴尬的。
作为选择文言创作的诗歌写作者,我们不应该抛弃这套传统的模组,但更需要一些能重新让这套模组活起来的元素,让他们可信——美要作用于心灵,必然是要建立在可信的基础上的。花鸟鱼虫、春雨秋风常在,还是可以写,但我们拥有的远不只这些,也不应该抱着这点古今不变的东西止步——墙上挂一幅千篇一律的“天道酬勤”“厚德载物”实在没什么意思。寺庙里的玉兰固然美,但地铁站旁边的樱花也好看;策马乘舟固然倜傥,骑单车或坐公交也未必就不自在——只要是在我们生活中经过美学提炼,通过文言处理后可以和之前的美学模组拼插起来的物象,其实都可以纳入这个构建。譬如我一首写刷二维码坐地铁通勤的词有句“幻码方生,打闸人潮去”,本身其实就是在“潮打空城寂寞回”这个模组基础上的搭建——现代人虚无倦怠的感受是真的,它属于当下的体感,但表达是从旧范式里顺应下来的,也是比较适合这个老瓶子的。
但当然,这个方向上其实可以做得更大胆一些,限于求体面,想写“好”,我还是牺牲了一些实验精神,多少有点缚手缚脚,希望将来能做得更好。
10.请问您最满意的自己的作品是哪首?为什么?
答:我还没有最满意的作品。每个作品中都有我比较珍惜的闪光点,但同时以我的眼光来看,它们确实还都不够完整——限于能力和精力,我还没办法让它们完全呈现出我想要的样子。
通常来说如果有约稿,我选择拿出来的作品是从美学视角看相对成熟,也能展现语言能力和个人气质的。比如写飞鸟的“振骨青空脆,游心白羽斜”,写丁香的“如漉微盐。空海淘愁细浪尖”,写玉兰的“开如烟壑谢空杯”“如握光风素手空”,写香椿树的“高叶集光痕,动摇天似海”,写月亮的“滉漾空青如忍泪。何夜偷弹、月点黄尘里”,写莫兰迪画中小瓶子的“瓶列谁量较,错漠如合乐。钟缶盛空音,表里摩虚廓”这类。但纯从创作者视角看,我印象更深的作品是能复现我自己某时刻感受的。比如写骑单车的“单车行狭巷,草色向轮涌。随肩人退行,铃声时烁动”,写冬日高楼办公疲劳远眺长街的“簸涌朝昏城下转,逝逝衢流不返”“欠伸字节屏里,摩窗人境犹冰”,写要搬工位很不舍的”万事梁尘落,回声谩此悬。昔心须离座,饶此色身先”,写过生日当天在公交车上回想往事的“停车空站秋风簸。去日隔窗余一火。何曾人海暂回纹,漫见桃林遗道左”;写和爱人在无雪无月的平安夜并行的“十年雪月随肩过,赢此空霄并举头”,写坐月子时一边爱怜孩子,一边哀怜自己的“葳蕤新蘖蕊,破碎旧苔盆”“捐身空布偶,姑此伴伊亲”等等,这些句子未必很好,但有唤醒和重温的功能,它们是排他的、独属于我的个体记忆。
11.在作品中,您最喜欢运用哪类意象?请举例谈谈。
答:意象其实没什么喜欢不喜欢,我会向往新的意象被不断卷入自己创作体系的过程,也很警惕自己对某些诗料的过度依赖——但确实会有一些模组出现的频次相对高一些,比如前几天恰好有位网友说我很喜欢用“人海回纹”——确实,自从制造出这个搭配后以我就时不时会用一下,这可能反映了处身大都市的个体感受:天天触目所见都是人,每个人的面目隐没在群体里了,我很想在无差别的浩漫里找到一些独特。
抛开这种具体的自制模块泛泛地说,我个人比较钟情于光、尘、香、影这样断续不定,缥缈难知的意象,也就喜爱那些能制造出他们的东西:镜子、灯、水、烟霞——不过我想大多数写诗的人都会爱它们吧,毕竟诗本身就是要在不确定中寻找增量的过程,我们要脱离实体的绑缚,就需要这种孔窍。但当然,他们一般不会作为诗歌的主题出现——因为其本身并不会带来有质感的独特触动,更多会被我作为耦合剂用以连接新的表达和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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