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含逝世7周年，一起写信给“等待天使的妹妹”

01痛苦是必然的

等待天使的妹妹：

你好！

一时想不到要写什么，今天是北京今年第一个雷雨天，电闪雷鸣声势很大但雨点很小。晚上撑伞回到住处，像是在湿润的南方穿行，好像也有了属于亚热带或台风雨的情绪。

我最近忙于琐碎累人但又热爱着的工作，感到自己正在这个世界上一点点铺开生命的谱系。身体状态总体还不错，依然不喜欢被朋友过度关心，经常是长时间休眠状态，短时间飞流直下三千尺地做事，迅速做完事情也会给自己带来一些成就感。这几天压力大起来了，躯体化明显了一些（前段时间好到症状甚至已经消失了）——或许也和生理期相关，这两天要靠布洛芬帮助。

倘若一个女性身体器官生长成熟，同时生长环境没有那么健康，那她的体内可能会出现两个痛苦的周期：一个是月经周期，一个是躁郁周期。可是妹妹，我不能轻易说出那句祝福“希望你不要体会到这些”，不，我只能谈谈我自己的生命经验，而不能因此就自以为是地形塑一个理想的人生并安在你头上。

而且，与其说我不希望你经历痛苦，我要对你说痛苦是必然的，但它不代表你的生命没有了足以继续下去的幸福和动力。没有一种道理或原则是必须要坚守的，但边走边体会，就发现每多走一步都有不一样的风景可看。我也总想谈谈我的病——仅次于诗伴随我最久的一些老朋友。

学会和自己的病和平共处，是俗世中人所能进行的一大修行。我也处于这场不需要坚持的苦修当中——唯有放弃了坚持，生命才会释放出韧性将祂自己坚持下去。妹妹，当你生病时，你也可以这样做，这是我能教你的为数不多的秘诀之一。

当你在病中，没有神来救你，也没有人轻易被投射为神，希望那时的你能感知到远方的声音——我在时间意义上的远方与你共振，并教给你这个秘诀让你自己成为自己的最柔软的神。妹妹，你等待天使出现吗？我知道你早已深知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而你所等的天使更像是自己赤诚的理想。

在很小的年纪，你已经醉心于革新，不管对待外部还是内部，都有着近乎冷峭的执行力。我想说，在你想要、并觉得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你一定要走进世界的更深处，尽力多做一些事情，这样的话，即便有一天你发现天使没有来，但你已经成为了这个俗世的天使，在暧昧的雨雾里扇动一半鸟羽一半翼膜的翅膀，有一个狡黠的名字叫做露西娅。

顺祝夏安。

吴绿2024年4月22日

02由自己的想象掌握时间

窗外又飄起了淅淅瀝瀝的雨來，所幸的是，去年冬日禿了頭的銀杏，這時候新生了髮根，眼看著树杪加深的綠色，而繞著樹梢追逐的鳥兒還是和冬季一樣的鳴囀，這時候不禁想起了妳，一樣熱愛自然熱愛生活的妳。

去年冬季時候，想象著聳然的瓊樓百億年前的樣子，那是瑰怪的魚群經過的海洋，還是明潔的天空飛過的巨翼，依次都穿過這裡高樓的骨架，穿過我的腦海，還有妳敏感、富於聯想的腦海。

妳知道嗎，有一次在半夜睡得較晚，第二天坐班時打水，經過一條空蕩的走廊，神經緊迫的我在自己褲腳震動的驚恐中未定一心，懷疑有莫須有的幽靈跟蹤襲擊，事後留自己哈哈大笑，還想寫首詩來記述，可是句子寫到一兩句不知道該寫些什麼了。那時候我又想起了妳，一樣在夜晚不肯入睡，由自己的想象掌握時間的妳。

這些好笑的彩色的回憶，拿來同妳分享，等待天使的妹妹。

即使這個現實的世界有多麼不堪，踡縮的身軀在壓力下被擠到變形，那些彩色的記憶，是屬於灰色世界奪不走的， 那些瞬間拼湊出來真實的我們，會對抗精神上蠶食的魔。於是我們都像突然異化的魔術師，要用自己的意識來造就絢麗的現實，扭曲祂沈重的身軀，或者乾脆變祂做小丑吧，變作可笑的模樣供我們轟轟大笑。

等待天使的妹妹，一樣堅強的妳會怎麼想呢。

葛彧

2024年4月23日

03你是如此强大、无畏

致6岁的天使妹妹（曾经的自己）：

在那些无知的大人看来，你就是个幼稚的小孩，头发短短的，嗓门巨大，走路一甩一甩的，他们总说你像个小子，但你根本不怕别人这样说，你是如此的强大、无畏。

我希望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你可以好好的做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吃自己喜欢的食物，想发呆的时候就发呆，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

在家里你是姐姐，你是老大，爸爸妈妈总是说，你要让着弟弟，你要有一个老大的样子。以后会有很多姐姐疼爱你，帮助你，你也可以做别人的小妹妹，不用再承担所谓“老大”的压力，不管几岁，你都可以当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孩。

遇到让你不舒服的事情要勇敢的说不，学会拒绝，虽然很难，但姐姐会在你身后支持你，保护你，相信你可以的！

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别犹豫，不工作，不结婚，不生孩子，都没关系，只要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可以了。

人生的道路上犯点错也没关系，人生不就是白干加白干吗？

不知道六岁的你能不能理解我说的这些，但你要记住，你不必讨好任何人，不必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你值得拥有所有的幸福，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小孩！

一个永远爱着你的姐姐，也是你自己

04不要成为缪斯，成为艺术家本身

你好，此刻，我在天堂给你写这封信。

10年前，我从20层高楼跳下，年龄停在22岁，和现在的你一样大。

上周，你的随笔被校刊登了两篇，你想成为作家，这已不再是秘密了。我和你有过一样的作家梦，也沉迷文学和艺术，也等待有个天使到来，也时刻对自我感到怀疑，也喜欢沉思和想象，22岁的我总穿着棉麻长裙躺草坪上看天上的云，看累了就把书盖在脸上睡觉，我也写过一些诗，在我走后，朋友们帮我整理成册，后来被人挂到网上清仓，10元一本。

我走的这十年，我的妈妈悔恨过无数次吧，妈妈从小就会和我讲，等我长大了，我会被一个天使一样的男人带走，在他到来拯救我之前，我要乖巧懂事收敛自己。妈妈对我的期望背后总藏着她不肯明明白白说出口的：“你不够好，成为一个好女人是有标准的。”我妈妈从未给过我真正作为人的尊严，她被好女人的标准束缚了半辈子，再教我如何成为一个大家眼里的好女人，如何讨男人欢心，如何在合适的年纪穿合适的衣服，如何把自己嫁出去。

我的结局，让我妈妈的努力都白费了。你呢，爱幻想的小姑娘，你妈妈是怎样的人？她会和你说：“嫁人是第二次投胎”、“女孩子还是要找一份依靠”吗?你会和她聊起喜欢的人和婚恋观吗？

继续和你说我的故事，那时，我看不上学校的幼稚男生，于是左脚刚出大学的门，就“爱”上了一个在艺术圈有名可是并没有钱的男人。他有家庭，有老婆，有孩子，有才华，虽然我当时还想不明白那才华从何而来。

在一个展览上，我见到了作为策展人的他，他的艺术空间——被人称之为乌托邦的地方，他的世界，静候着我这样一个猎物出现，而我浑然不觉。

外人眼里，他是一个十足的好爸爸，好丈夫。他甚至把自己一家三口的照片和已婚的身份明明白白贴出来，一家三口的合影下方还写着小小的一行字：老婆孩子最大。转头，他就和我相爱。

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再走进他的世界，我不会走进那个艺术空间——这也是我要和你说的，等待天使的妹妹，我知道你多么憧憬美好的事物，搜集了多少要探索的勇气和决心，并准备好要为此付出代价，可我必须要和你说：请反复思量这份爱的必要性。如果你喜欢的是真是善是美，那么不要爱上这样的他，不要走进那个文化空间，不要走进那个看似高级的男人。去拥抱你的梦想，而不是成为他的燃料。

失去了一条命之后，我才明白，男人，尤其是认为自己在文艺事业中有才华的男人，是永远不会成为你的天使的。

不要说人类就是有瑕疵的不道德的物种，不要用所谓的自由来哄骗自己、浪费糟蹋自身的能量。自由如果不建立在真诚的基础上，就只是这种虚伪的男艺术家来洗白自己的工具罢了。

我涉世未深，我迷恋他的才情，我一开始叫他“x老师”，后来叫他：老师，我给他贴了很多层光环，我赞美他是无限接近神性的人。我幻想40岁的他身体里长起青草，冒的也不是泡泡，是雾气。他好体贴，好周到，他身上永远有青草香。

后来我才知道青草的味道是他太太送他的香水，而体贴、周到、踏实、温暖，则是和太太朝夕相伴的这么多年，女人教会他的基本礼仪。我敬佩他背后的女人，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爱上的他，其实融合了很多她的优点，连这个艺术空间也是夫妻共同财产和共同付出。

可是，他陪太太的时间太少了，他总是待在工作室跟朋友闲聊，一耗就是一晚上。我对他太太的想念和好奇可能都比他多，有时候我忍不住猜想，十年前他妻子是什么样子呢？或者，在他们结婚前，生孩子前，在她还不是作为客体被描述为“他的妻子”前，她是长发还是短发?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我也不清楚他对女伴的外形是否有固定喜好，我和他太太是完全不一样的身材和装扮，我的头发及腰，很多人觉得我像仙气飘飘的古典画里的美人，但我知道我其实在跳楼之前就是一具女尸了，我毫无活力，每天都在无尽地思考，每天只吃一顿饭，我想更瘦一点，穿长裙也是为了遮住小腿。而他身边其他的年轻女性（作为他的顾客来的那些女性）则更是绝无相同的类型，他见多太多年轻的女孩，他不喜欢过于热烈奔放的，可以欣赏，但他不会进行下一步，他很懂得欲拒还迎，曾经有个女孩给他主动发裸照，下一秒他就把女孩的微信删了。删微信不代表不联系，第二天他还是继续和这个女孩见面，并说出缘由。这个举动，不出所料，换来了那个女孩的安全感，女孩心想：一个男人并没有身体饥渴，说明还是可靠的吧。这个女孩也爱上了他。可她并不清楚，这个所谓的“艺术家”并非不性饥渴，只是家里有老婆、外面还有一个我。

是啊，我，有灵气的我，更隐忍乖巧和迷恋他的我，更适合当猎物的我，就这么摆在他面前，他怎么会不要呢？我把他所有的书都买了回来放在枕边，逐字逐句读，我搜了他写的公众号，他策划的每一个展览我都去消费支持。甚至，在他第一次到我家的那晚，在他脱掉我裙子之前，他先在书上签了大名。在触碰我的肩膀时，他又说，他和妻子没有感情，他们像室友，他们只是合租合作的室友，他不能离婚是因为长辈和家人死也不肯离婚。

他不缺女人，也不缺赞美，他的婚外情都是同时几个女孩展开，甚至因为他展现出来的好父亲好爸爸身份更敬重他，敬重到要和他上床。虽然缺了一点点钱，但他渴望被更多的女人仰慕。明明他才是发起围猎的那个人，但他擅长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猎物。享受年轻女孩们为自己暗自较劲，相互追逐。真像一只偷腥的猫，能吃一口绝不拒绝，管这鱼是淡是咸是辣。

我依然热爱艺术，我爱上他正是因为我爱艺术和美，我所有的渴望都附着在他的身上，于是他可以轻易得到我，他可以轻易揉碎我。身边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们在相爱，可是没有人帮我。大家的一清二楚，让我觉得我更无处可逃。在其他人的嘴里，我只是那种“爱跟老男人一起玩”的女人，“想从老男人身上获取名利资源”的女人，他们口口声声说“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情感掠夺呢？”我的视角，我的想象里，他都是完美的人，而在他的宇宙里，他和他身边的兄弟们只认为我只是一个贱人，一个可以赠送给他人的性资源。

我不是第一个他婚外情的年轻姑娘，我不知道在之前有过多少个，不知道其他女孩如何面对这样的痛苦的挣扎。可我受不了，性让我感到无限的空虚，秘密的关系让我疲惫。很多个晚上他回家之后，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像坠入了宇宙漩涡里，我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我还在呼吸，我大口大口呼吸着氧气，我知道我走了错路，我错付了自己的爱意和生命。我不能要求他离婚，他也不可能离婚。我这才明白他艺术作品里的罪恶，他创作里的懦弱，虚伪，变态，用女人血肉供养出来的航脏在世人眼里竟变成了顶级的艺术品。可我，已经无处可逃了。他让我对我坚信的一切都产生怀疑。

妹妹，你看，男人想成为偶像实在简单，只需要去从事文艺相关的事情，哪怕写一些烂诗，画一些烂画，做一些自认是展览的展，开一家自认是艺术空间的空间，哪怕没赚到钱，还是能得到普通人的追捧。20岁的女孩就会源源不断地来，他可以只挑最年轻最单纯最信“真善美”的女孩，超过30岁的一眼不看，当然这不是因为30岁的女人失了魅力，而是不好哄骗了。和他同龄的40岁，有了阅历和能力的女人，在他们眼里简直没有了性别。

男人只要用艺术的名头狩猎，年轻女孩们就像晕了的小白兔一样撞上枪口来。哪怕她们都清楚才华不通过性传播，还是会被一瞬间制造出来的美的假象给糊弄到。到最后，一个性别享受着名利双收与事业稳定，另一个性别却遭受着自我怀疑和抑郁贫困，甚至是痛苦的精神病院和冰冷的死亡。

我认识他时，他入行15年，现在，我走了10年，他则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资深，25年的资深前辈听起来太唬人了，这厚厚一沓的时间能遮住所有的虚伪。

我只记得，在我从20层楼上跳下的时候，我看到了成百上千只萤火虫，那是我为数不多的童年夜空里总出现的萤火虫，像银河逃跑的星星。

现在，我也变成了一颗星星，在坠入天空中的一瞬间，我想起妈妈对我的期望，我隔着天空和妈妈说：妈妈，我体验了爱情，你说的那种爱情。原来，爱情竟是一种献祭。

等待天使的妹妹，我仍要同你絮叨：不要，不要走进他们的诱饵中去，不要被蒙骗，不要给自己洗脑“这是愿者上钩”，不要用钱和爱供养他们的巴别塔。不要，不要上天堂，天堂里站的好女人已经够多了。

我不知道看这封信的你如何理解我的口吻，我的语气一定不美好吧？请你原谅，妹妹，我来不及了，来不及再对自己的人生做任何事，来不及涂抹这张人生白纸。

请你，握紧手中的这支笔，展开人生的画卷、白纸、工作台，绝不要，把自己的人生交出去，不要去死，活着，活下去。

梅

2024年4月25日

05大口呼吸、回归自身

致“偷窥狂”妹妹小尘：

虽然日常与你嬉笑玩闹之时总这么称呼你，但真真切切写下“偷窥狂”三个字时，心头还是微微颤了一下，随后还是加上了双引号。毕竟你的行为和心理让我本能地觉得，你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爱好偷窥之人。写这封信非为谴责，仅吐露我的二三看法。你若不介意，便请继续阅读下去吧？前几日距离高考誓师大概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你来信：“感觉自己的偷窥欲越来越严重了......”对此我早已耳闻：你曾说每次张贴成绩单时总会偷瞄另外某几个人的成绩，在专注学习的间隙总会不由自主地让心飞到别人身上——那些成绩和排名与你相仿的，但总在这样或那样的细节上与你不同的人。“我总是‘殚精竭虑’地关注他们！”最近的一次见面里你自嘲地笑。但我分明看见脆弱从你的脸上流下来。

我进入社会虽不过三五年，却早已不自觉地接受了世俗的改造，失去棱角，锐气消磨，浑身上下“班味儿”冲天。这次读你的信，像诉苦更像呼救。但请原谅我站在岸上太久，久到灵魂干燥，感知不到水的气息。从你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我试着重拾想象力，想象一条来去自如的鱼，不惧怕头顶的风暴，却因为周遭的不确定性而瞻前顾后。擅长游泳的鱼，却感觉自己正渐渐溺于水中。虽然每次考试的总分不错，但长久待在千年老二的位置；虽然是英语的英雄，但总是数学的狗熊；虽然身处一线城市，但被困在一所水平中下的中学好几年。你一口气写了很多个虽然但是。在这组跌宕起伏的关联词背后，我感受到你未曾宣之于口的不甘、不安，更多的是暗暗的倔强。我大可以凭借所谓的过来人的身份提点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告诉你要“戒骄戒躁，脚踏实地”“专注当下，提升自身”，但有关学生时代的回忆久违地重现，变成一面镜子，这头是你，那侧是我。很努力地想要考更高的名次但是总被压一头的时候，我感到无力了吗？成为班里唯一一个出省读大学的人而其他同学周末就可以回家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很多昔日盘旋在心头的疑云，此刻再度在我心上投下阴影，进而化作瓢泼大雨，淋湿了时光两侧的我。

也许我能做的，只是万分遗憾地告诉你，偷窥欲不会衰减，相反，它甚至可能会愈演愈烈。无论身处学校还是迈入社会，只要身处集体之中，就不会停止对他人的窥探和比较。但在某种程度上，偷窥不是聚焦于他人的窗口，而是回归我们自身的莫比乌斯环，它让我们对自我身心进行更深的思考。

因此，个体在泅泳之时，不要忘记大口呼吸，给自己的心灵留下余地。构建自己的精神乌托邦也好，单纯地放空也罢，都不要因为他人的不确定性而干扰自己的确定性。我是我眼前的万重山，与此同时，我也是我身下的轻舟。怀着这般念想，精神的净土兴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极端与负面情绪的消极污染。

转眼不到40天，你就要高考了。它重要，但又没那么重要。比起一些高度凝练但无味的祝福，我更衷心地希望你能在生活的急流中有勇气和毅力调整你的泳姿，在某些难免呛水的时刻，努力为自己开辟一片属于阳光、诗歌和星辰的自留地。

祝好！

曾经溺水的鱼：行藏

2024年4月23日

06自然而然地流动

等待天使的妹妹：

妳一直在为成为一个乖巧的孩子而努力，我知道的。当妳走了那么长的路来到我的面前，妳是否也渐渐发觉“乖巧”这个词的诡谲之处呢？妳也发现生命她并非是物理公式或是化学反应了吗？做不完的题目没能给妳一个面对苦痛的解法，那么妳仍然在追寻一个答案吗？

妳说拥有文字是拥有一种罪。没有落锁的日记本，那里也曾成为过妳出逃的目的地——一个似乎可靠的庇护所。而在十七岁的雨季，日记本中的陈述成为了口供，抒情成为了矫饰。于是妳再也没有翻开过那本蓝色皮质记事本，妳也不知道该往哪儿逃去了，妳只是茫然地立于这世间。但是亲爱的妹妹，放弃属于妳自己的话语，丢掉坦然、真实和勇敢，那并不能够使妳真正地生活在生活之中。

亲爱的妹妹，不必为了逃避与怯懦而去道歉，就像女巫不应为了智慧与力量而去自证。它们存在于妳的生命里，妳就放心地去打开，感到喜悦、愤怒、痛苦、迷茫，感到它们自然而然地出现好似它们本来就在那儿，自然而然地流动好像有其本来的节奏。妳再也不需要为自己去找到什么理由了。

等待天使的妹妹，我不要妳学着去原谅伤痛，我只想拥抱站在这诸多集合中的一个妳。妳是这样敏感且柔韧，妳有内里的巨大的力量支撑着妳，妳有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生命力。不要再为自我怜惜和自我欣赏而感到羞愧，允许自己休息、学会拒绝他人、设立自我边界、勇敢面对分离——妳拥有如此多美好的能力，妳是最值得被珍贵的，这样丰盈而有趣的生命本就应该得到无穷的体验。

亲爱的妹妹，给妳写这封信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睡觉去吧，祝妳得到甜甜的安眠，祝妳幸福愉快，祝妳拥有平静。

子念 于2024年4月25日

07该羞耻的是他们

亲爱的妹妹：

姐姐希望你永远都是快乐的小公主。姐姐想守护你一辈子，守护着你也像是守护着小时候的自己。姐姐希望你勇敢，大胆，自信，善良。碰到不公平对待，要勇敢说不，不必委屈求全，因为你身后有我。假如、如果不幸碰上校园霸凌，性骚扰，性侵犯，希望你不要忍气吞声，要第一时间告诉老师告诉爸妈，告诉我，我们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该羞耻的是他们。假如你目睹了这些，也希望你能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去帮助别人，但也不要盲目善良，有时候姐姐希望你自私一些。

希望你热爱生活，姐姐支持你去尝试各种新鲜事物，希望你去学习，去了解不同的东西，寻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希望你有一双会发现美的眼睛，寻找生活中的美好。

希望你能永远自信大方，开朗，不要因为容貌而焦虑，愿你如太阳一般永远闪亮而又炙热。愿你能早早的找到自己的方向，并为之奋斗，并且能够成功。对于你我亲爱的妹妹，想把世间一切美好都给你，不想让你看到不好的一面。可是生活中难免有不好的一面，愿你坚强而勇敢，不会被磨难所击溃。亲爱的妹妹，请你一定要自爱。

08你是所有的粉红色

等待天使的妹妹：

我迟迟不敢写信给你，即便我已经在心里想了你千百遍。我知道你正在拼命的活着，你不会知道在很多年后，很多人在对岸的人会开始调侃“人间不值得”。

我这里和你那里的生活本身就很不一样，所以我并不很明确的知道你每天在面临着什么，但我想在你这个年纪本该无论怎样都是饱满而明亮的，每天醒来的感受都是“一百个棉花糖的抱抱”般的充满希望。如果我真的能穿越回去站在你面前该多好，我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告诉你不要相信老师，不要相信才华，甚至可以不要相信文学（很多年后你也说，所谓文艺，是不是本身就是巧言令色而已），你要相信你自己，相信所有细微的直觉，并且你要知道你真的很好。

你在等待天使吗，请你望向镜子，你自己就是天使。

人们并没有在调侃，人间的确不值得，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人间不配拥有你。我多希望你不知道什么是大屠杀，什么是集中营。你并不认识我，我深深的爱着你。你说你喜欢赫塔·米勒，你可爱在想该把Herztier文在哪里才不会被发现。后来你没有真的去文，可能是没来得及，也可能是反悔了，也可能你的心兽不在了。我有好几个想要文的图案，你的这个是其中一个，我想了很久，还是很想用这种方式来纪念你。

是的，你后来走了，所有的姐姐一起为你痛哭，我甚至因此而更恨这个世界一点。你太好了，是天使把你召唤走了，你们在天堂一定明白了宇宙的一切，你回到了属于你的地方，眨眨眼就有一百个棉花糖出现。但在人间，你永远活着，你是所有的粉红色。

北

2024.4.26

09该羞耻的是他们

亲爱的宝贝，请原谅我这么称呼你，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你已经离开七年，

而我已经比你离开的年纪还要更加苍老了。

也许你会好奇，这么些年世界怎么样了呢？

要我说啊，不知道也罢。

那么多的战争，那么多的罪恶，

那么多隐秘的绝望，

那么多在睡梦中就被带走了的生命......

我并不是一个对他人的痛苦有丰富想象力的人，

可是这个不讲公理的世界，有太多时刻让人窒息。

要我说啊，这混蛋的世界，来过一次就已足够。

万一，万一如果有下次，

亲爱的，请记得，

爱那些为你付出真心的伙伴，

恨所有伤过你的混蛋，

不相信任何人说的谎话，

不原谅，不饶恕，

专心走自己的路，

像一朵花一样活下去，

想开就开，想败就败，

不服从任何人的命令，

在太阳底下肆意盛放，

活自己的命。

——2024.4.22 影子

原文发于我们的诗歌年代

林奕含的26岁生日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