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普通人计划- 12 不够善良的美女阿飘

“你知道吗？我捅过一个人。”

阿飘靠在上下铺的栏杆，手里拿着一瓶白酒，看着窗外被海风晕染的夏日傍晚。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傍晚，毕业前夕，四年大学时光即将结束，而曾经那么要好的姐妹也即将老死不相往来。

奇特的人/有魅力的人/谁都看不懂的人/不够善良的人

不同人眼中看到的汇聚在一起，好像一团迷雾，迷雾的起点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某大学的阶梯教室里，大一的政治课老师在点名，点到阿飘的名字，舍友小心翼翼地说了声“到”。

老师火了，向我们走来，说怎么又替她签到。舍友小声解释，她早上起来腿摔了，在校医院看病，马上过来，同时另一个舍友偷偷给阿飘发短信。

没过一会，阿飘走进教室，全班哄笑，她腿脚正常，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们。

那时候的我们，刚刚经历高考的洗礼，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对爱情的好奇，对未知的恐惧，努力学习融入新的环境。然而在一个“狼多肉少”的理工专业里，作为稀缺的几个女生之一，我并没有体会到任何优越感。

与阿飘相比，我们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丑小鸭。

她身上有一种魔力，能吸引任何她想吸引的人。从学生会，到篮球场，从女生宿舍到院系老师，男女通吃，没有人不爱她。

比如说，在学校演出，演出的老师见了阿飘好像看到亲闺女，见了我们打个招呼就过去。

再比如说，阿飘有个大她三岁的老乡，亲切地直呼他“哥”，又高又帅又有涵养，对她好的无以复加。宿舍夜聊的时候，我们无数次审问阿飘，为什么不把他收入囊中。

那时候阿飘140斤，又高又壮，活脱一个假小子，然而班里80%的男生都喜欢她。有个男同学告诉我，阿飘会放电，那种电力只有男生感觉得到。

我们这些无人问津的丑小鸭私下交流过，以后找男朋友只有个标准，必须对阿飘的魅力免疫。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阿飘并没有选择有钱有势的富二代，又高又帅的学霸，而是爱上了一个黑瘦且穷的南方人，连普通话都说不清楚，成绩也一般。

他讲话的时候，阿飘笑得前仰后合。

大三那年，我们搬到新宿舍，遇到一个凶婆娘，住我们楼下，经常上来骂人，因为晾在外面的衣服滴水，把她们衣服弄湿了。我们小心翼翼地赔不是，赶紧把自己的东西收起来。

有一次她比较倒霉，骂人的时候阿飘也在，那天阿飘喝了点酒。

当时，阿飘先是在书桌前坐了一会，突然开门出去，过一会听到楼下传来几声尖叫，不一会安静了，阿飘推门进来，像归来的勇士，一脸镇定，喘着粗气说：“她以后老实了，再也不敢来了。”

我们问怎么了，阿飘说她把那个女生打了一顿。

当时，我心里有三个声音。怎么打的，是打脸还是打胳膊？阿飘是不是吹牛？还得是阿飘，真敢！

从那以后，凶婆娘再也没上来骂人。

时间一晃到了大四，阿飘立志减肥，利用一个暑假瘦到110斤，多年的小胖子瞬间瘦成大美女，尖下巴，顾盼流转，连隔壁院系的师兄师弟都来打听。

我们忙着考研找工作，渐渐对阿飘的各种神奇事迹免疫，除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快到冬天的时候，阿飘做了个肠胃小手术，不敢碰凉水。阿飘的男友嘱咐我们照顾她，我就每天打两大暖壶热水，帮她拿点东西，睡前灌满她的保温杯。有时候她好像很难受，欲言又止的样子。

另一件事是毕业前的某一天晚上，只有我和阿飘在屋里，同住的另一个女孩已经去北京实习，我们好几天都碰不着。

那天晚上，阿飘坐在书桌前，穿着吊带睡裙，抱着一瓶白酒，满脸通红，瓶子里还有一小半。

我说你干嘛呢？

她说探探底，试试我的酒量到底有多少？

她酒量很好，从来没醉过，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喝不醉也许挺痛苦。

我被她吓坏了，说你别乱来，万一喝伤着胃怎么办？毕竟你是做过手术的人。

她苦笑，继续对瓶吹。

我以为她挺苦闷的，考研失败，调剂无望，工作也没着落，小男友也没有得到家人的认可。阿飘的父母都是公务员，开着工厂，与小男友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阿飘却笑了，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说你知道吗？我捅过人。

高中的时候，她是个小太妹，弟弟刚出生，弟弟是她装疯卖傻换来的。

阿飘父母为了要二胎，让阿飘假扮智商不正常，她笑着说自己特别会装傻，只要把1+1 说成5就行。

她一手扶着酒瓶子，一手摸着头发，自言自语。两边斗殴，我是大姐大，出手把人捅了。

她眼神迷离，好像在回忆那个血腥的场面。

父母是如何摆平这一切？她是如何刺出那一刀？流血多不多？受伤的人去哪了？这些问题我都没问，我知道问了她也不会说。

别吹牛了，早点睡觉，我糊弄着她，夺过酒瓶。

毕业不到半年，我就收到了阿飘的请帖，不问都知道，新郎不是南方人。盛大的婚礼现场，阿飘穿着白色婚纱，一步步走向了父母安排好的舞台。舞台中央，等待她的是才貌双全的新郎，有头有脸的公婆，金饭碗、豪华婚房和B级车。

最后一次见阿飘是结婚不到一年，她带着一个陌生男人来参加同学聚会。吃饭的时候，我看着那个男生一脸恶心，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阿飘老公打来电话，她一脸镇定地拿我当挡箭牌。

那个男人是谁？我在洗手间里质问阿飘。健身房认识的，她口气里满不在乎。

镜子里的阿飘更美了，好像逆生长的妖精，带着美瞳的眼睛里有一层戏谑的寒意。

阿飘就这样淡出我的生活了，可她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无法忘记的存在。

大学那么多帅哥里面，为啥偏偏挑中那个黑瘦且穷的南方人？她到底有没有爱过那个老乡？现在生活稳定、衣食无忧为什么又要乱玩，只为了心跳刺激？她真的捅人了吗？那段小太妹的经历对于她而言算什么？

我相信自己永远得不到答案了，就像两条直线，我们短暂相交过各自奔向远方，一去不回头。

虽然她不够善良，虽然她利用我的友谊，但是偶尔地，我会想起那个夏天的夜晚，她死死抱着酒瓶不给我，像耍赖的孩子，满脸通红地说：“你真好！”

我相信，那句话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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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很多时候，我们会向前看，过去的人和事就像火车上的风景，不会留在心里。

但是我偶尔还是会想起阿飘，她那么美丽，又那么冷酷，那么仗义，却又那么可恶，有时温暖，有时不够善良。

即使现在人到中年，能理解许多人的婚姻不如表面上平和，每个人的生活都布满了虱子，或者有些女人就是需要很多爱，可是我还是无法理解，那个脱口而出拿我撒谎的她。

尽管这样，我依然相信，或者说愿意去相信，与她的美丽和冷酷相伴的，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深处的东西，死命地拽着她，将她往不同的方向拉扯。

许多年以后，当我们都拄着拐杖的时候，会不会在公园偶遇，会不会像大学那样，肆无忌惮地聊聊走散的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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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想为普通人写点啥的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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