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当我站在恒山之颠时,我该谈些什么:孤登恒山,独享云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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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六时醒来,洗漱完毕后,在酒店一楼简单地吃了早餐。八点一刻,滴滴网约车准时抵达,行驶十分钟后,司机接载了另两位乘客。
一路上四人均沉默无言,司机是专业司机,车技娴熟,后半程在山路中穿行。早晨的山间景色略显凄凉,人迹罕至,冬季的西北宛如古战场般令人敬畏。
九点钟,车在宽阔的停车场停下,此时车流人流逐渐增多。下车后,寒风刺骨,每走几步,脸颊和耳朵仿佛冻僵。景区内的人们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军大衣。
门口的小商场也在售卖军大衣和帽子,我犹豫片刻后决定购买一顶帽子。这是一顶黑色毛绒的老头帽,家乡集市上常见,戴上它,我也能在人群中独树一帜。
二十元一顶,无法还价。此刻的帽子如同雨天的伞,供不应求。
支付后,我立刻戴上,顿时感到温暖许多。
验票入内,游客寥寥无几,淡季的悬空寺让人有极佳的体验。
参观前需做好文化准备,因为它不仅是自然景观,更蕴含人文精神。抬头仰望悬空寺,建于此可避兵荒马乱,减少被毁寺之险。中国寺庙在每个朝代都会遭遇一次灭佛。
大同悬空寺独特之处在于,三教合一的包容思想在此大放异彩,儒家、道家、佛家在此和谐共存。这里最能体现汉族文化的大一统,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内供奉三位圣人,安然度过百年。相比之下,耶路撒冷战火纷飞,百年后仍是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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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足仰望庙宇,眼前不禁感到些许虚幻和失落。例如,孩提时期梦中向往的美丽西湖,待亲眼目睹之时,难免心生失望,仅是一片碧绿的湖水而已。然而,今日的景象与西湖相比,更增添了历史的厚重感,仿佛自己成为了那个时代路过此地的有缘人,恰好见证了它在历史长河中的一瞬。我们皆为匆匆过客,而它将伴随着人类文明的延续。
由于天气寒冷,我并未在此停留太久,沿着冰封的河流向下游走了一段路程,只见西北的荒凉景象冷酷无情。若非悬空寺在此悬立,此地实非宜居之所。
寺下便是传说中的李白题字壮观,然而这个传说多半是浑源后人杜撰的,因为人们乐于用名人来衬托一切莫须有的“传说”。这个季节游客稀少,上古寺无需排长队,但冷冽的寒风仍使体验感大打折扣。
由于此行的目标并非这个寺院,因此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便离开了。
不久之后,我便走出大门,在滴滴平台预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恒山脚下。
上车后,司机询问我是否独自一人,我勉强回答说与朋友们分开了,他们已经先行前往恒山。司机听后感叹道,这个季节来爬山务必注意安全,我感谢他的提醒后便不再多言。
车速并不快,车窗外除了积雪和山石再无其他。
大约十多分钟后,我便抵达了山脚下。根据之前做过的攻略,我径直前往入口检票处。或许正值淡季,索道已停运,偌大的西门入口广场仅有一个几十人的旅游团正在排队进山。这个团应该都是大学生,青春活力的他们都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手持登山杖跃跃欲试。
我排在他们身后,一边查看地图,一边将电子票导入。团的导演是一位年龄约三十多岁的微胖女士,她一边通过戴在耳边的扬声器向学生们传达注意事项,一边来回巡视,以防哪位调皮的学生掉队。当她走到队伍的最后时,看到了我,询问我是否独自前来。
我回答说是的,喜欢独自爬山。
她微笑着说厉害。
进入山中后,乘坐大巴向半山腰进发。在车上,我选择了靠近窗户的座位,一边欣赏美景,一边思索着一个问题,即现今的人们依然喜欢聚集在一起,但凡见到角落里孤独的某人都会觉得与众不同。
看来现代人难以独善其身,无论去做何事,他们都难以理解为何会是一个人?由此延伸开来,便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个人为何不结婚,这对夫妻结婚了为何不要孩子,结婚多年为何不买房等等。
常态化的生活观念已深深地烙印在了人们的心中,谁若与众人的生活方式不同或背道而驰,他们便会认为此人不可思议。
大巴车在玄武大帝庙前停下,众人纷纷下车。终于开始登山了,我有意避开人群,决定先加快步伐。山路平坦,只是略有积雪。这种台阶对于我来说恰到好处,非常适合我这种短途的人攀登。
在攀登恒山之前,我阅读了诸多相关的历史文献资料,并对恒山这一称呼的演变有了清晰的认识。我了解到,近代近四百年间,才正式赋予了其恒山之名,而在明朝中期以前,其古恒山其实位于河北境内。因此,这段时间内流传下来的古诗词文献,基本上都是以古恒山为主题的。
如今矗立于我面前的恒山,最令我向往与感动的,当属两篇优美的散文,一篇乃是徐霞客所著的《游恒山记》,另一篇则是乔宇所作的《恒山记》。这两位作者的作品基本上处于同一时代。一篇优秀的游记,不仅仅是对沿途风景的描绘,更需要融入作者的思想感情,这样才能引发后人的共鸣。毕竟,山川殿宇这类景观,无论登山者还是观景者,都会有所描绘,然而每个人的情感体验却是独一无二的。这也正是为何《登岳阳楼》与《滕王阁序》能够得到众多文人墨客乃至普通民众的推崇与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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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享受着这种独行山巅的愉悦过程,尽管中途气息紊乱,幸运的是天赐良机。在清澈的蓝天之下的雪松,这种景色在北京实属难得。当到了恒山庙时,人数逐渐增多,周围的人群竞相摄影留念,更有部分自媒体人员进行直播解说。
我依然坚守我对自拍的态度,静静地凝视着山间,品味短暂的宁静。正如我钟爱的电影《白日梦想家》中,主角华特和康纳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对话,一生热爱摄影的康纳说:“有时我会选择不拍摄,如果我非常喜欢某个瞬间。我的意思是,就我个人而言,我不喜欢为了拍照而拍照,我只享受那一刻。”
在五岳之中,恒山在人文方面的影响力相对较弱。明朝中后期关于此山的作品寥寥无几,明朝中前期的作品又归属于河北的前夫。然而,却未能留下多少脍炙人口的佳作。这也是我在攀登山峰时想要查阅相关资料时,发现几乎无法找到有用信息。故此,无论古今,那些能够流传千古的游记类文学作品,基本上都是通过描绘景色和事物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而这种情感又能让绝大多数读者产生共鸣。命运多舛,英年早逝的王勃,在《滕王阁序》中便是如此。流放贬谪,人生失意的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亦是如此。
如今我独自攀登山峰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的这篇杂记又该如何记录?此时此刻,思想的碰撞在时空交错之中,山雪之间。从最初为了感受三山五岳的目标来放松心情,缓解压力,到现在真正攀登山峰,仿佛置身于画卷之中,如同鱼儿畅游。
下午一点多成功登顶,山顶的空间略显局促,除了一条长长的不足两米宽的台阶和一块十平方大小的恒山立碑之外,其他地方都显得有些简陋。山顶聚集了十几个人排队拍照,我则绕到了碑的背面,从这个开阔的地带可以俯瞰山下的旷野和零星的村庄。山上山下的不同视角风光,就如同我们在社会中的角色一样随时发生着变化,而最重要的是生活场景的差异,山上是物质层面的柴米油盐,山上是精神层面的自然。最后,我们只能伸手感受片刻的山上空气,而山下才是人间烟火。
下午两点准备下山,转场前往云冈石窟。
然而,就在我以为下山会轻松许多时,结果在途中却意外摔倒,当时并未感到疼痛,直到返回北京洗澡时才发现腿部已经发青,一直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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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三点,我踏入了云冈的大门。尽管在行程中,我曾经对景区的大致面貌进行了想象,但当我真正抵达景区后,我意识到实际的景象比我预想的还要令人震撼。
在敬仰了石窟的开山鼻祖昙耀法师之后,我简单地穿过了现代化商业化的寺院灵岩寺,便正式步入了石窟。
游客数量并不多,因此整个游览过程基本上满足了我的期望。
尽管历史的厚重感只有这些石窟能够最深刻地体现出来,就如同我几年前参观过的乐山大佛所带给我的感受一样,震撼激动。
我无法确定是个人的意志塑造了这个历史遗迹,还是广大的能工巧匠,这些都或多或少地带有政治色彩。
这些石像如同历史的回声,今天我站在它们面前与它们对话。无论是法师,还是北魏的拓跋氏家族,历史的创作往往在不经意间成为了永恒。然而,这样的文化究竟是谁成就了谁呢?
我继续向西前行,经过了一块刻有“西天梵音”的地方,便是人迹罕至的乱石小径。在这一处鲜为人知的地方,有一块石碑引起了我的注意,名为:筑路铭。撰写者为前院长张焯,大意是修此路时由于冒进从而违反了文物保护法,为警示后人立此碑文。西北的汉子让我深感钦佩,他们敢于担当,不愧是以石刻闻名于世的城市。犯错并不可怕,有错即改,立碑为戒告之后人。
此时,太阳渐渐落下,空气瞬间变得寒冷。我沿着来时的路再次漫步重游。这个时间点,几乎所有的游客都已陆续离去,石窟旁的保安也开始收拾清场准备下班。此刻,只有我一个人借着夕阳的余晖开始端详着武周山,宁静而祥和。这座历经千年的石窟就这样静静地向我走来,仿佛一位老者盘坐在山脚下向我诉说着千年的流金岁月。我独自沉浸其中,仿佛发现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宝藏,这种感觉在我的人生中几十年未曾遇到。
在返回的途中,我继续收听了《晓说》节目,其中讨论了香港是否具有文化的话题。一个仅有几十年历史的小渔村,相较于上海,应该更具风情和怀旧。在滴滴的车上播放的是刘德华的歌曲,街边的餐馆里播放的是陈百祥的《偏偏喜欢你》。这种快餐式的流行文化是否应被归类为中国的传统文化,在我看来,这种文化应该被视为,例如宋代柳永的词,也是烟花场所的咏情小调,如今也成为了影响后人的词牌文化。
古城的餐馆生意有好有坏,生意好的餐馆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生意差的餐馆里只有一两位客人。而我们选择用餐的店面多半是那种热闹非凡的,大众点评评价优秀的。这种心理实际上就是从众的羊群效应,事实上,普通大众都无法避免这种现象,当然,我也不例外。
只不过那天我选择了一家无需等待太久的面馆,胃口竟出乎意料的好。我点了一份凉菜拼盘和鸡排,再来一份小份大同刀削面,这面的味道出奇的美妙,价格也极为亲民,只需九元。我还顺便要了一瓶二两半的小酒,小酌之后,已经有了些许醉意。我就着这碗面把剩下的酒喝完,突然间,喧闹的饭馆变得安静下来,窗外燃起了绚烂的烟花,我不禁泪流满面。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一位中年男子独自饮酒,或许是想起了伤心往事,情感瞬间涌上心头,开始默默流泪。
正是在这个时刻,我深刻地理解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含义,这是一种直击灵魂的体验,也是一次修行,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思想境界的提升,融为了知行合一。
年少时,我非常喜欢郑愁予的一首诗《错误》,被第一句“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深深地打动,作者需要具备怎样的心境和经历才能写出如此动人的诗句。直到我步入中年,游历四方后,我才真正领悟到,我所向往的自由精神世界早已深深地烙印在我心中,并将伴随我的余生。
因此,在这篇随笔的结尾,我想用这句话来总结——
我打恒山走过,
那等在冬夜里的沉思如雪花般飘落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