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对外展示的都是故作轻松

每次从老家回来，都有很多话想要说出来，每次都是编辑了很久，又一下子删掉，已经无法辨别我这种行为是在放大焦虑，还是在故作轻松。

疫情后的这两年，有时间我就会回趟老家，不知道是在放空自己逃离工作还是归乡心切迫不及待，回去已经成了习惯，父母好像也习惯了我三四个月回来一次，住上一两三晚，大家有说不出的默契。我知道这默契里，有我带回的现金，带他们出去游玩吃饭的期待，或许还有些向其他留守老人炫耀的成分。

自从在宅基地盖了新房，父母回到村里，看出来他们有一点优越，又有一点得意，儿女慷慨和睦，在农村不为多见。没在农村待过的人，可能都会活在“民风淳朴”的刻板印象里，事实上，贫穷会摧毁人的所有道德，尤其是多子女的家庭，几亩田地会被子女瓜分、老人带孩子也会造成老年分居，失去了土地或者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人，更是失去庇护和价值，幸好，我家没有这种矛盾根源，父母不用有这方面的担心，不用担心下地劳累，也不用担心生活来源，没有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甚至超出村中其他老年人的生活水平。

自从住到村里，老父在70岁的年纪学会了网购，pdd和多多买菜不在话下，日常乐趣多在骑着电三轮取快递，大家电小家电一应俱全，知道食品放冷藏要独立保鲜袋包装，甚至会在网上购买瓜菜种子，最为得意的是3.99元的太阳能庭院灯，红外感应人来即亮，满足晚上如厕的照明需求。厨房小家电也使用得很好，一日三餐安排有序，每日保证蒸苹果、煮鸡蛋、热牛奶。这算是好的一面，非常自洽。

更多的是担忧、无力和无奈。

老父完全保留了城里生活的习惯，早睡早起，饮食规律，适量运动（甚至过量），早晚吃药测血压并做好记录。他早年做过教师，我的印象里，从他年轻时候直到现在，都会穿戴整齐，干净利索。我妈完全不一样，我几乎没有对她正面的印象，老了尤其执拗顽固。父母对于生病有天然畏惧，经历了几乎要命的心梗，我妈特别害怕医院，也特别害怕生病、害怕就医，我觉得更多的是，由于无知带来的恐惧。我妈今年71岁，身材矮小，有1米55？不太好判断了，小时候觉得她很有力气，现在觉得她矮小了许多，甚至去年开始走路也蹒跚了起来，到底是岁月不饶人，谁能想到这是个曾经在集市贩运百十斤鸡蛋的人呢。但是，她越来越偏执狭隘敏感多疑又自私了，觉得医院在骗钱，镶牙会死人，邻居都要害她，不胜枚举。

去年回去多次发现她眼睛经常流泪，问就是我没事，吃了辣椒上火了，还是不停擦眼泪。这次回去小心翼翼地问了她的情况，想要带她就医，她急忙摆手拒绝，我没事上火了。我最不相信的是中医上火和积食，偏偏她最多理由是上火。事实上，放假的前一天，我都找好了人民医院的眼科主任，这事万不可跟她讲。我只担心她泪囊泪腺有问题，后续会带来其他眼疾，影响了正常生活，给老父增添许多麻烦。

她牙疼，吃西瓜捂着腮帮子说疼，说吃辣椒上火。原来辣椒才是万恶之源。事实上她撒谎，近期家中根本没有购买辣椒，老父没有吃辣的习惯，平时家里也是不吃辣的。我说花一两块钱买瓶甲硝唑，她说不要花这个钱，甚至为了不让我买药说不疼了。我看她捂脸捂了一天半，佯作镇定。她掉了几颗牙齿，我说去镶牙吧，不痛也不贵。她问是不是要把原来的牙拔掉，才能镶牙。我为了鼓励她，说也不一定，就是得去咬模具。她说那不行，安装的总是不如原装的，镶牙了再发炎我还没活够。如果之前她这么说，我会认为是她心疼花钱，现在我只觉得是愚昧又心酸。

家里新建房，没有预留下水管道，事实上也无处可排，去年过年时我发现这样的问题，步及全村，发现问题普遍存在，但不是没有解决办法。房子的东边有一个大坑未填平，也有几户预埋了管道直接把生活废水排到坑里，去年我曾想买管道请人埋进去，她知道了我的想法后勃然大怒，当时我甚至不知她为何发怒。回来得知，如果我家铺设了管道，东边邻居家里排出的水势必也会经由该管道一并排出，我感到震惊，我震惊于对她的不了解，同时也震惊于她的狭隘与吝啬。同时也很庆幸，我并没有长成她这样的人。

说她吝啬，也不完全对。住到村里以后，有稳定的收入，儿女持续的供应照顾和看护，虽然没有地里产的吃食，院中小菜地足够日常，瓜果梨桃肉蛋奶从未间断，电费话费宽带不用操心， 父母的生活条件对比村中其他人是好上很多的， 不管谁来了家里，总是能用零食来表示友好的，她总是能舍得把好吃的好喝的拿出来分享的。但是，我和我哥回来，只允许提着礼品去她娘家，不允许去我爸这边的叔伯家里。她甚至会编出一些叔伯家里在她年轻时欺负她的事例，来解释今日断绝往来的行为：是别人先对不起我，不是我不大度。回去每次带她出去，坐在车里，她都要摇下车窗，冲外面的熟人打招呼，你们吃饭了某？我玩去啊！

前些年，我可能无法接受，但是，最终宽慰自己，她开心就好 。事实上，我最担心的是，有一天老父先她一步离去，她个人是无法好好生活的。她自尊心强，爱说教，性格强势又虚荣，全靠老父一直以来的包容和无奈过活，甚至有时候我会觉得她是有精神病的，不知道她哪一秒会生气，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开心。

我在这样普通又平庸的家庭长大，觉得母亲没有文化（初中没有毕业），父亲的一生耽误在这个家庭里，我从小过着紧巴巴的生活，没有玩具也没有喝过饮料， 小的时候很迫切想逃离， 长大以后曾经会觉得父母无法指导自己的成长，也很少获得家庭的帮助，没有人教我规避风险，会羡慕别人优秀、大方，会学习模仿各种礼仪举止，在不断的试错中一步步走来甚至过得还不错，也好好长大了，也长成很好很正的人了，在三十五六岁的时候突然一切都释然释怀了。事实上，可能到今天，他们已经倾尽所有了。

我时常觉得，我承担了让父母生活变得更好的责任，事实上也一直在这么做，我那么爱钱，给他们花起来我真的毫不吝啬，人都是会死的，我只想他们活着的时候开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