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往北方开
本文最初写于2023年10月。
我决定往北走。
到厦门的时候天是阴的,然后就下起毛毛雨。出租车驶上海边的立交桥,拐了几个弯到了沙坡尾。所谓的艺术区就像粗制滥造的拼贴画,把粗糙的流行元素堆在一起,像午后小店的老板一样无精打采。
于是,我坐上钟鼓索道车,企图跟乌云离得更近一点。脚下是绿黄相间的树林,俯瞰城市和大海,能像鸟一样飞翔真好。我小时候玩过一款叫《翼人》的游戏,主角是长着一对翅膀的人形生物,可以高空飞行俯瞰大地,可惜他们的任务是杀戮。当高度上升到100公里以上时,人类就到达了太空,我们可以俯视这个美丽的蓝色星球,但代价是周围的黑暗、寒冷和孤独。
我坐上一艘开往鼓浪屿的渡轮,乌云越来越低,像是在跟我诉说过去的那段悲伤。穿行于岛上的小巷,终究还是吃不惯闽南的食物,我在麦当劳点了一个鸡肉汉堡。有时候,安全感就是一种味道确定的食物。我边吃汉堡边和朋友在电话里探讨情感话题,她想把两性情感归纳为一个通用的公式,这是一个伟大的尝试,不亚于麦克斯韦方程、爱因斯坦质能方程、薛定谔的波函数。可是牛顿在投资南海公司股票失败后说“我可以计算天体运行的力量,但无法计算人性的疯狂”。是的,人性是疯狂的,无论在感情还是在利益面前,我们可以预测这样的疯狂吗?
也许公式是一种失败,是一种人类物种因为无法彻底理解宇宙的复杂性于是退而求其次的简化。在计算能力方面,人类物种在计算机面前一败涂地。因计算而涌现出的复杂性,也就是AI,也让人类处于下风。也许,人类文明开启了落幕时代,我站在人类中心的狭隘视角感受到了悲凉。所以,好好体验人类文明的繁荣吧,比如:去趟义务小商品批发市场。
在义乌,我先体验了Sultan这家土耳其餐厅的烤羊肉。啊!烤羊肉!绝对是人类文明之光,中东、希腊、蒙古、印巴、北非,更不要说我们熟悉的中国,都是烤羊肉发烧友。陶醉于饼和烤羊肉的玛拉德反应,我吃撑了。
供给的足够丰富是幸福感的来源之一,所以我在批发市场会有一种幸福感。也许同样体会到幸福的还有土耳其人、阿拉伯人、非洲人、东南亚人、欧美人,因为他们都在这里采购,他们可以把幸福感传递给他们的父老乡亲。
人类被束缚于地缘,但孔子、苏格拉底、耶稣、释迦摩尼都是希望爱所有人吧,因为人毕竟是“灵长目”里的独苗:灵长目里只有一个科是人科,人科里只有一个属是人属,人属里只有一个种是智人。可是,有哪个物种又不是独特的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切生命都是幸存者。不坚定的人类中心主义者的悲哀。
到南京时是傍晚,我去吃了本地菜,味道很好,然后又喝了杯鸡尾酒,已到深夜。在酒店的窗前俯瞰,城市寂静得像熟睡的婴儿,仿佛那些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创伤逐渐愈合,可记忆依然让人感到悲伤。
中山东路也许是南京最美的街道之一,满街高大的梧桐树,树叶开始掉落,满地金黄色。南京博物院就在路的一侧,紫金山和玄武湖的附近。我闯入用碎片和器物编织的历史,一次次地被震撼和感叹。
有人认为历史的发展并没有什么方向性,我对此存疑。因为时间是有方向性的,只向一个方向流逝,于是信息就只能向时间流逝的方向进行积累,于是后来人永远比前人拥有更多的信息,这种趋势就会影响历史的方向。我不知道如何影响,但我知道它必然影响。未来,也许会更好吧?毕竟未来拥有更多的信息。
从南京到郑州,不仅是跨越空间,也像是跨越了时间。我在郑州的酒吧跟旁边的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当Leonard Cohen的《In My Secret Life》响起时,我有些眩晕。我对她说时间其实是只在单行道爬行的巨大蠕虫,它爬过时留下的痕迹叫“记忆”。她说这的确是个醉酒的人才想得出来的奇葩比喻,说完俯身哈哈大笑,蓝色灯光经过她的耳钉反射到我的眼睛里。我起身说我喝多了该走了。走到门口时她说:嘿,后面有个大虫子在追你。我回头告诉她:是啊,我快跑不过它了。
午夜的风如此温暖,一点也不像冬天,旁边的高楼通体亮着橙色的光,像剥了皮的巨型烤红薯。
火车飞速行驶在平坦空旷的华北平原,一直往北方开,掠过村庄、麦田、树林和小溪,掠过悠长的思绪和蓝色的天空,掠过童年和四季,掠过忧虑、快乐、迷茫和孤独,掠过爱、死亡、怀念和遗忘,像一条巨大的蠕虫。
“西郊有密林,助君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