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没有社科背景的人要做社会学研究,会经历什么(一)
按:本文主要为娱乐性质和吐槽性质,学术价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无意引战,也并非cue某些人,各位看官若不爽可以划走~
我曾经很好奇:为什么有“民科”(物理、数学、生物是重灾区),也有“民哲”(似乎2018年的世界哲学大会还给他们设了一个分会场),甚至也有“民史”(虽然很少有人这么叫,但是自媒体上那些大家喜闻乐见的历史文章,大约可能也许算民史),那为什么就没有“民社”?
我这里暂且把“民社”定义成为“没有社科背景的人,却想要做社会学研究的人”,包括两种人:1.没有就读或选修过社会科学类专业课程,但通过网课、读书、读论文等方式自学社会学,并想要做社会学研究;2.既没有就读或选修过社会科学类专业课程,也没有通过网课、读书、读论文等方式自学社会学,并想要做社会学研究。至于一些社科人口中的“我只读了社会学本科,不算有学术训练,我也是民社”,我在此不予讨论,至于原因我后文会详细说明。
有了这个定义,“民社”们的形象开始渐渐清晰:他们不是你那一喝醉酒就高谈阔论却鄙视社科的爹,不是你那苦口婆心劝你早点结婚成家却从未思考“何为婚姻制度”的娘,也不是网上随处可见疯狂输出的喷子……民社们静悄悄地在角落里自娱自乐,偶尔趁着大减价买上一本《乡土中国》或《社会学的想象力》,时而在某些数量有限的论坛里认出彼此,组建一个小小群水来水去,或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用问卷星制作出人生第一份调查问卷。这和隔壁动辄“惊天动地”的民科、民哲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不仅是社科的爱好者,还是社科的实践者,然而和民科、民哲们一样,这种爱好和实践却很少能够蜕变成为真正的“学术研究”。到底是什么神秘力量,令各位民社们全部止步于“学术研究”的大门之前呢?或者,这个问题还有另一个问法:当没有社科背景的人要做社会学研究,会经历什么?
显然,只有一名如假包换、又开始尝试做社会学研究的“民社”,才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这样的人并不好找,沉默的民社们或许在这个问题上也有理由保持沉默。但是不要心急,现在这个屏幕的背后就坐着一名符合上述所有条件的“民社”,那就是我。下面我将完全“把自己作为方法”,以自己的一部分亲身经历,告诉大家: 当没有社科背景的人要做社会学研究,会经历什么 。当然,为了保证这篇文章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我决定并不采用“自传体”的写作方式,而是发挥我提炼自身经历的特长,用一个虚构的典型“民社”做社会学研究的故事,来展现ta可能会遇到的情形。
故事的主人公,我们姑且叫ta阿零,所谓“从零开始”。在这个故事里,阿零是一位民社,一位完美符合本文设定的民社,一个没有社会科学背景,却想要做社会学研究的人。不难看出,这个定义隐含了一个预设:民社是与“学社”相对应的概念,而“学社”也就是“有着社会学背景,也想要做社会学研究”的人。换句话说,民社与学社的唯一区别,就是有没有社会学的背景,民社就是那些没有条件成为学社的人。
但我们的阿零既有作为“民社”的身份,也有着其他社会身份,而这些社会身份看似和作为“民社”的ta无关,实际上却可能从各方面影响ta的“民社生涯”。那么,阿零在成为一个民社之前,可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抽象地思考ta的身份,未免没有头绪,这里我们不妨借鉴潘绥铭老师在《论方法:社会学调查的本土实践与升华》中提到的,关于社会学问卷设计的“五朵金花”(年龄、性别、文化程度、职业、收入)入手,初步描摹阿零的形象。
首先,阿零的年纪最可能多大呢?鉴于上文对民社给出的定义,我们可以确定:阿零一定要达到能够识字和阅读,并且可以理解社会学的基本概念的年纪。因此,阿零的年龄绝无可能太小,比如说<10岁,也就是绝大多数小学生的年龄,因为这时候的阿零可能还不能够识字或流畅地阅读,即使能够阅读也很难接触到关于社会学的书籍。要知道,只有到了至少初中阶段,我国绝大多数地区的学校才会开设专门的历史课和政治课,而这就是“阿零”们的社会学启蒙,奠定了ta对于社会学最初的理解。但是,阿零的年龄也不可能无限大,根据最新的国家卫生健康委发布的《2021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截止2021年,中国人的平均寿命为78.2岁。这意味着,阿零不太可能到了80岁以上才成为民社,而考虑到人的衰老规律,这个年龄的上限可能还要前移,因为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很难拥有能够支撑起进行社会学学习的体力和脑力。
我们不妨参照一下“学社”们的情况,一名社会学者的学术生涯大体上始于18岁进入大学并选择社会学作为本科阶段的专业,并也许要接连经历从本科一路到博士的长达10-16年不等的“学徒期”,再在大约28-35岁之间顺利进入高校、政府机构或科研院所,此后一直到退休(男60女55)的整整20-32年内,不断地进行学术研究。而对于大多数社会学者来说,除了极少数获得了较高学术地位的学者还能继续活跃在学术界,其他人一旦退休就等于退出了学术界。鉴于民社与学社在体力、脑力等方面实际上差别不大,我们可以猜想阿零成为民社的年纪,大约在18-35岁之间:这个时间段,ta既具备了足以理解社会学基本概念的脑力,又拥有了可以进行高强度学习和思考的体力,还有较为充裕的时间去进行研究,也正好没有太多的社会责任要ta去承担。或者换句话说:如果这一时间段,阿零都没有成为民社,那以后也不太可能了。
年龄的变量解决了。那么性别呢?阿零是他,还是她,亦或是其他性别?关于这个变量,我们其实难以确定,且不说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蓬勃发展的性别理论,揭示出了人类在“性别与性向”上的多重可能性,即使将性别的概念界定成狭义的“二元性别”,也很难说男人或女人哪一个更容易成为民社。也许还是可以参照“学社”的情况进一步地确定,比如统计目前国内各大高校的社会学专业师生的性别比,但是在性别变量上这种类比推理显然不怎么具备说服力:有可能,性别就是令阿零没能成为学社的深层原因之一。
另一种方式是,统计各大出版社旗下“社科类图书”购买者的性别比,尤其是“方法论”类图书购买者的性别比——因为倘若这是个民社,ta迟早有一天必须阅读研究方法的书籍,才能做出社会学的研究。类似的统计还能继续推广着做下去,比如还可以统计在线知识付费平台(如学术志app)“社科类课程”的消费者性别比,毕竟都会花钱买课了,想必是有志于在社会学领域深耕……虽然,买了书也可以不看,买了课可以不听,或者看书听课但还是不打算做研究,甚至可能这些书的读者大多数就是学社们……但是以这种方式做统计的“误差值”显然比用其他方式更小得多。当然,更直接一点就是直接根据这个问题制作简要的问卷,在全网投放进行调查,并且注意筛除不实数据——虽然这也很困难。
够了。也许,我们都想多了,何必执着于确定阿零的性别?不如设想一下,如果阿零是个男性,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成为民社?女性呢?甚至是其他更加丰富多彩的性别?男性有男性成为民社的理由,女性也有女性成为民社的理由,任何性别和性取向都有ta们成为民社的理由,区别只在于当事人阿零待在自己的性别和性取向里做民社的时候,ta有可能会经历不同的事情。唯一相同的是,无论是哪一个性别或性取向的阿零,ta都没有机会从民社变成学社。
文化程度呢?看起来,相比性别带来的不确定性,这似乎是一个更能决定阿零之所以成为民社的变量。提到文化程度,我们很容易想到“学历”——甚至上文关于年龄的讨论也在暗示这一点,毕竟实际上>10岁的孩子不一定都在上初中,或许在九年义务教育普及之前,还可能在放牛。但是,学历并不能等同于文化程度,因为人不一定需要通过学校教育的管道来获得知识和学习的能力,而教育部也有“同等学力”这一说。当然,这里为了简化条件,我们就暂且把文化程度看成“学历”的同义词吧,鉴于国家统计局在2022年发布的《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21-2030年)》统计监测报告中显示:截止2022年,我国高中阶段的教育毛入学率为91.6%。而高中阶段大多数人才开始发展出较为成熟的逻辑思维,也才能够系统地思考社会——那么,我可以粗略地确定,阿零的文化程度约为高中及以上。
接下来是职业。职业会决定一个人是否成为民社吗?这方面的板数据我没有找到,因此不能提供,这时候我就得求助一下我们万能的网友:谁有中国背景下的国民职业与其主要兴趣爱好倾向之间关系的数据,请在评论区举手!阿零的职业并不能决定阿零是不是一个民社,倒是职业这个变量,也许会带给我们一些不一样的信息:在许多国家和地区,职业、收入水平和文化程度,都影响一个人所处的社会阶层,也影响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所处的文化环境、审美情趣、兴趣爱好、人生选择等等。
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最出名的是布尔迪厄曾经做过的一系列研究。他在《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中,依靠在1963年和1967-1968年对法国的1217个人进行的大规模调查结果,揭示了“资本”的三张面孔: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其中,经济资本可以从一代人传递给下一代人,并可以很容易地转换成其他资本,就像一种资本的通用货币;社会资本是以关系网络为核心的资源,如“祖上、爹、同学”,通过各种强关系和弱关系影响人的生活;文化资本最为难以捉摸,它具体分为三种形式:身体形态、客观形态和制度形态。身体形态体现在个人的审美趣味、学识教养、风度技能等;客观形态是由一系列承载着“文化”的物质工具表现出来的,如家中的藏书;制度形态则“凝固”成为一张张资格证书、学位证明。
他还进一步指出:“一个阶级或一个阶层不仅由它在生产关系中的位置确定,这个位置能够通过如职业、收入甚或教育水平这些被辨认出来,也由某些性别比例,即一种地理空间中别决定的分布确定,也由一套附属特性确定,许多公认的标准实际上是用来掩盖隐藏的标准,要求一定文凭的做法实际上可能是要求一定的社会出身的方式。”(《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p170)这就意味着,一种职业可以通过其在其赖以存在的社会中占据的社会地位、给予其从业者的薪水、从业者的权力……等各种方式,来影响一个人的社会阶层。而社会阶层又能带来某种文化和审美趣味上的便利:“消费者的社会等级与社会所认可的艺术等级相符,并在每种艺术内部,与社会认可的体裁、流派或时代的等级相符。这就使趣味预先作为‘等级’的特别标志起作用。”
那么,作为一个民社的阿零,有可能从事着什么职业?考虑到现代社会中职业分工十分精细,并且工作方式和职业分工也并不能够一一对应,那么关于阿零职业的推测似乎也只能停留在“绝不是与社会学学术界有关的职业”上。但真的是这样吗?也许问题的关键点就在“工作方式”上:什么样的工作方式才能让阿零有时间、精力、经济水平……在求生存之余,还能思考社会学的问题,甚至学习是社会学知识,试着做社会学的研究?
第一要务是不能太忙吧。人忙起来,无论是身体的忙碌,还是心理的耗竭,都会极大地阻碍人的求知欲和探索欲。而现阶段的中国,能做到“不太忙”的职业,几乎集中在所谓“白领职业”,如教师、职员、图书管理员、(一部分经济状况较为稳定的)自由职业者……这些人大多都是我国的“中产阶级”。
第二要务是不能太穷吧。不仅买书买课需要钱,甚至拥有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空间也需要钱——房租、水电、咖啡馆一杯咖啡的价格、用于阅读和写作的电子设备,等等。而社会学研究本身也需要花钱:给填写问卷的作答人劳务费,给访谈的受访者一定补偿,在进入田野开展调查前给关键报道人买小礼物,田野调查所需的车马费和住宿费……根据小红书、豆瓣等各个社交网站上调研/访谈对象招募启事所给出的补偿金“行情”,大多数学生阶段的研究者(相当于毫无资金支持的个人研究者)会给每一位受访者10-30元不等的补偿金,而给调研(问卷调查)对象5-10元不等的报酬,而一篇毕业论文一般需要至少20个受访者的质性材料或30份有效问卷的数据资料——这意味着,阿零至少需要为一个研究付出200-600元!这还不包括实地田野调查的费用。而这些钱必然不可能就是阿零月收入的全部,甚至必须是较小的一部分,才能让人放心大胆地“支出”。心理咨询行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虽然可能没有多少人会遵守):新手咨询师应当将每月咨询的费用控制在当地月可支配收入水平中位数的1/4以下。这对于一个纯粹出于热爱而学习和研究的“民社”来说,也应是如此——那么,阿零每月的可支配收入大约应该在800-2400左右。
第三要务是不能太“社会学”吧。原因很简单,如果阿零的职业就是跟社会学学者打交道,那么ta很容易就变成“学社”了。就像布尔迪厄在《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中写到的:“通过使用合法的自修这个本质上是矛盾的表达式,我们想要指出将学历持有者所看重的‘自由文化‘与自修者的不合法的自由文化分开的本质差别:《科学与生命》谈论的是遗传密码或乱伦禁忌,其读者只要到同好小圈子之外的领域冒险,就可能受到嘲笑,而列维-斯特劳斯或莫诺涉足音乐或哲学领域只会增加他们的威望。不合法的自由文化,要么涉及自修者积累的知识,要么涉及某种“经验",这种经验在实践中并通过实践获得,不受专门被委任来反复灌输经验或正式认可经验之获得的制度的控制。比如烹饪技术或草药医术、手工业者的技艺或不可取代的替代性知识。但无论涉及哪一种,这种文化只有严格地与其技术效用相符才有价值,并且没有任何附加的社会价值,当这种文化脱离私人空间,与权威的技能进行竞争时,就有可能受到司法制裁(比如非法行医)。”(《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p35)阿零必须是一个不合法的自由文化者,要在学术体系之外学习,而不是像那些社会学的学生和学者们自嘲的那样:“我们老师不太教,导师也放养,都是靠自己看书。”或是“我只学到本科,没有学术训练”——只有这样,才能算“民社”。
其实都说到职业了,收入也说得差不多了。顺带提一句:阿零一定不会是特别富有的人。众所周知,社科烧钱,家里没矿还是别想了。反之,如果阿零是富二代,那就大有可能变成第二个拉图尔:鼎鼎大名社会学家,身后是家族祖传的酒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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