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纽约的这一年
2024年5月10日,现在是早晨5:30,外面雨声很大,天还没亮起来。我在朋友布鲁克林的家,刚给自己煮了锡兰红茶奶茶,早餐还有鸡蛋和肉松包。时差还没有完全倒过来(第一天2:30AM就醒了),年轻时刚下飞机就活蹦乱跳的状态显然不复存在。
回纽约没几天,在这个城市生活两年的身体记忆立刻激活。刚从JFK出来上地铁就看到浑身破烂的流浪汉,绵延不绝的消防车鸣笛声呼啸着在城市里奏鸣出专属于NYC的感觉。过马路的时候,和所有人一起无视红灯,大步流星地穿过一条条one way单行道;地铁里依旧散发着不可名状的气味,打扮精致潮流的年轻人和各种肤色样貌的人从昏暗的车厢里来了又走,电梯依然是稀缺品,纽约客们都锻炼出了强壮的双腿。
同样被激活的还有自己的免疫系统。订机票的时候,我居然完全忘记5月依然是过敏季,人果然特别擅长好了伤疤忘了疼。搬去LA之后,我开始对猫毛狗毛过敏,而搬来纽约后,春天变成了新的噩梦。去年这个时候,我每晚只能睡3-4小时,因为一直在擤鼻涕流鼻血,白天能用完一大包纸抽,唯独吃东西的时候可以分散免疫系统的应激注意力,于是每天炫一包Trader Joe’s的爆米花(或者红色包装的popcorner)。鼻子堵住、一直用嘴巴呼吸,所以喉咙干涩不已,缺乏睡眠所以整个人总是昏昏沉沉。
而我居然完全忘记了这一切 but the body keeps score 于是,这几天我能清楚数出来自己能用鼻子畅快呼吸的次数和场合(答案:没几次)。但与此同时,这种难受阻塞的感觉,是如此熟悉甚至让人有些nostalgic,但我怀念的显然不是这种discomfort,而是那种独自生活在外、孤独却又有种双腿在地、真实存活着的觉知。
这里没有外卖、没有小程序、没有熟悉的语言和脸孔,一切都需要自己去构建,努力把自己作为一株植物栽种在这异国他乡的土壤里,并告诉自己 I belong here 给自己不断施肥浇水。
而这种努力尝试的最佳体现,是我现在屁股下坐着的这把灰色的椅子。它是我买过最贵的家具,因为当时在家远程办公,亚马逊买的几百块钱椅子坐着让腰背不舒服,于是就花了700多刀。这笔钱像是一种 I’m not going anywhere的宣言和赌注;它无人知晓,只有我的屁股和背知道,因为它象征着一种我和自己的约定,我想看看,我能不能把纽约当成我的新家。
于是我成为了一个furniture owner 我有了蓝色的沙发、电视机、吸尘器、自己挑选软硬程度的床垫、咖啡机厨具、镜子和装饰画。两年的时间,我的小公寓是我在这个megacity的safe haven,我每天看着哈德逊河,有美好的日出日落,做着我唯一擅长的两道快手午餐,挑选喜欢的咖啡豆,还有J人家里用不会断货的各种cleaning supplies和补给。
但这一切戛然而止。当时决定离开LA到搬走,也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人果然是有自己的pattern。去年5月,我把两年的生活装进了10个大箱子,把家具们都送进了一个public storage的仓库,然后回到上海。
本来以为的1个月,一下子变成了5个多月,接着就搬到了欧洲,然后远程让朋友们把仓库里的东西都瓜分掉。后来,这10个箱子在某个冰冷的天气里,被送到我奥地利的家门口。很多碗碟被打碎了,而看到两桶跨越了大西洋、但价值不到2刀、可重量却不少的盐,实在是有点哭笑不得。
一年之后,我和我的家具们在朋友家里重逢。我在我的床垫上nap了一个无梦的午觉,在电视上追完了《三体》,摸了摸那个我在它面前跳了很多次舞的银色落地镜,以及现在,舒服地坐在这把灰色的办公椅上。回纽约之后,我无缝回归从前的生活routine,我知道要买什么牌子的蛋奶和洗衣液,坐地铁也驾轻就熟站台和方向,看到疯子和精神错乱的人不以为意,并且支付着20%的小费。
这一年的时间里,我回了纽约两次,在一个极度安静的欧洲小镇住了四个月,在舒适便捷的上海生活了七个月。纽约的朋友们说welcome back,还回来吗?上海的朋友们问你是不是不走了,我说我在舞室开了一年的卡,以表决心。
回上海以后我去治疗了过敏,吸了几个月药,于是这次至少能获得6个小时的睡眠。回纽约后,我的心境意外的平和,我开始可以静下心来读书、看电影,而不像在上海,总是一个局接着一个局,期待着和事件人物的偶遇。在这里,我知道我拥有的有限,它不是我主场,是我想要占据一席之地的他乡,而它是那么大那么丰富那么杂乱,谁都可以找到专属于自己的小角落。
但我似乎没有任何必须生活在这里的理由,这个城市也并不在意我的到来或离开。
之前读草间弥生的自传,她说对于她所坚持的艺术来说,日本太小太封建,充满着对女性的轻蔑,而她的艺术需要的是没有束腹的自由和无限广阔的世界;而纽约,这座缤纷的人间剧场,蒸腾着它独有的热气,让她欲罢不能。
而到了2024年,我们想象中的嬉皮士golden era终结,这里更多的是泛滥的枪支、异化的资本、令人致郁的政治环境,更像是叶文洁想要邀请三体人来消灭的混乱文明。疲惫的中产,可以抗议可以自由宣言,但底色依旧是无力的犬儒和自私,通过各种方式,寻求一些半真半假的愉悦和安慰。
「我们苟活的理由又是什么呢?——大概我依然卑微地渴望爱和被爱吧。」
上个月去日本的时候,和妈妈一起看到了满开的染井吉野,樱花雨实在是太美好了。一期一会,相遇即告别。但别害怕美好的东西消失,我们先让它存在。
“Turn around, there you are
I wanna say one thing
Than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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