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赞美母亲时
查看话题 >“东亚母女:我的血肉是她的血肉,我的未来是她的出路”

编者按:
很多人说,最难解的谜题不是外星人是否存在,而是东亚母女关系。
面对母亲,我们内心总是五味杂陈。
有感动、有愧疚,有过怨恨,爱里也掺杂着疏离。
东亚母女,亲密无间又彼此伤害,她们用尖刺和獠牙拥抱,双方都扎的鲜血淋漓。
——也许,母亲从来不是神龛上的佛像。借由母女关系,我们能更清晰地看见彼此。

《气球》剧照
我们共享过同一个心脏
波伏娃曾说:“母性通常是一种自恋、利他、梦想、真诚、自欺、奉献、玩世不恭的奇怪混合。”
我们被母亲用血养大,存在于她体内十个月。我们相互交融,不分彼此。母亲往往想要独占女儿,在这样的心理模式下,女儿与母亲容易形成一种难以摆脱的亲密与依赖。
伊基·弗洛伊德认为,这是一种“共生幻想”:
“共生幻想是一个二分体事物,一对互相交织彼此沉溺的二人组,它包含更多的情绪是内疚而不是爱,情感的征兆从来没有足够或满意。它是一种压抑的交互。”
母亲在女儿的身上寻找自己的分身。她把自我关系的一切暧昧之处投射到女儿身上;当这个他我的自主性确立时,她感到自己被出卖。
在《我的天才女友》中,莱农的母亲在她幼年时表现出强烈的控制欲。她憎恶莱农的老师,觉得老师在试图夺走她的女儿。她也反对莱农去海边,去上大学。对于莱农的骄傲和出走,她予以反击:“你什么都没做,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别忘了出身。”“假如你很聪明,那也是我生的你,我比你更聪明。”

《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上野千鹤子在《厌女》中提到:“母亲会对女儿产生同性嫉恨。当女儿跨入青春期长成一个少女,拥有出色的性特征和生育能力时,母亲嫉妒女儿比她年轻,比老去的她拥有更多可能性。她也容易把来自家庭的矛盾,自己人生失败原因转嫁给女儿:都是因为照顾你我辞职变成了家庭主妇。她会在你快乐的时候打压你,但她又会在你失落时安慰你,因为她需要女儿,你是她的女儿。”
杜拉斯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怪物”。《情人》中的母亲是爱与嫉妒的嵌合体。她疼爱女儿,很开心女儿买了新衣服。她因女儿的小小欺骗感到欣喜,喜欢被女儿需要的感觉。但当女儿和中国巨富在一起后,她无法抑制地嫉妒。她跟寄宿学校的女校长滔滔不绝交际花女儿的丑事,对自己女儿说:“你知道不知道对你来说一切都完蛋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这里将永远嫁不出去?”她羡慕受男人喜爱的女儿,却做出一副正经人的样子来。她通过贬低女儿来抬高自己。
学者何昕楠在文章中说:“母亲强硬窒息的爱既是一种家庭权威的表达,也是对女儿背叛行为的惩罚。母亲会对试图控制压抑女儿的主体性。愉悦之时,她们是相互倚杖相互体恤的命运共同体,从对方身上汲取生命的热量;忿懑之际,她们是孤独敏感的冤家对手,各自为营,毫不相让。日常生活便在爱与恨、负疚与厌弃中循环往复,不作停息。”

《秋日奏鸣曲》剧照
我是你最激烈的批判者
“母亲作为女儿的性别镜像,她对于女儿理解、建立性别自我的启蒙意义。无论女儿是否认同 母亲的精祌世界、行为举措,血缘的锁链都使得女儿在自我主体建构的过程中不自觉地向母亲投向殷切的目光。 而随着自我意识的形成,女儿从幼稚走向成熟,也从对母亲的盲目迷信中走出,走向对母亲的审视与批判,她惊异于母亲的愚昧、残忍、冷漠与孱弱。”
《始于极限》中,铃木凉美对自己母亲做了淋漓尽致地批评。她用庖丁解牛般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指出母亲的矛盾、模棱两可、局限与狡猾:
“我注意到了看似合理的母亲所背负的矛盾。母亲平日发表的言论与看法显然带有自由派色彩,很是冠冕堂皇,但我感觉在那种环境下,母亲似乎有点瞧不起她周围的家庭主妇。这是一种狡猾的做法。她很抵触太太这个词,但我不认为她是觉得这个词本身有歧视女性的含义。她恐怕是认为太太是那群妈妈专用的称呼,不应该用在她身上。她嘴上否定一切歧视,但我感觉她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歧视情结,想要与那群妈妈划清界限。”

《世界小姐逆行路》剧照
“总的来说,她强烈排斥卖弄女人味,但与此同时,她也有略显异常的外表至上主义倾向。化妆品和衣服的数量就不用说了,当上大学老师后,她甚至会花上一个星期反复重拍用于讲师资料的照片,而且她的这种执拗不是单纯对服饰或美的热爱,而显然是执拗于持续做男性欲想的对象。如果得不到美女、真显年轻的夸奖,不被男人欲想,她宁可不出去抛头露面。简而言之,她似乎把做一个吸引男性的女人看得比什么都有价值,却发自内心地瞧不起那些公然将之兑换成金钱的女人。
我确实厌恶母亲的心态。她绝对意识到了男性的凝视,却从不实际交易。她希望被星探相中,但绝不会答应。她明明渴望成为价格昂贵的商品,却鄙视那些实际出卖自己的女人。”

《花魁》剧照
出于对母亲的报复,凉美成为了av女优,彻底卖掉了自己。她的母亲直到最后都拒绝理解她。母亲说:“我宁可你染指暴力或诈骗,而不是当一个妓女,那样我好歹还能够支持你。”
“母亲和女儿”之间的关系不仅受到母亲能力的影响,也与女儿自身的能力息息相关。在许多被母亲用巨大的爱与智慧牢牢捆住的女儿中,肯定有人无法获得自我意识,甚至走上自毁之路。最能犀利看穿母亲“看似合理实则矛盾”的是女儿,被这些矛盾所捉弄的也是女儿。
“她早已在我的纽扣上系了一根线,只要她高兴,就能牵绊住我。”

我们终将走向分离
如今我们与母亲是剪断的脐带,打爆的电话,和隔绝的门。我们与母亲处在同一个世界的不同时间中。二十年的岁月无情横亘在两代人之间,爱意像一丝风筝线,需要我们小心翼翼维系。
作家吴晓乐在《可是我偏偏不喜欢》里这样叙述母女之间的爱:“在描绘爱心时,我们倾向把爱心绘制成一封闭的曲线,以为爱是饱满、完整的。可是爱,时常关乎练习。练习坦承,练习掩藏。练习在乎,练习渐渐不在乎。练习紧紧抓牢,练习悄悄放掉。在爱里的人,很难没有问过一个问题:我得舍弃多少的自我,才能完善这份爱。有时你得摔破一些什么,否则你自己会先破碎一地。”

诗人翟永明在《母亲》这首诗中写道:
听到这世界的声音
你让我生下来,你让我与不幸构成
这世界的可怕的双胞胎
多年来,我已记不得今夜的哭声
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不着边际地爱你
这秘密来自你的一部分
我的眼睛像两个伤口痛苦地望着你
有了孤儿,使一切祝福暴露无遗
然而谁最清楚凡在母亲手上站过的人
终会因诞生而死去
女性的一生中有着许多的身份,女儿抑或是母亲,都只是其中之一的层面,我们从母女关系的框架中走出来,跳脱出“母亲”或者“女儿”的身份限制,是精神独立的一个重要过程。
也许我们与母亲之间有过被催婚,被贬低,不被理解,甚至是纠缠的爱、妒忌、憎恶、折磨的证据。但当我们不再试图从母亲身上寻找答案,而是转向自我时,就可以发现,我们与母亲是并肩而立的。
妈妈,母亲节快乐。

《你好,李焕英》剧照
参考资料:
[1][美]菲利斯·切斯勒:《女性的负面》,汪洪友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
[2][日]上野千鹤子:《厌女:日本的女性嫌恶》,王兰译,上海三联书店,2015年版
[3][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
[4]郭鑫:《二十世纪末女性作家笔下的母女关系书写》,山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
[5]何昕楠:《90年代以来女性写作中母女关系书写研究》,南京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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