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生丨学校总是愿意把社会顶流列为杰出校友
1747年,约翰生要编著词典的事情传到了朋友那里,他们不禁为他的计划感到担忧。
朋友说:“法兰西学院组织了四十个人花了四十年才编成了他们的词典,你怎么可能在三年内做完这项工程呢?”
在当时,英国一直没有能与法国相媲美的词典,主要原因是一来他们没有法兰西学院那样的学术组织,二来没有哪个知识分子敢挑头去挑这个担子,毕竟这项工程万一“烂尾”,会使当事人的学术生涯彻底完蛋。

虽然约翰生心知肚明,但他一脸轻松回答:“先生,确实如此,这就是比例。让我看看,四十乘以四十等于一千六百。三比一千六百,这就是一个英国人与一个法国人的比例。”
他们听完约翰生的话后十分诧异,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事实上,同样有很多人等着看笑话,但八年后,轰动英国文坛的《英语词典》出版了。要不是约翰生的拖延症耽误了点时间,他可以地更快完成目标。于是,那个只带着六七个个抄写员的约翰生,就这样完成了法国要四十个人花四十年才能完成的工作量。据说当年轻的罗伯特·勃朗宁决定他的命运就是做一名诗人时,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坐下来从头至尾阅读约翰生的词典。 011709年9月8日,塞缪尔·约翰生出生于斯塔福德郡利奇菲尔德的一个书商家庭里。他的父亲叫迈克尔·约翰生,靠卖卖文具维持家人生活。约翰生从小就与众不同,他有超凡的记忆力,几乎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

三岁时患了淋巴结核,虽然大难不死,但这个病毁了他的容貌和一只眼睛。对于自己的父母,在鲍斯威尔的《约翰生传》中,约翰生回忆道:
“我的父母彼此从对方那里得不到多少幸福。他们很少交谈;因为我父亲不愿意谈自己的恋情,而我母亲由于不知书,则不喜欢谈别的任何事情。如果我母亲文化程度高一点,他们就会成为更好的伴侣。如果她使谈话内容多样化一点,有时候她也许会更加成功地引进她那不受待见的话题。她对生意没有明确的概念;因此她的谈话就只有抱怨、恐惧、怀疑这样一些内容,从来没有试图估算生意的利润或生活的花销。我母亲的结论是,我们穷,那是因为我们被自己的一些生意弄垮了;但实际情况是,我父亲早年就负了债,生意从来不足以让他能够还债又养家:他也赚了一点,但不够。”
由此可见,这个天才的童年生活和普通人相差无几,其特征一言以蔽之:父母没什么共同话题,家里负债累累,他偏偏对此看得十分清楚。

随着年龄的增长,约翰生越来魁梧壮实,他的体型如熊,却心地善良,他想法奇特,却尤为毒舌。他拖延症的苗头从年轻时就显现了出来,之后还为此辩护,振振有词。

1725年,16岁的约翰生从斯陶尔布里奇学校辍学回家,游手好闲的混了两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学校,也许是他觉得学校里学不到什么,也许就是不想去,总之这学就不念了。在家度过的那两年,他既没什么人生计划,也没什么未来展望,就是一会儿看看闲书,一会儿看看文学作品,一会儿被父亲骂“虚度年华”,又一会儿发发呆,想入非非,四处转悠转悠。他以过一天算一天的模式打发日子,波澜不惊。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1728年,约翰生被牛津大学彭布鲁克学院录取了。有人评价说:“尽管约翰生不需要导师,但为了走走形式,学院还是给他安排了博士指导他”。

就在刚入学不久,约翰生便对导师感到失望。他说:“他是个十分可敬的人,不过是个笨伯,可我没有从他的教导中有多大的获益。其实我不大去找他。我入学后的第一天就前去拜访他,随后四天再没有照面。第六天,乔丹先生问我为什么不去见他。我回答说我一直在基督堂草地上溜达。”他直白地告诉导师,就算自己闲着没事干,也懒得去找他。

好在导师是个非常温和且极有眼力的人,他看得出约翰生的性格中有一种“病态的忧郁”,因此处处包容。这段时期约翰生的精神常常向内坍塌,鲍斯威尔在《约翰生传》中写下了他的状态:
“他那时感到自己性绪极其消沉,动辄生气,焦躁不安,没有耐心;还伴随着一种沮丧、郁闷和绝望,搞得生活苦不堪言。”

鲍斯威尔大学时期的约翰生除了向导师学习时表现得特立独行,还总是火急火燎地对待读书和写作。他的阅读杂乱无序,不停地读,不停地思考,却常常陷入心理的困境中。这种困境的外在呈现是不停地理性探究,又不停地自我紊乱,内在呈现是性情极不稳定,容易失控。

因为鲍斯威尔的《约翰生传》充分引用他们那个时代的文件内容,非常考究,他流畅地运用这些材料,并在大量的备注中,详细补充了约翰生的形象,所以这个天才年轻时的自我困扰对当代人仍有分析的价值。 021731年,在牛津求学三年的约翰生实在无法继续支付学校高昂的学费。尽管他的导师认为,这个学生的水平已经超出了老师,但不交学费就不能毕业,他不得不中断学习,一穷二白地回了老家,没有学位。约翰生无所事事的两年,以及进入牛津的三年,共同组成了他狂热阅读的时光,连亚当·斯密说起他时,都认为:“约翰生读过的书比当代任何人都多”。

1731年,约翰生的父亲去世,家里所有的钱加在一起只有20磅。为了维持生计,他应聘成为一所学校的助理教师。四年后,约翰生结婚了,他的结婚对象是比他大22岁的中年寡妇,尽管年龄悬殊,但双方幸福地谈了三年恋爱,之后才决定结婚。显而易见,26岁新郎和48岁新娘的婚姻并没有得到世人的普遍理解和支持,他们只会对此感到匪夷所思。事实情况是,这对老妻少夫的婚姻相当美满。婚后他们搬去伦敦,在新的生活中,约翰生始终是一个对妻子温柔呵护,万般娇宠的好丈夫。

自那之后,约翰生只用了三年就成了文坛上的名人。他写过诗,办过学校,本以为可以通过写作一展才华,却发现卖文糊口的艰辛实在难以下咽。他想回到学校继续教书,但没有文凭,就无法应聘正式的教职。他又想托关系去当一名律师,尽管圈子里的人都认可约翰生的能力,但没有文凭又一次把他关在门外。

看清形式后,约翰生只去杂志社打工,他为杂志写诗、写文章、写各种小册子,可依旧入不敷出。一旦钱花完,特别是连房租都交不起的时候,他就只能整夜整夜地流浪街头。这个天才因写诗而被人熟知,但贫穷一直缠着他不放。 031747年,约翰生对外宣布自己要编写《英语词典》,那时英国还没有正儿八经的词典,书商们得知约翰生的计划时,组团和他签合同。约翰生对自己的才能相当自信,在收了1570英镑的定金后,他雇了六名抄写员负责机械性的工作。

他给他们布置任务,自己在空白处填写词源、定义和各种不同的释义,这项工作将在后续几年里日复一日地进行着。 1750年3月20日,约翰生又主创了个名叫《漫游者》的周刊,这让他的名气愈加高涨。

五年后,约翰生《词典》终于问世了。鲍斯威尔对他的决心进行了解释:也许约翰生作为一个大文豪,编词典这样的活,对他和他的时代是双向成就,有种“确实啊,他生来就是干这件事”的宿命感。同样,编词典成为了约翰生干预心理疾病发作的一种特效预防药,他不再困惑不已,不再内心坍缩。

约翰生确实成功了,英国因其成就而有了词典,约翰生则因其词典而被人记住。他很机智地写了一封信给牛津大学校长,言简意赅地表达希望能得到校务评议会的推荐,从而获得文学硕士学位证书。

收到来信后,牛津大学校领导很明智地赞扬了约翰生的壮举,只要能和学校沾亲带故的社会名人,校长自然愿意把他们列为学校的杰出校友,这样的事任何时代都是常见的。他们非常认真的走了个“论证”流程。在1755年年初出具的学校文件,上面写着:
“鉴于彭布鲁克学院博学的塞缪尔·约翰生长期以来蜚声文坛,其作品已经培养了国人的风化,而且目前正在埋头编纂一部对美化、固定祖国语言有非凡用途的作品(他即将出版一部以极大的勤奋和极强判断力编纂的英语词典);因此我们校长、院长和学者们一致推荐该塞谬尔·约翰生为文学硕士,并希望他享受属于该学位的一切权利。我们加盖牛津大学印章以资证明。”
于是在1755年2月20日,当年的肄业学生成了牛津的文学硕士,后面还会得到博士学位。由此可见,只要你有足够的社会性的丰功伟绩,文凭和荣誉必然乐于奉上。

出版词典成了一举多得的行为,约翰生再也不必为没有文凭当不了老师而烦恼,但他依旧深陷贫困。在鲍斯威尔的《约翰生传》中,细致刻画了这一时期穷困潦倒的约翰生。1759年,约翰生的母亲去世,痛苦不已的是,作为儿子他却连母亲的丧葬费都凑不出来。约翰生很想哭,但他知道哭没有用,于是一鼓作气地写了部名叫《拉塞拉斯(王子出游记)》的小说。

由于小说太过经典,以至于夏洛蒂·勃朗特在《简·爱》中三次提到《拉塞拉斯》,而路易莎·梅·奥尔科特更是在《小妇人》中点名表扬约翰生、鲍斯威尔的传记以及《拉塞拉斯》,她借人物的对话写道:
“‘我迷上了约翰生,想读读第二部。’希望靠再借一本鲍斯威尔的《约翰生传》,来平息老人的心情,他曾经力荐这本生动传神的著作。”(这些内容,都在奥尔科特《小妇人》的第二十一章里)。
尽管约翰生的《拉塞拉斯》出现在许多作家的作品中,而这只是他当时为了支付丧葬费,只花了一个星期就写出来的作品,它竟成了经典……

路易莎·梅·奥尔科特1765年,都柏林三一学院主动给了约翰生法学博士学位。约翰生在这一年里出版了《莎士比亚集》,在书中约翰生坦诚地评论了莎士比亚的优点和不足,他认为国人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盲目崇拜莎士比亚。在他之前,没人敢挑莎士比亚的问题。在《约翰生传》中,鲍斯威尔写道:
“毫无疑问,对诗人高唱赞歌的人中间没有一个给诗人赢得过有这一半的荣耀。他们的赞扬就像律师的褒扬,是站在自己的利益一边:约翰生则像那法官严肃认真、深思熟虑、不偏不倚的论断,说出来一言九鼎,听取后敬重有加。……约翰生对每本剧本都有简要的说明,也评述了它的特殊优长,所以他的版本内容丰富多彩。他的很多注释阐明了文本中的晦涩文字,特别标明了一些美不胜收的段落;总体而言,他展示了一种对后来所有的编注者十分有益的注释方法。”

正是约翰生对莎士比亚作品的中肯分析,才使得后来的评论家敢于客观地看待莎士比亚和他的作品,既不会高唱赞歌,也不会懦弱无力。不过,约翰生对伏尔泰嗤之以鼻,这使伏尔泰大为恼火。他反击过约翰生,而约翰生对此置之不理。天才总是对自己很自信。 04 1775年3月30日,牛津大学认为约翰生是精通所有人文科学,又善于运用这些科学的人士。他们又在博士与硕士校务评议会上授予塞缪尔·约翰生民法博士学位。这一年,约翰生66岁。

从1777年起,约翰生写起了诗人传记,1779年出版了《诗人传》的前四卷,其他几卷于1781年全部出版。他对自己的工作,特别是拖延症带来的结果并不满意,在备忘录中写道:
“三月的某个时候,我完成了《诗人传》,我还是按通常的办法写的,时而拖拖拉拉,时而匆匆忙忙,有时不想工作,工作起来又干劲十足,急于求成。”

尽管他拖延症的毛病依旧未改,但《诗人传》又是一部经典之作,书中罗列了五十多位诗人的生平事迹,以及“约翰生式”的文学点评都让人大开眼界。从那时起,约翰生的《词典》,约翰生的《莎士比亚集》,约翰生的《诗人传》都成了读者爱不释手的书,而鲍斯威尔的《约翰生传》则成了看这些书时的必备参考。

其实历史上有过非常多的《约翰生传》,但几乎只有鲍斯威尔作为约翰生的同时代人,真正与他相交二十余年,还朝夕相处了近三百天。在鲍斯威尔的《约翰生传》之前,传记都较为僵硬和脸谱化,更像是名人的大事年表。而鲍斯威尔以约翰生为对象创造了新的传记模式,他善于搜集,记下了与约翰生,以及约翰生与其他人大量的对话,可以公开或不可公开的文件,以及各类人士往来信件。

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和叙事天分,鲍斯威尔把十八世纪英国社会与文化的评论与实录,和约翰生的人生穿插在了一起,它们时而融入,时而分离,时而一笔带过,时而入木三分。因此,像罗伯特·勃朗宁、夏洛蒂·勃朗特、奥尔科特、乔治·艾略特等后世作家,既会看约翰生的书,也会看鲍斯威尔的《约翰生传》。

甚至其他《约翰生传》中的诸多细节,也大多会参考鲍斯威尔的版本。这使得鲍斯威尔成了最伟大的传记作家之一。1782年,约翰生的健康发生恶化。两年后,也就是1784年12月,他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随即立下遗嘱。到了12月12日,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第二天早上6点时,他问了问时间,得到答复后,仅过4个小时,他死了。
编辑:胖丁,Flâ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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