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胸丝冠鸟的左眼|版纳行记09
这次在版纳的最后一站,是飘海大哥的鸟塘。因为行程限制,我们没赶上鸟更活跃的上午,只能午饭后出发。但毕竟只提前了一两天预约,能约上就很开心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这天飘海有事,他的大舅代为接待。车子驶出城区,沿着土路向山上驶去。和十天前相比,橡胶树已经长出了不少新叶,空气中充满了柚子花的香气。坡道两旁仍旧是裸露的赭红色泥土。去看寄生花那天,我就对这种色调感到惊奇,如今我知道它来自氧化的三价铁离子。
这是我第一次到鸟塘拍鸟。我对“加新”或“出片”都不感兴趣,去鸟塘纯属好奇。有些人反对一切诱拍,所以同样反对鸟塘,但也有不少人认为鸟塘是生态旅游的一部分。我更认同后一派。我觉得,一个地方如果能够不借助投喂就看到鸟,那当然是最理想的,但鸟塘比较的对象通常不是那样的理想状况。很多鸟塘所在的地区过去有非法狩猎,或者面临大面积破坏森林开垦农田的威胁,这时候建设鸟塘反而是一种进步,一种与自然共处的折中方案。
抵达鸟塘后,我们来到摄影棚里坐下,开始准备望远镜和相机。我看到摄影棚里挂着大幅海报,印着这里可能见到的各种鸟类的照片和名字。飘海大舅走到鸟塘里,简单整理了一下植物,然后从包里掏出面包虫撒在地上。他一边布置,一边吹着口哨。我以为那是模拟某种特定的鸟鸣,但请教了嘉斌老师,他说那就是一种通用的唿哨声。
布置完毕后,飘海大舅来到摄影棚里坐下,和我们一起静静地等待着。摄影棚外,鸟塘一侧是山涧溪流,旁边的石头和倒木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棚子正前方是地涌金莲和经过修剪的植物。华南植物园和白云山也种了地涌金莲,但它们看起来总是蔫蔫的,还是在原产地长得更好。远处,橙红色的火烧花开得正好。在版纳期间吃过火烧花,还有芭蕉花、白花羊蹄甲,感觉没有特殊的味道。

长嘴捕蛛鸟最先现身。它来到地涌金莲上,开始啜吸花蜜。虽然名字叫捕蛛鸟,偶尔也吃蜘蛛,但它们好像更喜欢花蜜,是芭蕉科和姜科植物重要的传粉者。飘海大舅说:“你们运气真好,它平时很少来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客套。

很快,银胸丝冠鸟就来了。这是飘海鸟塘的明星鸟,在别处很难见到。它们长得非常可爱,羽毛看起来有种奶油或者丝缎的质感,黄色的眼圈衬得大眼睛亮晶晶的。雌鸟胸前有一道细细的银色“月牙”。

银胸丝冠鸟是阔嘴鸟科(Eurylaimidae)的成员,这个科主要分布在东南亚,只有10个物种,整体上长相有种卡通感。版纳还有一种长尾阔嘴鸟,可惜这次我没有见到。
拍摄的时候,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小鸟们总是用左眼打量着我,尤其是它们刚刚现身的时候。当它们站成一排,统一把头扭向一侧,鸟喙向左,看起来有点滑稽。

鸟类有视觉偏向性,就好像人大多是右撇子一样。有文献提到鸟大多偏好用左眼防范捕食者,用右眼寻找食物或潜在配偶,而且一些其他的脊椎动物也存在类似的偏好。这种偏好与左右脑信息处理的分工有关,只是这种分工不像通俗文化所说的“左脑理性,右脑感性”那么简单。
我第一次知道这种现象,是因为一篇论文,讨论鹗捕鱼的时候哪只脚在前面。对人类来说,滑板、滑雪、冲浪的时候,大多数人会习惯将右腿放在后面,作为主力腿。于是有研究者提出问题:鹗捕鱼的时候通常也是两脚一前一后,那么它们有没有类似的偏好呢?
通过分析网络上公开发布的照片,研究团队发现很多时候鹗会单脚抓鱼,特别是鱼比较小的情况下。而如果它们用双脚抓鱼,那么大约七成的情况下是左脚在前、右脚在后。
这篇文章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主要是“什么话题都有人研究”的感叹。但见到银胸丝冠鸟这样齐刷刷地用左眼看我,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这种现象是真实存在的。但即使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人们仍然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得出结论,而且它也没有被普遍写进教材或者科普读物里。观鸟的时间越长,我越觉得像这样很简单又难以回答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银胸丝冠鸟渐渐放松警惕,开始自顾自地吃虫子、理毛。它们偶尔把右眼朝着我的方向,但此时我不觉得它们在看我。话说回来,如果要我随手画一只鸟,我画出来的多半也是左眼朝着我的。是因为右撇子画朝左的鸟喙更顺手,还是因为我大部分时候看到的鸟就是这样?
接下来的这个下午,黑胸太阳鸟、白腰鹊鸲、白尾蓝地鸲和其他的鸟儿陆续造访。棕头幽鹛发出婉转动听的叫声。还有一只棕胸雅鹛钻进摄影棚,落在边上的空椅子上。

有几只倭花鼠和赤腹松鼠来蹭饭。观鸟人大多不喜欢松鼠,因为它们会把鸟吓跑,还会和鸟抢食物、掏鸟窝。但松鼠可以传播种子,还能给油麻藤(俗称禾雀花)传粉。总之,生态系统里的每个物种都有它存在的理由。

鸟塘里的松鼠让我想到了城市公园里吃猫粮的松鼠。我想,诱拍这件事或许应该分成两部分看待,一是投喂,二是拍摄。主流生态学观点不鼓励投喂,一个主要的理由是干扰了自然的生态过程。比如,本该迁徙的鸟因为有饭吃就不走了,影响了正常的繁殖;或者投喂增加了某个物种的数量,影响了其他的物种。
但是,在英国历史上,推广喂鸟器对保护鸟类起到了积极的作用。爱鸟组织鼓励居民在院子里设立喂鸟器,帮助一些小型鸟度过严酷的冬天,许多人也以此为契机,开始了解鸟类、爱上鸟类。如今,当自然已经受到很大的扰动,科学的投喂甚至可能成为必要的干预措施。2018年,极端低温造成鸭绿江口双壳类大量死亡,于是为了让迁徙的候鸟吃上饭,阿拉善SEE组织购买商业养殖的蛤蜊在当地投放。对于这种情况,投喂的时机、物种的选择都有很多要考虑的地方。(相关报道)
诱拍行为更大的危害,或许不在于提供食物的举动,而在于为了拍到想要的照片而不择手段的功利心。有些人会用大头针固定面包虫,或者用鱼缸装鱼拍翠鸟入水,可能让高速飞行的翠鸟撞到玻璃。还有些人为了拍飞版不停地驱赶鸟类,为了拍摄幼鸟而破坏鸟巢环境,这些行为不属于诱拍,也没有一个简单的标签可以概括,却对鸟类成了很大的伤害。或许应该为此单独起一个名字,以方便批判。

天色渐暗,我们赶在天黑前下山。第二天一早,大家各自踏上归途。看到机场里乳胶枕头的广告,我不知道,消费能否为想要的世界投票?
在云南见到的鸟对我来说大多数都是新种。但连续加新太多也是一种幸福的烦恼,我记不住那么多名字,也没有机会好好了解它们的习性。当我在候机室里准备登机时,玛丽告诉我她在机场外面加新了栗背伯劳。我的内心毫无波动。这次行程已经收获了很多,不如留一点鸟种下次再来吧。
参考文献:
[1] Soma, Masayo. "Behavioral and evolutionary perspectives on visual lateralization in mating birds: A short systematic review."Frontiers in Physiology12 (2022): 801385.
[2] Allen, Laura L., et al. "Differences between stance and foot preference evident in Osprey (Pandion haliaetus) fish holding during movement."Brain and Behavior8.11 (2018): e01126.
其他相关:
鸟类专家出谋划策:阿拉善SEE启动资助鸭绿江口迁飞候鸟紧急救助行动后续(2018-04-10)
——<本系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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