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河
轰鸣的广场舞曲终于停止了;楼下烧烤摊上嘈杂的谈笑声和碰杯声也渐渐变低;空气更凉更沉,像被雨打湿的衣裳。不用看表,我也知道夜已经越来越深。窗帘只拉上了一半。透窗而入的霓虹灯在天花板中央以固定的节律变换着色彩,像一块红的蓝的绿的水渍。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小旅馆特有的霉味。楼上的房间有人在走动,脚步很重。有人在暗处咕噜咕噜地喝水—是淋浴间的管道吧。我的眼镜斜放在床头柜上,镜片积着薄薄一层灰。某个遥远的角落,警笛在呼啸,传到我耳边时却已朦胧如梦呓。一身疲惫的我独自枕着臂弯,躺在这座异乡的小旅馆的床上,在黑暗中怀念着你,不知在何处躲藏的朋友。我该继续等待下去吗?还是该提上我的灯笼,出发去寻找你的踪影?
我就这么犹豫着,直到教堂的钟声响起。我一声声数过了,的的确确是敲了十二下。我溜下床,从床头柜上摸到我的眼镜,穿好鞋子。借着窗外霓虹灯的光,从破旧的、被烟头烫出好多焦痕的地毯上拾起了我的灯笼。在打开房门前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门开了,好似一个忐忑的窃贼,我从门缝中溜进了比屋子里更黑的黑暗中。走过前台时,那个白天为我登记入住信息的女孩子正一手托着腮打瞌睡。我迈出小旅馆的大门,走出几十米远之后,又转身看了它一眼。在夜色中,它显得那么黯淡而脆弱,仿佛是一个三层楼高的纸盒子。只有两扇窗户还亮着灯。
我一向不是个胆大的人,我的朋友,为此,你曾不止一次地嘲笑过我。你的嘲笑曾让我愤怒,但此刻我多想再次听到你刀锋般的话语扎进我心脏的声音。这个陌生的城市头顶没有星光,街上也没有路灯。只有街头零落的霓虹灯在冲我眨眼。我手提着一盏灯笼,在异乡的茫茫黑夜中独自漫游,像海上漂浮的一根孤木,像墓园徘徊的一个幽灵。不知怎么,我拐进了一条长长的暗巷—或许我应该称之为隧道。黑暗像浓汁一样浸泡着我,两边的石墙挤压着我的双肩,刺骨的穿堂风一刻不停地捶打着我的骨头。我低着头,缩着脖子,双手紧紧握着灯笼细细长长的木柄,战战兢兢地向前走。小小的纸灯笼只能照亮我的脚尖和袍子的一角。这条暗巷似乎会随着我的行进而生长,我的双腿都已经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见尽头。也许我永远也无法走出它。也许我依然独自一人在它无尽延伸的瞳孔中走着,现在我对你说的这些话,只是我走着走着睡着了,在梦里发出的呓语。
但最后我还是循着水声来到了河边。像是感应到我的抵达似的,月亮也云层的重重围堵中逃了出来。苍白的月光映着宽阔的水面,一座没有围栏的石桥孤零零地横跨于河流之上。从我看到远远地看到河流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骤然膨胀,像激动的笼中鸟一样不断扇动翅膀撞击着我的胸腔。离桥越近,撞击得就越猛烈。走到桥头时,我高高举起灯笼,差点呼喊出声。终于,终于,我再次我看到了你。你立在没有围栏的颤颤巍巍的石桥的边沿,双手捂着脸,似乎泛着月光的河流使你的双眼刺疼。风鼓起你单薄的衬衫,你的围巾在肩后飘荡,宛如一面旗帜。空气中很多透明的手都在用力把你向后拽,要你留在我的世界。但敌不过你执拗的重量。你掉下去了。在你掉下去之前,你转头看了我一眼。虽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依然清晰地看到了你的表情。你的手从脸上移开了,你在对我笑,眼中同时荡漾着笑意和泪光,像一个演出大获成功后谢幕的演员。然后你掉了下去。
我手中的灯笼也掉在了地上。我不顾一切地冲向桥下。但已经太晚、太晚、太晚。银色的河蜿蜒如蛇,游向远方,阴森的城市隔河对峙。我尽力睁大眼睛朝水中张望,却无法看见你的面孔。甚至没有半片涟漪。你片刻之前沉落的地方,只剩一团水草在幽幽浮动。岸边深深的杂草中,夜虫在凄寂地鸣唱。我沿着河岸走了很久,走过了好几座样式各异的桥,手中依然紧握着已然熄灭的灯笼。可是我再也寻不见你,我善于躲避的朋友。
于是我绝望地返回了那间小旅馆,并很快陷入了梦乡。在梦里,我听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深深的叹息。我以为那只是梦。第二天一大早,即将再次远行的我打开门时,看到门前印着两个湿淋淋的脚印,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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