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中西詩歌鑒賞與比較理論》緒論 辜正坤
Miscellania: Small Talk
Out of the Humbly Appointed Studio of
Mr. Awkwood the Casablanca Dweller
of the Sun Catcher Peak.
樗櫟齋叢譚·拔陽山白屋山人
【樗枥齋按:辜[正坤]先生才華之高,學殖之盛,山人當匍匐於足下也。先生於此談學弄文,對仗之工巧,藻飾之駢儷,四六之熟稔,峰嶺之錯落,文思之高古,中西之會通,識見之獨到......當世杏壇,或無出其右者矣。泰西之學,東土之文,二者相冤相親,譬如化學丹爐,未見元素之逞形,但嘗餘味之雋永;又或上善之若水,刻畫無鹽於遯化。凡二千五百言,“式雖小子,而式弘大”,譬如高山大川,靜如空山自修之處子,動如咆哮騰越之虎豹;款款乎空靈透脫於前,駸駸乎汪洋恣肆於後;左右參差,動靜互補;其宏其大,其雅其馴,莫複過此矣。是故高人之所以為高,聖手之所以為聖,蓋因“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矣。自古而今,巴蜀之地,膏腴沃壤,物阜民豐,飽暖重禮思文,文人騷客,猶過江之鯽,實乃上天眷顧。昔有何人,不復枚舉,今之賢者,辜先生堪當其一,名至實歸矣。捧閱高論,“未識已先聞,清辭果出群。”巴蜀有鬼才魏[明倫]先生者,賦文作戲,傲骨清奇,特立獨行於媚世,峻崛處高出龍泉;夫如此也,藝則高矣,亦病腹笥中西之不均,識見仍恐見囿。國人治泰西之學,盡當中西並舉,不可偏廢,惟有此途,別無他徑。前賢當楷靜庵、鶴壽、雨僧、默存諸先生,當世時人則辜先生當仁不讓矣。
至若宵小,盡可置之如敝屣,理他作甚?如若鉤連,煩惱徒增,此不特舉百倍之勢,但立毫芒之功矣,何苦來哉?“太山不辭壤石,江海不逆小流”;清流自行其道,濁水當漫其渠;涇渭雖則合流,清濁堅拒合股。滄浪之水清,濯吾纓,濁則濯吾足,如是而已。是謂聖人“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靜庵先生《人間詞話》云“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人亦非如是乎?所謂“學之進德,如農之殖苗,日新日益”。大學問者,當具三種境界也。謹記。
(怎麼就扯到這兒了呢?哦,辜先生跟蔣堅霞教授的意氣之爭哈。打住了打住了。)】
《中西詩歌鑒賞與比較理論》緒論
辜正坤
浩浩乎神州萬里,五千歲蒼茫。地鎖銅銘甲骨,天賜河圖洛書。簡冊遍野,蠢帛盈墟。一介書生瞠乎其無涯無際,雖畢生侵淫其中,難睹其萬一。書海興歎之餘,獨鍾情騷歌雅韻,開卷展讀,燦然照眼,必得一篇讀罷,方竊喜未虛度此生!
至若心飛極頂,放眼山河大地,當悟中西詩壇,各有所專。戲劇小說,我或稍讓異域,詩詞曲賦,諒可雄視萬邦。歎百載國史,夷學東漸。華夏學人,或震栗於船堅炮利,或抱慚於科學文明。詩尊白話,文攘古風。乃共謀效顰東里,學步邯鄲。張西風於海內,隳國粹于中原,使數千年盈積之珠,幾毀一旦。雖情有可恕,終非長策。抱殘守闕,固非進取之本;妄自菲薄,又何異引頸自戮。降及八十年代,百廢俱興,東西互補,中洋互利,舉國上下,相與謀外連強秦,內修舊好,紹西學,倡傳統。莘莘學子,遂複有以不知漢詩為恥者。
然漢詩詞曲之真妙,妙不在長篇累牘,千行萬行;亦不在敘事述理,參破天機,而在其窮情寫景,物我交融。苟吟一劄,滿口生香。斷鴻驚月,慟英雄臨觴扼腕之謳;殘照飛紅,發處子淚盡春閨之怨。夢阻高城,思接雲海;劍橫寥廓,氣凜霜秋。柔如星空煙縷,細若柳絮遊絲。崇崛如泰山絕頂,闊大如垂天之雲。洶湧若滄江八月之濤,奇壯似海運吞舟之魚。銅琶鐵板,宜乎唱大江東去;紅牙翠拍,適可歌柳岸秋風。小橋流水,棲鴉歸燕,落英流霰,瘦馬荒郊。詩如畫,人如畫,江山如畫,無處不是畫,無畫不是詩。或披肝瀝膽,競一韻之奇;或嘔心喋血,爭一字之巧。論氣骨風神,境界意趣,或可謂無漢詩則天下詩壇等同玉碎。噫!得非中華詩客獨佔人類詩藪之神髓乎?
雖然,亦不儘然。
詩有格之高下,風之纖宏,語之工拙,意之淺遠。敘事抒情,中外異趣,寄志言理,東西分途。此長或彼短,此輕或彼貴。是故天下詩體,雖貌異而各逞其強。若美色不同面,皆佳於目;樂音不共聲,皆快於耳。吾人不得以一管之吹,奪人所好。讀詩未遍,未可遽下雌黃。
三千歲以來,有聖賢巨公,競立詩則。左橫載道之矩,右豎言志之規。使大千世界,萬人唱和,以為教化張本立言。儒學推尊敦厚,有所謂子惡鄭聲之訓;心學摒斥性情,有柏拉圖貶詩之戒。理想國中,騷人見逐;秦皇一炬,詩化塵土。東西遠隔千山萬水,詩道之際遇,竟若合符契,實乃人類文化一大奇事哉。
然則詩終究不宜牢籠於載道之規,羈束於言志之矩。詩分百體,功能有別。概言之,有偏重審美者,強調娛樂者,旨存教喻者,意在認知者。極而言之,尚有只任實用工具者。五功能各司其職,但亦交相為用,互補互轉,互動互根。味詩者不合株守一隅,否則淪為刻舟求劍輩矣。
漢詩之妙,雖不可盡語,然其興旺發達之由,若考源溯流,亦有可說者焉。以文字論,其會意、形聲,暗追造化;象形、指事,妙合自然。故漢字本身,觀如圖寫萬物,摹象狀事,宛若再現。此乃曲卷類蚯蚓或蝌蚪之西文萬難比附者。或曰,漢詩之優於西詩,于抒情寫景似佔先天文字之利,語非謬也。
以地理論,赤縣地處東亞,背山面水。西恃高陵深谷,東臨碧海重洋;南連吳粵,懷大國小鮮之慎;北據長城,隔匈奴雪地冰沙,泱泱一大國,如納首靈龜,防多於進,樂在農耕。明此,則知閉關鎖國,勢在必然。其附麗之詩,鐘山川靈秀之氣,合當陰柔陽剛,比照雷同。
以人和論,儒佛同行,莊老並稱。陸鄰重千秋結盟之好,戎事崇不戰而勝之兵。居白守黑,居雄守雌,守道若上善之水,尊柔若未咳之童。詩生此邦,其綿媚、典雅、纖穠、綺麗,實非異國韻壇可與比肩。
自隋唐以來,厲行科舉,雖雕蟲小技,亦可炫華於明堂,見賞於群公。一語奇秀,得擢第登科;一篇拔萃,或喜跳龍門。歷代帝王,亦多屬詩中作手,王風下扇,從者甚多。祿利之門即開,愛尚之情愈篤。是以字敲句琢雖老死其技而不悔者有之;二句三年得,未吟淚先流者有之。以此吟詩,何詩不工,以此制曲,何曲不絕?
然天下事理,久必生變。明末清初,歐風東漸。殆及甲午海戰,舉國為之震恐,炎黃子孫始信西方文明不可等閒視之;耿介拔俗之士,深以閉關鎖國為憂,於是銳意改革,勵精圖治。中體西用,以夷制夷之論,甚囂塵上;歐美典籍之譯介,遂勃然興起。政治、哲學、自然科學類文獻,率先見納;文學藝術之類書籍亦接踵驟至。嚴複、林紓等輩,推為譯界魁首。比至五四期間,白話運動之火席捲中華,翻譯業如遇東風,風助火勢,騰煙烈焚,遍染神州。惜于詩歌翻譯,或因讀者寥寥,或因譯而難工,成績略嫌菲薄。然積銖累寸,合數十年譯人偉力,今日終成洋洋大觀。域外諸國詩歌精品,漸次得以問鼎中原。海內讀者,眼界為之一開。方知異域之民,同乎天朝俗人,七情六欲俱全。或闡發義理,或摹狀世事,或吟詠情性,或抒寫自然,其詩藝之精妙,或有遜漢詩,終究屬別開一洞天。世界詩壇可謂長天掛彩,遙跨中土泰西,競呈雙葩並放之壯麗圖景。
維科嘗有言:“洪荒之際,初民生性皆崇高之詩人。”然詩心詩趣,自當有別。一人有一人之詩,一代有一代之詩,一國有一國之詩。即漢人讀漢詩,亦智者見智,仁者見仁,義理紛繁,莫衷一是。故“詩無達詁”說,時代奉為圭臬。世界詩歌,遍佈五洲。其萬千差別,自可以想見。讀者能窺其堂奧、盡得其旨趣者,百無一二。要而言之,其難有三:語言扞格不通,格律雜陳難解,其難一也;文化背景不明,審美情趣有別,其難二也;譯者水平參差,譯風因人而異,其難三也。有此三難,正無怪乎意大利諺語云“翻譯者,背叛者也。”(Traduttore traditore.)雖然,亦未必無解難釋惑之方。鄙意詩語有可譯、不可譯、半可譯之分;詩意有可解、不可解、半可解之別。譯者倘能兼通雙語,審時度勢,馳騁於規矩之內,權衡於錙銖之間,不求處處形真,但求整體神似;形有失而援神補,神有虧而圖形勝,自能左右逢源,譯筆生輝。解者倘能耳濡目染於外邦文物典籍,意會於似與不似之間,情寄於隔與不隔之內,自能金針巧度,妙合自然。
全球東南西北,山川之偉麗,物產之豐富,人才之眾多,歷史之悠久,所思所想所見所觸,合當催生衍發驚天動地之詩文。試覽中華歷代絕唱,試聽西人千載遺音,半過必生投胎轉世之驚,終卷必發恨未早睹之歎。炎黃子孫,西土黎民,三千歲詩、詞、曲、三界三千之心魂結也。超脫在此,頓悟在此,謂予不信,讀之。
癸酉年三月正坤於巴黎聯合國教科文總部
-0-
还没人转发这篇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