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眼症、按摩SPA、商业分析及其他
I've got some regrets I'll bury them in Florida!!!
上次提笔写下类似的标题,已记不清是几时了,大概是还在大二大三的时候。从大四起,我为了在这社会中做一个“别人家的孩子”,饱受升学、找工、工作和买房的折磨,一刻不停。于是我再没有精力去记录那些生活中小布尔乔亚的时刻。这大抵并非坏事。
只是如今再次写下这个标题,我还是想对曾经的自己说声,好久不见。
早上七八点,五月的上海便艳阳高照。周一和周二例行的汇报和未完成的困难工作,让我许多个月都没能在周末睡上安稳的懒觉。家中好久没收拾,用的还是冬被,气温算不上舒适。书本、发夹和衣服散落在我不睡的另一侧床,翻个身都会被膈醒,夜里打落什么东西更是常事。
于是我习惯去有氛围的整洁地方让自己小睡一会儿。喜欢的按摩店不算远,半个小时车程。进门说明项目,前台用店里调配的精油味道很重的免洗洗手液为我消毒。我喝一杯冰椰子水,再选几样精油。今天的按摩师很有经验也很从容,带我到房间中。我脱下出门随便套的运动服,换上大概就穿两分钟的浴袍,再喊按摩师进来。
颂钵的有效性我没确认过,但音波从腿蔓延向后脑的感觉,让我想起一个月前坐地铁一小时去龙华寺时,在院外听到的钟声。正式按摩前,按摩师打开我脸下放着的一台面用加湿器,然后双手涂着调好的精油,将手放在我的脸和加湿器之间。
吹面不寒杨柳风,加湿器送来草木的香气。我深呼吸。按摩期间她一直在温和地询问我力度、温度、音量、气味是否合适,我随口应着,又说很困,一会儿可能会睡着。她问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头皮这么硬,感觉压力很大。我说,互联网。
心里说,不过快跑路了。
最近重新看过22年年中写的小说,当时是以我的本职工作——大厂商业分析师为背景写的。主角和他老板那种上下级的,相互扶持的职场情分,如今看来竟确实就如我爸口中“你写的很好,就是太理想化了,现实中这种关系不存在”一般,是我一直想要却始终没有得到过的,世间稀有的健康、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倒也罢了。人不行,可以再换。恋人不行都可以换,换个领导又算什么。但如今我觉得更不可复刻的,是那篇文章中我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对本职工作的热爱。
很轻的一句话:从学这个专业开始,我的所求就是做一个好的商业分析师。
做起来却很重。算如今,我连好的标准都不再清晰。我算是个熟练工,但又不那么熟练。前些日子和要离职的同级同事聊天,同事觉得工作太无聊,没有新意。
而我竟然觉得,我每天做的事情都很新,没有旧日套路有迹可循。因此我每日都在造火箭,我都在向前奔跑。那么或许,我于这个行业本就是死撑,不算天分。
也不是没有过一点儿成果。如果用外人的评价作为横向校准,我是个物超所值的商业分析师。 可那不过都是一场大厂的游戏,我只是遵循游戏的拉磨的驴。驴还比我好些,无知无觉,不会自寻烦恼。
而我不如驴快活的原因在于,我始终内心空虚。 在和另一位同事聊晋升的时候,她的话打醒了我:“你刚刚说,L8要比L7能力强。——你不觉得这句话就很有问题吗。”
是,我意识到,一直以他人评价为准,只会无比被动。 或许我的所谓好强或者卷,只是环境使然——因为我是这样一个高敏感的讨好人格啊。我从不改变环境,我只会被环境改变。 我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因为我的内心不够坚定,唯一曾经坚定的或许就是“让所有人满意”。
身在互联网,却想寻求认可,那可不就开始猛猛地加班和拼命地被领导推着去卷吗。
也因此,我更容易地沉沦于大厂的职级游戏,可我内心煎熬,昼夜难寐。驴至死都在追寻面前那颗永远吃不到的苹果, 而我,我以过去三四年的加班、慢性病、抑郁和血泪,逐渐铸造起一座通往“优秀商业分析师”的巴别塔。看似坚固,根基却本就在腐土之上。
我自诩看多了大厂文学,可如此感同身受还是第一次。我当场在公司楼下的预制菜店中破防。
上周开始,眼睛严重不适。其实之前不是没有征兆——上个月也有过强烈的异物感,后面几天不知怎的消失了,便没注意。直到这次一周都没恢复,我才慌了请假去了医院。
排队排了很久做完所有检查。医生说:“严重的干眼症。需要热敷和滴眼药水,遵循20-20-20法则。”
旁边的助手医生按照她的话开出缴费单子和处方纸,接着下一位患者进来了,我没有多问一句的时间。我想起狂飙里面高启强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干眼症。
这份工在乳腺增生、肺结节、胆囊囊肿后,再次给我留下了伤害,且我之后都要习惯和它长期生存。
我的巴别塔被闪电击中,恍恍惚惚地走出医院,打车去了襄阳南路最近的一家过去和朋友去过的brunch店。熟悉的环境让我有安全感,我便在等餐的时候把病历本、玻璃酸钠眼药水和检查单子再次拿出来细细看了一遍。
可我还在情不自禁地计算着上午病假结束后下午回公司的时间,担心错过下午打卡的窗口。 脑海里闪过和医生说的话。她跟我说,建议休息。我说,工作很忙。本周不能。病假单可否从下周二开始开?
医生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不行。要不你下周需要的时候再来开,最近不要高强度用眼。
我说,好。
于是当天回到公司后便加班到十点半,直到这周六我还在加班,晚上九点半才关掉电脑。
我说是互联网后,按摩师便没有再问什么。她手法太好,环境又太放松,我逐渐开始半梦半醒。
最近心绪不宁时总爱念或者听金刚经和心经。我还很喜欢佛教经文的开经偈——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百千万劫。这四个字给我震撼,这是文字的力量。然而,这也只是名相。是名相,非实相,而实相非相。
看完眼睛的那天晚上,十点,我坐上下班的出租车。回去的路上我带上耳机,打开音乐。
Little did you know your home's really only the town you'll get arrested, So you pack your life away just to wait out the shitstorm back in Texas.
机器姐的声音诉说感太强。或许过去三年多的痛苦,是因为我执——我执念于做一个好的商业分析师,却并无内心稳定的标准。
一个高敏感的讨好型人格,想在追寻理想的同时,保护好自己何其难。我想我算幸运,因为我的勤奋曾经被看见过。我是身心煎熬,可我终究也拿到过结果,在世俗眼中我确实曾高楼平地起,有过自己的巴别塔,拿过我读书时代时梦寐以求的晋升和高薪。
而更多的人,或者说现在的我,这样的加班甚至不会被领导看到——可我们都不能停止。
因为我们需要感恩戴德还能有加班的机会。这里的游戏便是这样,晋升如逆水行舟,不卷则退。当每一个项目分配给你的时候,并非基于你的能力,而在于你和领导是否合拍。
能否出结果,也和你的努力无关。如果从开头丢给你的就是一个坑呢?
社会便是如此,会惩治每一个想要过做人上人的普通人。而我如今,只想身心健康。
我不知道前路会如何,曾经22岁的我、24岁的我,在没有工作、没有合适学校的迷茫中写下过那些恃才傲物、让人读了震撼人心的句子。我有时也觉得陌生,我竟曾经那么锋利。而如今,在大厂的三四年,我的自信已被消磨殆尽,唯一能支撑我走到现在和以后的,或许都只是勇气。
与其以外界评价为准,死装那个“别人家的孩子”的自己,不如承认自己一无是处,然后重新上路。
我的巴别塔最终坍塌了。大火烧毁了塔顶那座世俗物质构建的囚牢。在闪电、星火中,我坠落。
可是,我竟觉得自己,如此自由。
2024年5月26日
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