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每月一记(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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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的窗户宛如井口”(林雪《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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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2点多休眠,用意念品尝美食,正吃到好处,一个紧急刹车似的电话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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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电影细节感满满还省油:妹妹发了工资给妈钱,哥哥下班回来又给妹妹钱,妈楼上瞥见了又给哥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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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你们俩在干活?“ ”都开会去了。“ ”什么会?“ ”批判唯生产力论大会。“ ”那你们怎么不去呢?“ ”都去了,谁来当唯生产力论的典型呢?“(《峥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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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大人,听上去象个流亡政府。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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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对镜,看到一只玉般的白蜘蛛降落在帽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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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说给你,万岁爷和严中堂是前生前世百世奇缘,想要弄倒他,难而又难。”(《绿野仙踪》九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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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从过去流向未来,还是从未来流向过去,都要经过现在,现在是连接。人也是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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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对AI保持的那种警惕、蔑视、和一点点害怕,就和一百年前的部落民面对照相镜头一样。 我是浮在数字水面上的野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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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洛伊战争打了十年,打麻将的时间大概有八年吧。无非是场地挪到了高地或堑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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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人类和花朵的宿命一战被再度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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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所房屋消失了,之后,一条巷子从中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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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粉红们有个梗说八国联军抢了圆明园永乐大典,导致西方科技人文突飞猛进。 “永乐大典里啥都有?”有人故问。 “必须得有呵”,我故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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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遇到一个摆摊的,卖一种带花的菜,带着泥土横着排成排,我问是什么菜,说是兰花,不是菜。我呵呵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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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孩子走进一所建筑,然后被它关了十几年,这种建筑被称为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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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年蔚华歌词里有pizza hut。估计“外省人”还都不知道是啥,而北京人也并不关心外省的事。所谓信息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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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往上流,忘了是哪个诗人写的。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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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有个人负手踱步,手机在手上正象一面镜子,把阳光晃荡到隔着纱窗的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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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有一次说,她和父亲恋爱时去逛灵隐,有个女的一路上跟着,问她干嘛,也说不出为什么,大概是我父亲长得好看,不由自主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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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登基的一刻就给自己造坟墓。他们也知道这江山,是无法打包带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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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龙所说的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合着就是比利牛斯山脉呵,一个夏天飞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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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对鸟儿来说还是过于沉重了。就象人的嘴巴因为柔软,无法带起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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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城市会长出一对一对的小姑娘,有如另一种朝露,人们无法不既感叹,又有意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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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就算经历过也会忘记的,哪怕是童年记忆。于是某天我回想是否曾和父母到过金华北山双龙洞,依稀记得一些片断。在黑魆魆的旅馆里走到天台,依着栏杆望着寂寥的领域。又或是来回走动,于不知年代的建筑的廊沿下,等候归途车辆。又或是在车辆中翻越山岭,经过一处处界碑,而雨水刚好在界外,变成了晴空。又或是我们已于又一个深夜返回家里,出租车内部一路闪着红光,宇宙飞船一样平稳。又或是于马一浮的双龙洞诗歌中,虚虚实实返回我所在的现场。 当然,我可以与父母确证一下这桩事实,而即便他们承认有这回事,在我仍处在某种将信将疑的阶段。 最后,我相信就连这些文字也会变得隐隐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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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人说的任何话都会影响到国家的整体形象,这不利于灭六国,和统一以后的事情。所以秦人干脆不说话。 老秦人要是打完仗再抽根烟就完美了,他们会自豪地说,抽烟也是为了国家做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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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的断枝毛茸茸的,像某种巨大生物的生命的碎片,刚刚萎缩,可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一阵地震来袭的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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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出一本带插画、每一辑不同主题色彩的书。想想也就拥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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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我的家是一个位于十字路口,废弃了三十年的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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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表面上是一县之长,其实是一县最大的囚徒。 想起唐朝,几个流放诗人隔着他们管辖的也管辖着他们的群山,递相酬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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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庭的植物在女妖的腹部就只有梦蝶一只”(刘太亨《水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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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鸟的影子划过大地,象一阵不合时宜的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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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仙踪》关于异类成仙有个特例,张果老,乃天地初开一蝙蝠精(唐代小说里说是白蝙蝠)。 至少说明了异类中,不是猴子和狐狸有天然优势。其中自然也有些物竞天择的意思。 就说能活到现在的,哪怕是一根朽木(譬如“兰奢待”),也近乎于仙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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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有着它自己的、画师的不断往下渗透的耐心,你只需要配合它、若无其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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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无名的野地盛开野菊花,有姑娘在那里拍夕阳下微微后仰的身体。 而我不合时宜地骑车经过,脑子里想的是野地里俗艳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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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的事还有很多,比如男人是和女人结婚,还是和她的子宫结婚,如果是后者,那换成一头牛或一棵树也可以的吧,只要子宫还在,还能生出一个小孩。 另一个不解的事是,为什么人会沾沾自喜于这个孩子长得象TA?由此判断这孩子是亲生的。亲生但不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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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轲刺秦王》:秦军围邯郸,赵国的王室子孙排着队跳楼,最后剩下一群小孩,秦王说放了他们吧,还微笑着想和小孩们互动,被吐了一脸唾沫。秦王转头离去,又回头和王翦说,当年我逃离赵国,赵王派兵追我,是怕我将来报仇。……我现在也怕啊。王翦说,臣明白了。下个场景是巩俐在城外发现了被活埋的孩子。 什么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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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秦始皇的角度看来,他是万世一系的主角。所有人都是冷冰冰的数字,是大刘笔下的人列计算机方阵。可是在司马迁笔下,他借刘邦项羽这些小民或前朝贵族之口,道出了人人都能取而代之的真谛。重点是,这些数字都是一个个鲜活的肉身,他们都是潜在的主角。 正如《红楼梦》笔锋一转,写到了八杆子打不着的刘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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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变得越来越浓烈,象有个无形的手把亮度调高了,这将瞳孔变得有如前世琥珀,使人在阳光下进入到一种清醒的昏睡中,在非常遥远而陌生的记忆的洪流里,保持着表面看去毫无变化的云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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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花,美人不能挂在树上当花,花不能取代美人在街上走来走去,尽管我并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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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半夜出来,还能看到西施在聚光灯下摆夜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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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有很多旧诗稿,偶有兴趣会改改,且不问其成色如何。
《青海》
这是风轮中的城市,冷流过红 层层柔软穹窿内 这天正是一个神秘的开初
每座城市大概都有一种镜像之显影 让我们慵懒地重逢在它的周围,那绿色的 酥油灯的香顺着雨滴沿梯级往上流 此时已是一位老妇,在朱粉金碧间凝固
需要更为渺远 如等候太阳归来,而新饰面庞 如八月刑徒以见证它永未穷尽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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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里有许多前古法宝,如是脑洞大一点,往三皇五帝之前推,能推到上一个人类或非人类的文明周期,那蜀山的“厚描述”就更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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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十年如一日的罗锅忽然有一天矫正了,身上一圈藤甲似的装备,在那里悠然走着,腿倒是有点罗圈。 我不认识这个只是与我同在一座小城的陌生人,只是偶然注意到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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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士诗通常被解读为闺怨,好象所有的隐士(已然是隐士了,可还是潜在的“妾妇”)都在一个暗昧的君王的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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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车上班经过一座横跨三座洲渚、两道水的桥面,会看到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妇人坐在那里,隐身的她是这一片无人之地的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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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给后来人的直观感受是:土地变得更厚了,埋在土里的人下沉了,而从土里挖出来的东西还保持着当时的呼吸。 至于一个活在现世的人,走在阳光下,也会感到已经“半截入土”,这从一开始是形而上意义的,而等到一定的时间之后,会被证明依旧是形而下,实打实的一种说法。 笑着称“半截入土”的人驾驭着他们的脑袋,恍如飞头蛮一般地散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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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父母会变着法儿的做菜,一半是为孩子。孩子长大了,父母独自呆着,也就不再做菜,最后慢慢的就忘记了怎么做那些菜,忘记了会做那些菜的自己。于此同时,孩子也一边掂念着,一边也在慢慢忘记那些掂念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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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成西就》把头当成足球踢,换到现在肯定过不了审,多么违背公序良俗呐。 可80年代的童谣就是某某的头像皮球,我一脚踢到百货大楼。也有背着炸药包上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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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剂量的学生蓝一股一股地从学生宿舍的窗口排出形成粉尘的海”(邵春光《加农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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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马旦》:“女人怎么可以演戏呢,女人演女人还叫演吗?”大意。那戏曲就该让男人演女人,女人演男人。 又想起一个,就是曾江演的那个督军代表袁世凯和洋人签一笔借款协议,限几十年后归还。他说,“几十年后的事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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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人看《西厢记》可能是冲着看禁书的那点小刺激。至于书本身,不过就象你爬到墙头,所看到的外面的那点荒凉风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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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这本书的好处之一在于秋风起于萍末,在于作者随时都在那些秋毫般的点与点之间,若有所思地埋下伏笔,或者说是有无意无意地晾在那里,哪天想起来,就是一场别开生面的锦绣文字。也就是全书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这本书自我更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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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伊蕾《独身女人的卧室》想到宇向的《所以你爱我》,还有陆忆敏《室内的一九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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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要活着,晚年就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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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の落书”,“惠特曼出版社”。美丽可爱的词语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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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照我的看法,今不如昔,那昔是不是也不如昔呢。必然有个限度,到了那个节点上,明天就又总是比今天好。那是在我渺茫的记忆之外的平生了。我只能嚷嚷着今不如昔,以此推卸我处在这个时代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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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是米虫泛滥,喝水都会嚼到,嘎嘣脆有点辣,只能把米清空。今年衣蛾爬到墙头,又继续让人佩服。早晨迎着朝阳,又有不知名的小虫飞舞如龙,与沈复眼中的蚊鹤,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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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书隔几年重读,又象读一本新书。就象书中的人物对于前世,虽渺茫而若有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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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西安厂《棋王》,说运动来了,运动会就要靠边站了。这是汉语的无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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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寿见少年面罩已然取下,生得猿臂蜂腰,面如冠玉,英姿飒爽,气宇安详,是个英俊美少年。”(《长眉真人专集》第四回) 邓隐作为蜀山中的准终级反派,自是一个美少年。项羽如是,吕布如是,“星战”里的安纳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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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眉真人专集》开头写凌雪鸿找寻前世情侣白谷逸,他已故意变得又矮又丑,为了不耽误对方修行,而女的一方不仅容貌不变,且每一世都似乎比前一世还要好看。——两人正因情累纠缠了几世。等到女的找到男的,男的对于往世早已模糊,看到女方,心生好感,“此是屡生痴情,自然流露”。 蜀山本传里,已经在开元寺坐化后转世为一个形容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人,连名字也改成杨瑾的人,和容貌依旧又矮又丑的白谷逸再次相见,这次是白找的杨(即凌雪鸿),两人的关系则略有变化,女的一方是“前生情侣,渴欲一唔”,男的是“特地丢下一半功行赶来”,见了面倒反而象是有点公事公办,类似爱人同志或革命战友,或许不难想象,是各自都成长了,情长了,为了对方好而有意保持距离。 此为又一种逾越了的情侣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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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看了电影《蓝光》山顶小屋锅中汨汨冒泡的牛奶(好象它们自己跑出来的),以后喝牛奶都会想起这部影片,人也好象就在这屋里,在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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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有一个园子,就让植物们野蛮生长,最好能高过我的房子,以免显出我的卑小和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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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进一个陌生的园子,看到一只海牛一样的蝙蝠睁着盲目的眼睛仰望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身旁又一群狗一样的鸟贪婪又耐心地等待。这一幕渐渐也吸引了附近的人,大家都把眼睛望进园子,望进蝙蝠球状的眼睛,浑然不觉水正从四面八方扑到这个城市,一切远景全部消失。 我们着魔般不动,直到有人奔跑中拉着我们的手继续奔跑,才从周围水的房间一间一间蒙面般穿过。接着,我能想起的是从某个位于高处的已无人的超市里随便取了两包薯片,作为这灾难后不知名饥荒期的某种象征性安慰。然后,加入到逃离本城的排队中。 事后,逃跑的人们各自归来,有些带着某种劫后重生的放松心情,对于他们来说,那甩不掉的过去终于甩掉了。而对于另一些幸存者来说,亲人最后时刻简短的音讯成了永远的痛。值得安慰的是,一些数据渐渐浮了上来,它们记录着不仅这座城市,而是各个角落的遇难者的生命体征。一长串的人物名单有着各自的彩虹图谱,一部分都在意识不明的浅红色阶段,少数看似幸运,处在意识恢复的浅绿色。这串名单和颜色像广告一样来过滚动。最终,幸存者将不得不接受手机屏幕那头永远的空白。徒唤奈何。 至于正式的新闻,反而秘而不宣,只听小道消息说是发了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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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电影里的旧神在日光中浮现,现在的电影的空气里只有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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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去别人家玩就好象到了一个自己的新家,我坐在摇摇椅上,摊开一本别人的《父与子》,阳光就从另一种角度照进来,屋子也以这本书盛开出一朵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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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头发象鲁迅一样带着班白倒刺的男人骑着电瓶车载着儿子飞过,散步回家的我只听到一句:“我受过的委屈不会让你再受!”
20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