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拉斯詩三首
戴玨 譯注
《頌歌集》卷一第十一首
你就別去探問，蕾烏闊諾娥，眾神給予我，給予你 多長的命限了，知道了卻是種褻瀆，也別去嘗試 巴比倫人的術數。無論什麼壽數，承受豈非更好， 或者尤庇特多賜了幾個冬季，或者賜了最後一個， 此刻的冬天正用浮石障礙在破碎提育雷努斯海 5 的力量：明智點，濾一下酒，將那長遠的希望 裁減於短暫的時限。說話之間，嫉妒的時光 就已經逃逸：採擷這一天，儘量少輕信明天。
———————— 1. 你就：有強調意味，即，別人要怎樣我不管，你可別這樣。 1. 蕾烏闊諾娥：賀拉斯想像出來的情人。 2. 知道了卻是種褻瀆：古人認為人知曉“天機”是違反自然法則的。 3. 巴比倫人的術數：占星術起源於巴比倫，早在公元前二世紀來自東方的術士便已出現在羅馬了。雖然數次被逐，他們的生意從未斷絕。為情人並為自己算命在賀拉斯的時代已然很常見。 4. 冬季：等於說年，羅馬詩人喜歡用夏季或冬季的數量代表年數。 5. 此刻的冬天…：說明他們在海邊過冬。 5. 浮石：一種多孔火山巖。 5. 提育雷努斯海：Tyrrhenus，或譯第勒尼安海，位於西西里以北，義大利以西。 5-6. 海的力量：說明風浪不小，地中海沿岸的冬天特徵是風浪大，而不是雪大。 6. 濾一下酒：如果不想慢慢等葡萄酒的渣滓沉澱，羅馬人會用亞麻布漏斗過濾一下再喝。這裡暗示有酒要儘快喝，有樂事要儘快享受。 7. 裁減：如裁剪蔓藤般裁剪希望。 7. 短暫的時限：即專注於短期內能做到的事。也有人認為這個短語說的是人生短暫。 7. 嫉妒的時光：猶言時光不想看到人類享受生活太久。 8. 採擷這一天：如同採摘花朵或果實。
《頌歌集》卷一第三十八首
我討厭，小子，波斯風的器物， 椴樹皮紮成的花冠令人反感， 不要再去搜尋遲到的玫瑰 在何處逗留。
我才不在意你沒往單純的香桃木葉上 5 費心添加東西：香桃木葉並非不適合你 這僕人，並非不適合在密集的葡萄藤下 飲酒的我。
———————— 1. 波斯風的器物：希臘作家筆下的波斯貴族盛宴總擺滿了琳琅觸目的奢華器物。 2. 椴樹皮：指內層的白色嫩皮，用於捆紮花朵。用這種材料編織出來的花冠特別雅致，還需要精細的手藝，不過詩人下一節卻表明他只想要尋常香桃木葉卷成的簡易花環。 3. 遲到的玫瑰：指夏日的玫瑰，義大利的玫瑰通常在春天開放。 5. 單純的香桃木葉：有人認為這是指單純的愛情，因為香桃木與維娜絲密切關聯，也有人認為這是指簡樸的詩風。此詩雖短，卻是卷一的壓卷之作，因此不少人希望發掘出更深的象徵意義，但歷來眾說紛紜，並無定論。 7. 密集的葡萄藤：指可遮陰的藤架。
《頌歌集》卷三第二首
願少年兒郎學會友善平靜地忍受 窘迫窮困，通過緊張的軍旅變得 強壯，成為令人畏懼的騎兵， 用長矛襲擾兇悍的帕提亞人，
且在露天和不時驚慌的境況下 5 生活。讓發動戰爭的國君 的王妃在敵人的城牆上 看著他，和長成的女兒
一起歎息，哎喲，那不通陣法的 王家夫婿可別招惹在衝撞中 10 發作的雄獅，嗜血的憤怒 正引他穿過殺戮的中心。
為祖國死去是愉快而高尚的事： 死亡也會追上逃避的人，不會 寬恕放過無意戰鬥的青年 15 的膕窩或他那畏縮的後背。
———————— 1. 友善平靜地忍受：猶如接受朋友一般。 2. 窮困：指窮困的環境與條件，而非真正的貧窮。詩人勉勵的對象基本上都是出身良好的人。 2. 軍旅：羅馬少年通常十四至十六歲要接受軍事訓練，十七歲便可參軍。 4. 帕提亞人：帕提亞帝國(位於今伊朗)是羅馬的大敵，帕提亞人擅長騎射，需要騎兵來對付。羅馬軍隊雖然依賴外族騎兵，但領隊的軍官依然是羅馬人。 6-8. 國君的王妃在…城牆上看著他：類似《伊利昂記》中普里阿摩斯王與妻子在城頭看著赫克托耳被阿克異琉斯殺死的情形(卷二十二第25-436行)。 10. 王家夫婿：指那位公主的未婚夫，某位友邦王子。 11. 雄獅：指羅馬勇士，即第8行中的“他”，荷馬常用的隱喻。 11-12. 憤怒正引他穿過殺戮的中心：這個形象令人想起阿克異琉斯的憤怒，《伊利昂記》的主題。 13. 為祖國死去是愉快而高尚的事：化用了提爾泰俄斯(Τυρταῖος，公元前七世紀)的詩句：τεθνάμεναι γὰρ καλὸν ἐνὶ προμάχοισι πεσόντα | ἄνδρ᾽ ἀγαθὸν περὶ ᾗ πατρίδι μαρνάμενον。死去當然並不愉快，詩人的意思是：為國捐軀的榮譽感令人愉快。賀拉斯這首詩說教的成分較重，不免受人詬病，譬如英國現代詩人歐文(Wilfred Owen)便以這句話為題寫了一首著名的反戰詩，即dulce et decorum est pro patria mori。 14. 死亡…逃避的人：譯自西摩尼得斯(Σιμωνίδης，公元前556?-468?)的詩句：ὁ δ᾽ αὖ θάνατος κίχε καὶ τὸν φυγόμαχον。 16. 膕窩…後背：正面對敵受傷是光榮的，逃跑時受傷則是恥辱。
賢明不知何謂丟臉的競選失敗， 只因沒有污點的威儀分明顯眼， 也不會隨大眾輿論的風向 而取得或者放棄節鉞。 20
賢明，為不應死去的人開放 天空，循拒人的路途嘗試出行， 乘著疾馳的羽翼，蔑視 普通人群和陰濕的大地。
甚至可靠的緘默也有確定的 25 回報：我會禁止將柯耶瑞絲 的玄秘祭禮洩露出去的人待在 同一屋樑下或與我一起解纜
脆弱的扁舟：迪耶斯庇特經常 在怠慢的不義身旁加上正人； 30 步履蹣跚的懲罰很少離棄過 先行一步的罪犯惡徒。
———————— 17. 賢明：virtus，這個拉丁文詞語本意指堅定，果斷，勇氣之類的男子氣概，亦泛指才德。 17. 丟臉的競選失敗：共和國後期的競選也是金錢與宣傳的遊戲，甚至還述諸暴力，成敗與否和競選人的才德並無太大關聯。 18. 沒有污點的威儀：內在品格才是令人發光的關鍵。 19-20. 也不會…取得或者放棄節鉞：如果從政治層面解讀，這句話有點費解，因為即便是凱撒和奧古斯都這樣的強人也需要收買人心。或許賀拉斯在形容蘇拉，他以非常手段奪得大權，整頓朝綱後又自行放下了獨裁權力；言下之意：蘇拉如此，奧古斯都自然也可以。如果從哲學層面解讀，就比較簡單，即賢明超越了世俗的權力。 21-22. 為不應死去的人開放天空：等於說“賢明的人應該獲得永生，甚至上天堂”， 有可能這是在暗示凱撒和奧古斯都的封神事件。 22. 拒人的路途：對於普通人而言，天堂自然是無路可通的，但賢明作為某些人的不朽本質卻能為他們找到上天的途徑。 24. 陰濕：靠近地面的空氣陰濕，天上眾神呼吸的空氣則清純。 25-26. 甚至…回報：譯自西摩尼得斯的詩句：ἔστι καὶ σιγᾶς ἀκίνδυνον γέρας。據說這是奧古斯都最喜愛的格言，無疑他很看重守口如瓶的品格。 26-27. 我會禁止將…洩露出去的人…：詩人在表明心志，言下之意：我便是個慎言可靠之人。 26. 柯耶瑞絲：Ceres，或譯刻瑞斯，禾麥女神，也就是得墨忒耳。 27. 玄秘祭禮：一種祀奉得墨忒耳的神秘宗教儀式，有機會參加的人必須保守其中的秘密，據說奧古斯都便參加過。 29. 迪耶斯庇特：Diespiter，尤庇特的古老稱謂，即“天光之父”。 30. 怠慢的不義：指那些不敬或忽視尤庇特的不義之人。 30. 加上正人：尤庇特在懲罰那些不義之人的時候，譬如使房屋坍塌，使船隻翻覆，經常會連累無辜的正人君子。這也是上一句詩人說不想與這些人為伍的重要原因。 31-32. 步履蹣跚的懲罰…罪犯惡徒：俗語“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詩意表達，可見這種觀念古今中外都有。
選自《鵠韻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