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人永远告别了，但成长继续

从今天起，地球上再没有爷爷了。

5.29，昨天，是他在地球上最后的夜晚，是他离开我们的时候，也是他的生日。那个带我认识了童话小说，新诗旧诗，历史军事和自然博物的人，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漠然。但也想到了小时候他给我念古今中外各种版本的《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北欧童话》《365夜》《中国神话故事》……讲完一个再讲一个直到睡着的日子。想到了他带我逛书店，背着我背唐诗和逛遍北京大小博物馆的日子。想到他带我在天坛放的风筝，买过养不久就死了的小鸡小鹌鹑，去水族市场换了无数次货终于活了很久的一对乌龟，想起他70多岁还可以骑自行车到大红门肉联厂驮回半扇排骨给我炖了吃，只因为觉得肉联厂现宰的肉很新鲜，又发现我爱喝豆汁儿了就骑车挂着大保温壶去锦芳打大壶的豆汁儿和一大盒焦圈回来直到我吃到嘴苦懊恼的发脾气，他又宠爱的看着我哈哈大笑。

我不会忘记你作为湖南人的革命者的骄傲。我的那个遥远的，叙事意义上的“老家”。你的刚直，你的勇猛，你的执拗，你们那一代战友朴素的正义感，为了理想去扛枪的无畏。你的为人深深影响了我，它也是我长大后为人的底气和自豪。我不会忘记你笃信的勤劳和奋斗，忍受疼痛是一种光荣，爬山要到顶，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长途跋涉可以唱军歌解乏，直到今天我也像你一样笃信。 你相信教育和从军两件事最改变命运，所以这个家里“最有出息的人”永远是老师和军人。90年代初，我就像住在一个小小的湖南驻京联络办，你，家族的长兄，所有人口中的大伯，大姨夫，大爷爷，老家所有决定上学的侄辈，孙辈，你全接来北京住在家里补习，上高中，上中专，上职中，直到这些小叔小姑里出了第一个通过高自考上了大学的本科生。我记得，我不会忘记，我都记得……

但是1930年的湖南农村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来，94年的路太长了，感知历史进而产生一种历史感对我来说总是很困难。我经常感叹命运之神奇的地方是你那一代人经历的完全断裂的历史，少年时在日本人的扫荡里死里逃生的人，17岁拿起枪去革命，六七十年代关牛棚挨斗，走到河边几次想了断自己，晚年却坐在肯德基里看着孙女玩滑梯，再买一把气球，从容的点一份开心乐园餐给她过生日。

后来，你渐渐糊涂了，你的阿尔茨海默症越发严重了，你陷入无人的混乱的自己晦暗不明的世界。大部分的时候我去看你，你都在椅子上昏昏地低头大睡，叫醒你的时候，你的眼睛里不再有光，和看到我的往日的亲昵。感情上，我渐渐开始和你疏离，我在心理暗自开始漫长的告别。不想今天的来临太突然，我不想在突然间让情绪起太大波澜。

所以，今天，这一天终于来了。看见你躺在那儿，第一眼我的感觉是不真实的。仿佛你真的只是睡着了，甚至又干净又饱满。直到你被推进冰柜里，我才突然听到心里断列的声音。

从此，这个人真的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没有了。

只有你写过的书法，做过笔记的书，一卷一卷写了各种文章的信纸，给我讲过的故事书。

我会把我能收集到的这一部分留好。也许不久以后，我也要讲给我的孩子听了，故事的开头永远是这样：

“从前啊，有一位爷爷……

2024年5月29日，天上多了一颗星星，地球上灭了一盏灯。94年以后它油尽灯枯，永别了，永别了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