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推理|雨天的不详
文|林锗渚
六月的第一个早晨,我和妈妈吵了一架。
最终结果是,我不顾一切的夺门而出。
雨下得很大,去公交车站的路变得异常艰难。虽然出门时好歹没忘拿上雨伞,但遍地的积水和湿滑的路面仍旧让我感觉随时摇摇欲坠。
可怜这一天,竟感受不到一丁点节日的氛围,反而是……
头忽然短暂地疼了一下,我谨慎地迈步向前。
诶?
一个不小心,脚底一个趔趄,瞬间整个人向后倒去……
不好,要挂掉了!
在铅灰色的天空彻底覆盖视线之前,走马灯与遗言已经在脑海跑了八百遍。
然而,意想之中的闷响和疼痛并未到来。肩膀和后背似乎被一股力道托住了,接着这股力道又把我的整个身子慢慢扶正。
我回头。
一个浑身黑色打扮的男人。
目测比我高很多。
当然,这周遭的路人,但凡不是用四脚爬着走的,都不会比我矮。只是他确实出奇的高,站在我面前像一堵黑色的墙。
而男人眼窝深陷,竟也像墙上莫名开出的洞似的。
隔着这堵“墙”,我被看不清的瞳孔窥视着……
“谢谢。”
可能是他的气质太过古怪,看到他的第一眼,还以为是前来索命的勾魂使者。于是,在礼貌性道了声感谢后,我小心翼翼向后撤去,尽可能远离男人。
虽然侥幸得救,但他的存在还是让我感到些许恐惧。
在六月下雨的清晨,一身形同乌鸦似的黑色装扮,究竟要奔去哪里呢?
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只是我多想了吧。这阴沉沉的天空总教人不安倍增。
走着走着,终于抵达车站,看了眼手表的时间,还来得及。
这只手表,是上次过生日时阿铃送我的。她怕我眼神不好看不清,还是特地挑的电子手表,只是目前的我其实不大需要手表,因为我自己有手机,而且我向来也不怎么在乎时间。但为了顾及她的心情,拿到手表的第一刻,我就把它戴在了左手手腕上。
结果一戴,就养成了习惯。
公交车来了,我跟着人流涌入。车上的空位还蛮多,我不想为了选座而多走一段路,就干脆坐到了离门最近的位子上。
几分钟后,全车满员。好几个人没有占到座位,只能拉着吊环站着,这其中包括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然而周围竟无一人肯让座。
真是世风日下。
是时候发扬一下我巾帼不让须眉的精神了(虽然从行动性质来看,这应该是巾帼“让”须眉)。
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我一边扶着靠背慢慢起身,一边招呼他过来。然而老人朝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
好叭,其实我自己也打算再多坐一会儿。
好在客车经过几站的人次上下后,老人也终于坐上了位子。而我也顺利抵达目的地。
我的学校。
今天终于没有再迟到。
我走进班级,坐上座位,掏出纸巾把桌子完完本本擦一遍,随后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盛夏雨水嘀嗒,迎合着室内清新的嘈杂。坐在我旁边的徐丽正在和后面的人兴致勃勃讨论她的手编心得。她拿起几条彩绳,用手指左绕右绕,最终编出一段形状和颜色极其丑陋的绳索。
跟麻绳似的。
真是的,明明也才学几天,怎么好意思教别人。
我想起阿铃也曾给我编过几条手链,色彩搭配都很漂亮,做工也很精致,只是不知被我放去了哪里。也许是在老家的抽屉里吧。搬到城市的这几年,并非所有珍视之物都有好好保存,有一部分由于记忆或体积的原因都被不幸遗留在了过去的场所和时空之中。
但阿铃说没关系,她说只要我想要,都会随时送我新的。
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我曾向她讨教手工编织的方法,可奈何我的手指太短,又很粗糙,不太灵活,实在没法编出一只像模像样的手链。于是,在尝试了十几次,浪费了好几段彩绳后,我索性选择了放弃。
如今想来,其实也应该稍微坚持一下的。我抹了下眼角。
徐丽还在炫耀她刚编好的手链。其貌不扬的做工跟阿铃那个完全没法比,但已经比我自己做的好太多了。只是心里燃起的并非是嫉妒和不屑,而是怀念。
怀念阿铃还在的日子……
上课时间到了,年轻的女老师走了进来。她看了眼四周,拿起花名册开始点名。
“陈大强!”
“到!”
“刘洪安!”
“到!”
“周霞!”
“在!”
“李秀英!”
“到!”
“徐丽!”
“到!”
“王云昆!”
“到!”
……
……
二十多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和回应声在教室里陆续回响,女老师有条不紊用签字笔在花名册后划上“✓”。
念完后,她抬起眼,环视四周:“有没念到名字的吗?”
我连忙举起手。
“老师,我还没被念到!”
“请问你是……”
“方绘茹,方正的方,绘画的绘,含辛茹苦的茹。”我大声地报上家门,生怕老师记不住我。
“啊,是方绘茹啊。”女老师看了眼花名册,恍然大悟地说道,但随后又不解地看向我。
“你今天……”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哀伤,“不是请假了吗?”
“请假?”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放到了膝盖上,我坐立不安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直到贴近椅背,再无可退。
老师,您在说什么啊?
我没有请假,因为我并没有请假的理由。
老师,请不要这样。您就继续上课吧,球球你了。
我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什么人都没有离开。
心里的呼唤愈发焦灼,我像被炮弹袭击过的花园般,在愈来愈显著的现实逐渐凋零。
不愿回想。
眼泪兀自落了下来。
但她没有注意到,她说:
“是啊……“
现实的声音逐步逼近,我惊慌失措,愣在座位上,时间被放慢了数倍。
这个雨天,我撞见了最大的不详。
您……
儿……
子……
给……
您……
请……
的……
假……
“说您今天要参加您孙女的葬礼,不能来老年大学上课了。”平静而温柔的声音点破不详的现实,振聋发聩。
茫然地坐在座位上的我,像一具被戳破的皮球,形容怙槁,半句话也无法喊出,直勾勾望着前方冰凉的空气。
周围再次响起嘈杂。那些与我年纪相仿的老人们,立刻换上了悲哀的神情,仿佛死的是我一般。
是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偏偏是阿铃呢。
不能接受。
阿铃她……
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
她才13岁啊。
她还那么小,那么可爱,那么地惹人喜爱,上帝怎么可能会如此残忍地带走她。
不如说,死的根本不是阿铃吧。
对,死的是别人,死的别家小孩,是一个同样也叫周绘铃的不幸小孩。
可是……
别人家小孩为什么会出现我家,嘴里口吐白沫呢。
警察调查后发现,阿铃是误食了装在了饮料瓶子里的老鼠药药粉而死,但具体原因还在调查。
知道情况后,我立刻看向了罪魁祸首——我的母亲。尽管家里人一再劝说,但七十多岁的她还是坚持要用老鼠药灭鼠,还把药装在和调料瓶一模一样的饮料瓶里。
这样,一定会有弄错的一天。
如果不是她,阿铃就不会死,今天早上,终于止不住愤怒,与她大吵一架……
我摸索着怀里的礼物。那是我用退休金买的,本打算在今天送给她……
如今,再也无法送到。
突然,教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男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是今天早上救下我的那个男人。一身黑衣在这个悲伤而教室里显得更为肃杀。
他环视四周后,走到我跟前。
他想干什么?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质问道
男人听后愣了一下,随后眼神悲伤起来。
“你不记得了吗,我是你儿子啊!”
“什么,我儿子。”
“对,你儿子,阿铃的爸爸,周海啊。”男人一面说道,一面拿出照片。那是我们一家人的合照。
啊,是太悲伤过度了吗。
不,应该是之前阴雨绵绵,再加上没戴老花眼镜,一时半会没能看清吧。
记忆撕裂处,成群的轮廓愈发清晰。我努力凑近观察,的确是和阿铃十分相似的脸,只是换了性别。
今天早上,我从葬礼现场离开时,正是他一直跟在我后面,保护我的安全吧。
“妈,我们回去吧。”
“嗯。”
我谢绝了儿子的搀扶,努力从椅子上支起身子。我还硬朗着,用不着扶。
离开学校后,我们坐上回程的公交车。
“你外婆怎么样了。”我问道。
“她还好,已经回屋睡下了。”
“嗯。”之后,我没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儿子又说道:“妈,有件事我想跟你澄清。”
“什么事?”
“外婆说,她已经很久没碰过那个瓶子了,发现阿铃尸体前,她正在屋里睡觉。”
“她都那么老了,你还信她?”话虽这么说,或许是隐约察觉到了真相,我望向窗外,心如刀绞。
“警察说上面并没有查到外婆的指纹。”
“嗯。”
“也没有阿铃的指纹。”
“嗯。”
“只有你的。”
我沉默。
“按理说,瓶子之前一直是外婆用的,上面不可能没有外婆的指纹。但我想起,妈你平常洗完碗后,一定会把调料瓶什么的全都用抹布擦一遍,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瓶子上只会出现你的指纹。”
“而且啊,妈眼神不好,但经常不戴老花眼,老是把家里的外形相似东西放错或看错。”
接下来的话,我大概已预料到,只是心里仍旧如拔河般抗拒着。
窗外的雨,逐渐大了起来,数万条雨线仿佛钉子一般钉入大地,在噼里啪啦一阵后消失不见。空气里扬起白色的氤氲。这才六月,世界不该如此肃杀。
“所以那天。”一阵沉默后,他继续说道,声音哽咽得仿佛喉咙里含着一块炭,“那个把老鼠药看成胡椒粉并拿到了灶台上,之后下在了给做阿铃的菜里的人,就是你吧,妈。”
“看,小海。”我指着天空,“阿铃在冲我们笑呢。”
猫坂御河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小市民同人(非推理)|瓜野高彦的忧郁(1) (15人喜欢)
- 原创推理|如何创作一篇了无新意的日常推理 (20人喜欢)
- 例文:【以籍杯】《暴风雪山庄事件与凶手自白信》林锗渚 (28人喜欢)
- 原创推理|如何创作一篇了无新意的日常推理 (33人喜欢)
- 不要更新!新版广播界面或将颠覆豆瓣现有的图书宣发模式及社区生态 (396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