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雪
长大后的记忆中,北京的冬天总是很干燥,晴朗的日子里碧空如洗,时常狂风大作,阴霾的时候,多数是空气污染,总之阴阴晴晴,偶尔有天气预报说有降雪,之后就不了了之了。北京城天大地大,引来无数五湖四海的游子,却留不住几朵积雨云。这要归结于华北平原的地理位置,北京像个宝宝,躺在太行山和燕山山脉三面环抱之中,西伯利亚的季风在爬山的过程中,丢掉了大量水汽,这使得北京的空气极为干燥,偶尔下上几两雪,实属难得。
我有个广东朋友阿桃,她对北京的冬天既爱又恨,她爱那雪后琉璃世界,也恨那干燥的空气。每逢冬季,阿桃总要给房间里的窗帘浸透水,水分慢慢蒸发,房间里会慢慢变得湿润。在西单闲逛时,我和阿桃捧着奶茶,路过电梯的落地镜子,阿桃总会凑近揽镜自照,从哪几根分叉的发丝到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几条,她都会记得,娇小的阿桃此时会爆发出比她身高高三倍的吼声,哎呀!你看看!
社区论坛里,经常有初到北京的南方人发帖,怎么那么干?你们北京怎么那么干?你看看我的脸!你看看我的鼻血!我作为一个土著,已经习惯了北京冬季的干燥,直到有一年我去苏州旅行,已经是十一月末,竟然阴雨连绵不断,我携带的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慢慢由干燥变得潮湿,然后散发出阵阵馊味,这使我开始怀念北京的风。
记忆中北京的雪,似乎还是常有。大雪通常会出现在过年前后的那两个月,全家坐在电视机前包着饺子,窗外大雪纷飞,电视里放着春节晚会,待到午夜十二点,某家的大款会慷慨地请全小区人们看烟花表演,一箱箱礼花在鹅毛大雪中腾空而起,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面前是滚滚烟尘混着雪雾气,天空中是金红亮紫的烟花。朵朵烟花照亮黑暗的冬季大地,雪花像团团金粉,洒在黑天鹅绒底子的夜空中。此时,不管天有多冷,夜有多么黑,也挡不住狂欢的人群,鞭炮礼花声肆意绽放在大年三十的夜晚。
雪总是悄然而至的,天气预报总也捉不住他的踪迹。他就像带着礼物回家的父亲,给孩子一个突然的惊喜。经历了断崖式降温的几天,云层像老棉絮,厚厚地盖在北京的上空,墙是灰的,天也是灰的,两灰相遇,越发萧条。街上的行人也变少许多,就连晒太阳的老头老太也回家了。天色黑的早,街旁的诸多小店挂上厚厚的门帘,大门紧闭,雾气团团的玻璃窗透出暖黄的灯光,只有营业中的纸牌在寒风中摇摆。叮咚一声,手机屏在黑暗中亮了,冬雪壁纸上浮着阿桃转发的天气预报,雪,真的要来了。
惊喜就是在不经意中到来,也许就在某天清晨,拉开窗帘,窗外的世界焕然一新。雪粒子是一团团的,如坠千斤,街道、树干、屋顶、甚至是行人的衣服和头发,都是厚厚一层落雪。人们打着伞,顶着风雪艰难的行走,连睫毛上也挂着霜雪。此时打开窗户,张开嘴巴,就能品尝到雪的味道,舌尖冰凉的触感,如同冰激凌迅速融化,冷空气迅速侵略到五官,鼻腔酸涩,风如刀割,方知寒冬已至。雪下的又厚又密,柏油路被踩的泥泞不堪,道路两旁的树坑里已经堆满了积雪,每天早晨都被胡同里铲雪的声音吵醒。清晨泡一杯热茶,拧开交通广播,得知路况又开始拥堵,抱怨路难走的弹幕漫天飞舞。
冬雪是一种自然现象,心情因人而异。漫漫冬日,昼短夜长,偶尔几场大雪的到来唤出人们的孩子心性,何以解忧?唯有玩雪!故宫的门票一抢而空,公园里堆满了打雪仗的人。路边的积雪不能浪费,义乌的雪夹子成了热销货,夹子模型可以迅速制作各种造型的雪人,于是出现了车顶上的小鸭子、门店旁的北极熊、马路边的大雪人,甚至是树干上的雪兔子、共享单车座子上的雪海星、树梢上甚至挂着人参娃娃,各种雪人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身旁。无论是大人小孩,都和雪一起玩的不亦乐乎,仿佛是上天亏欠了他们的一件玩具,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白居易有诗云,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我对雪的记忆,来自于2001年的那场大雪,那年的雪可谓是空前绝后,压断了无数老城区的树枝。因为雪大,无法及时清扫,路面迅速结冰形成了“地穿甲”,整座城市的交通瘫痪。那时我正在读小学,被堵在回家的路上,数个小时,车窗外大雪纷飞,车灯鸣笛声连成一片,交警的身影在车流中来回穿梭。从五六点一直到午夜十二点,大人们烦躁不安,而我还觉得很有趣,时而扣玻璃上的冰花,时而张开嘴,看着热气在路灯下蜿蜒蒸腾而去。
俗语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真正的冬天是从化雪开始,雪后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割。露在外面的耳朵尖、鼻尖、手指尖,通通都要藏起来,否则分分钟要冻掉的感觉。这时候,透过路边火锅店那雾气昭昭的玻璃,依稀可以窥见一点冬日玄机,铜火锅烟囱冒出奶白的蒸汽,人们脱得只剩单衣,露胳膊卷袖子,一筷子羊肉,一杯啤酒,吃的不亦乐乎,厚门帘堵得极严实,一丝丝香气也不会逃出来。
我家当然也不会错过这场冬日盛宴。我会从头到脚武装严实,只剩一双眼睛,雪地靴踏着残雪,咯吱咯吱,一路走到胡同口的肉店,买上一斤羊肉卷,再顺路买些香菜酱豆腐,沿着大街一直走,车站的位置还有家烧饼店,店主烙的芝麻酱烧饼远近闻名,门脸不大,只有一个窗口,经常有人排队等烧饼出炉。这些调料经过老爸的手,马上就变作老北京传统涮肉小料,插上电涮锅,摆好盘,举起筷子,我家的冬日肥宅快乐锅就可以开始了。
北京四季分明,可谓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可花期瞬息过,雪舞时有无,不似花城云南的四季如春,也没锦官城的闲适,冬季的大多数日子,是寒冷且萧瑟的。但当我想起从前的某个冬日傍晚,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行色匆匆地走在街头,寒风彻骨,一盏盏街灯亮起,当我顺着细密的胡同,一点点走回家,打开门的一瞬间,仿佛打开了童话世界的门,房间灯火通明,是扑面而来的温暖和食物香气,还有家人的问候声,现在的我依然记得那个温暖的瞬间,这可能就是人生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