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明治断头台 [山田风太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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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已经译完,大概17万字,一共8章
原作名:明治断頭台
原作:山田风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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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断头台
目录
明治断头台
弹正台大巡察
巫女艾丝美拉达
筑地酒店怪谈
从美国寄来的爱
永代桥的吊死鬼
望远镜足切绘图
抱住自己头颅的尸体
是否存在正义的政府
相关年表
弹正台大巡察
一
大战争或者大革命结束后,大部分的国家似乎都会经历几年的「空白时期」。
当然,这是血流成河的后果:胜者的傲慢和制裁,败者的卑躬和怨恨,在和平时期肆虐得更为猛烈。然而,尽管如此,回首往事时,总会有一种空白时期的感觉。太平洋战争结束后的几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然后,明治初年也是如此。
虽然戊辰战争的结束比不上太平洋战争失败时给全体国民带来的解脱感,但是同时,它也没有带来发自肺腑的安宁。不论是失败者还是胜利者,在这段时间内,人们都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该做些什么,人们似乎都陷入了混乱,这甚至超过了战争之前。
或许,生活在那个时期的人们,感觉到的并不是空白,而是像在死亡边缘挣扎。新的机构如竹笋般冒出,新的法律如暴雨般发布,新的思想和习俗如洪水般从新开辟的港口涌入。然而,与此同时,比过去更奇特的机构、法律、思想、习俗也像鬼魂一样复活,虽不至于正负相抵,但七彩混合到一起,最终变成了灰色的混沌。
后人通常认为,这种空白或混沌的时期,大约持续到了明治六年,也就是岩仓使节团返回日本的时候。在岩仓、大久保、木户、伊藤等最高领导者的视察后,他们提出了一种模仿欧美的模式,不仅是明治时期,甚至一直延续到太平洋战争时期,或者说继续延续到如今的日本。
在《福翁自传》中,「基本上从维新前的文久二、三年到维新后的明治六、七年,这十二、三年的时间是最不稳定的,我在这期间住在东京,晚上决不出门。」等等。
这样写着。
这说明这个空白时期在治安方面也是一片空白。
但是,当然,这并不是说东京完全没有警察机构。明治元年,随着政府军进驻江户,江户町奉行所改为市政裁判所,然后进驻的藩兵开始在市中执法,第二年六月,在版籍奉还后,雇佣的府兵开始接手这个任务,到了明治四年十一月,产生了所谓的巡逻卒制度。(译者注:版籍奉还,日本政府于明治2年6月17日实行的一项中央集权政策。意指各大名向天皇交还各自的领土和辖内臣民。)
虽然官方的名称是巡逻卒,但是在此之前的府兵时代,巡逻卒这个称呼已经被普遍地使用了。在横滨等地,他们也被称为警察。——无论如何,无论是名称还是制度,从各种角度看,这都是「次国稚如浮脂而,譬犹水母之浮水上者」的故事。(译者注:「次国稚如浮脂而、久罗下那州多陀用弊流之时(次国稚如浮脂而,譬犹水母之浮水上者)」:此句出自《古事记·书纪卷第一·神代上》,大意是开天辟地。)
明治二年秋。——在东京有五个巡逻卒。
二
被称为筑地居留地的明石町区域,东面面向大川河口,其他三面被壕沟围起,一些桥上设有岗亭,那里都有巡逻卒。
这是为了保护外国人而设立的居留地和岗亭,然而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外国人来这里。一开始,每个岗亭有几个巡逻卒,但在这个时期,只设置了一个人。
在其中一个岗亭,巡逻卒猿木次郎正正在玩弄一个醉鬼。
准确地说,是一个酒醉了或者酒醒了的男人。——在这个居留地有一个叫做新岛原的红灯区,虽然这是从吉原叫来的从业者为外国人开设的,但如前文刚才所述,外国的客人并不多,大多数客人仍然是日本人。——这个男人似乎就是这个妓院的客人,不知为何,他从早上就开始烂醉,像梦游一样摇摇晃晃地出来。猿木次郎正现在是在「保护」他。
大概是早上十一点的时候,那个男人倒在了岗亭附近的土地上,打起了呼噜,呼呼大睡,直到刚刚——大约是下午四点前——他才睁开眼睛。
他四处张望,注意到了坐在椅子上冷眼观察他的猿木次郎正,男人像被吓到了一样突然坐起来,「这里是居留地的轻子桥的府兵岗亭。你醉得不省人事,倘若你过这座桥,想必也快要从栏杆上掉下去,是我刚才把你带过来的。」
「啊……那个……谢谢您。……」
「一大早,你怎么能醉成这样?」
「嗯,实际上,我和一个妓女吵架了。她在半夜逃跑了,我一时半会儿平静不下来,就让伙计给我拿酒来,喝着喝着天就亮了……我只还记得这些,哎嘿嘿,我真的喝那么醉吗?」
男人一边低头行礼,一边在口袋和袖子里不停地摸索。
「看着我。你是谁?说出你的住址、姓名、年龄和职业。」
被呵斥一声,男人又抬起一副惊讶的脸,
「我是浅草寿町的……别人叫我灯店新兵卫,我真名叫高屋新兵卫,三十八岁。……」
他回答完后,还在身上摸索。
「你在找什么?」
「唔……是钱包……即便我喝了不少酒,应该还剩下不少的。……」
「那个东西,现在在我这里。」
猿木次郎正从桌上把钱包扔过来,「我觉得不安全,所以帮你保管了。」
「啊……谢谢您。谢谢大人。」
男人捡起钱包,点头鞠躬,然后重新检查了里面的东西。
「一两,二两……二分……一朱。」
他一边数着,一边抬头望向天空,大概算清了,他点了点头,向地上鞠了个躬。
「没有错。多亏您,我才能找到它……那我先告辞了。」
正当他准备起身的时候,
「等等。」
猿木次郎正制止了他。
「如果你就这样在大道上躺着,你的钱包会被路过的人拿走。我阻止了这个。你不感激我吗?」
「呃,我已经……我已经说过谢谢了。……」
「你觉得只有口头的谢意就足够了吗?」
灯店的男人眨着眼睛,看着猿木那张下巴长得快抵到桌上的脸,突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这我真的没想到……当然,我会给您谢礼的。」
他翻着钱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二分金,递了出来。
「大人,这是给您的,……」
「灯店的——」
猿木次郎正低下下巴,以一种像是在桌上爬行的声音说道。
「你最好给我想清楚。如果我没有保护你,你肯定会从桥上掉下来。我救了你的命,你却只给出二分金作为谢意,觉得合适吗?」
男人有些慌乱。
「那,那么,应该给多少谢礼……」
「相比你的生命,这样的钱包,区区三个或四个,难道不觉得太便宜了吗?啊?」
灯店的男人屏息盯着猿木,没有任何笑意的巡逻卒的眼睛使他感到恐惧,几十秒后,他又深深地鞠躬。
「我真的被吓坏了。完全按照大人您的说法……请收下,这个,包括钱包在内的全部。」
男人似乎疯了一样伸手递出,猿木接过来。
然后,灯店的男人像是又被酒精卷回来一样,脚步摇晃,离开了岗亭,猿木看着他的背影,
「无论如何,你没做错,如此很好。走路小心点。」
他用像是抚摸猫的声音说道。
接着,他从钱包中取出钱,在桌上排开。
有二分金、一分银、一朱银,琳琅满目。确实是二两二分一朱。
——这是一个一切都混乱的时代,但在所有的混乱中,没有什么比明治初年的货币更混乱。去年新政府早早地发行了名为太政官札的纸币,但结果几乎没有流通,仍然是在使用旧幕时代的货币,这种货币的质量和单位都相当随意,还混杂着大量的假币。如今看来,那个时代的社会居然还能维持社会的形态是真的奇怪。(译者注:太政官札:日本于庆应四年(1868年)五月至明治二年(1870年)五月之间发行的一种纸币,也是日本历史上第一套全国发行的纸币。)
他把钱币拿起来,摊在桌上,逐一检查是否是假币。
尽管说是混乱,但那个时代,只要有五两就能买到一袋米,并且还能找零,二两二分一朱是相当可观的。幸好这次一张像废纸片一样的太政官札也没有。
而且,也没有假币。巡逻卒猿木次郎正听着钱币落下的声音,一脸陶醉,但他突然注意到站在岗亭前的影子,慌忙地拢住散落的钱币。
三
「要换班了吗?」
进岗亭来的是一个叫做芋川平九郎的男人,虽然不是驻扎在居留地,但也是巡逻卒,是他的老伙伴。
他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被踩扁的大福饼,现在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我刚刚在那里碰到了个烂醉的家伙——你敲了他多少?」
他一边说,一边摩擦着他的短手指。
「呸,你个像乌鸦一样的家伙。」
猿木巡逻卒咂了咂舌头,把桌上的一朱银抛出。芋川巡逻卒灵活地接住,他的手并不像他的身体那么笨重,
「不,只是凑巧罢了……实际上,是一之畑,他最近看起来钱包鼓鼓的,我打算稍微找他一些麻烦,今晚去吉原或者新岛原,我本来是打算邀请你的,但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就这点儿?」
猿木不屑一顾地说道,一边用手掩住桌上的钱,一边把钱收入钱包,放入口袋。
「嗯,好的,那我们去一之畑的地方看看吧。」
「轮换的人还没来,我们能出去吗?」
「没关系。反正他们基本上都不会按时来。」
猿木拿起朱鞘的刀,催促着芋川离开岗亭。
芋川平九郎透过壕沟眺望着蓝绿色的海口以及漂浮的几艘蒸汽船,他又再次回头看向居留地,瞥见砖瓦建筑物背后,那座屋顶上叠加着异国情调塔楼的筑地酒店,
「以后,全日本都会变成这样吗?」
他喃喃自语道。
「嘁。」
猿木发出了像猿猴一样的笑声,
「日本变成什么样,关我们什么事?」
「哈哈,确实如此。」
两人开始行走。猿木次郎正是个瘦小的男人,而芋川平九郎则圆滚滚的。尽管如此,两人都穿着巡逻卒的制服。
这种所谓的制服,上衣像是现在的西装和长袍的混合体,没有钮扣,像和服一样在前面系紧。裤子看起来像被水浸湿的象脚,也就是所谓的喇叭裤,全都是黑色。他们用漂白的棉布制成的腰带系在腰上,插着朱鞘的刀,头上戴着韮山草帽,一身行头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译者注:韮山草帽:日本传统草帽,原本由浅草韭山的竹席匠制作。)
虽然巡逻卒一般都穿草鞋,但猿木却穿着一双不同寻常的靴子。它们异常巨大——他的脚是九寸三分,靴子却似乎至少有十三寸长,是他从居留地的洋货店中得到的。他用鞋带将其绑在脚踝上,走路时候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显得很得意。至少这样他可以省下买草鞋的钱。
话说回来,猿木,正如人们所见,是一个以恐吓并敲诈市民为乐的巡逻卒。而芋川平九郎则是习惯于寄生在猿木或与他非常相似的一事无成的巡逻卒身上的巡逻卒。只要他的伙伴有钱进账,他就会神奇地突然出现。这就是为什么刚才猿木说他是「像乌鸦一样的家伙」的原因。并且,他并不是以恐吓的语气,而是以满足的表情,像大福饼一样的脸扭曲着,手舞足蹈地说奉承话,所以谁也不会对他生气。此外,这个男人有一个奇怪的嗅觉,能嗅出市井里某些可能榨出油水的人。但他自己从不动手,而是带着同事去,然后把油水换成现金,从中再抽走一部分佣金,这就是他一直在重复的行为。因此,实际上谁都无法回避他。
两人朝日本桥的方向走去,他们前面有三、四辆奇怪的车穿过。
这些奇怪的车——实际上是人力车,它们从这个夏天开始出现,人们对此还很陌生,像是大板车上放了一座轿子,所以看起来很奇怪。现在一群书生气质的年轻人坐在车上,欢快地大声笑着,向西本愿寺方向飞驰而去。
「那些人是谁?」
芋川问。
「他们是政府大人大隈重信旁边的西本愿寺里的寄宿生。」(译者注:大隈重信:1838年3月11日-1922年1月10日,日本武士、政治家、教育家。从一位大勋位侯爵。曾任参议兼财务大臣、外务大臣、农商务大臣、内阁总理大臣、内务大臣、贵族院议员。为早稻田大学的创校者,并任该校第一任校长。)
猿木皱着脸说。
「幕府瓦解前,这是三千石的户川旗本的府邸,现在萨长土肥的小伙子们在里面闲逛,他们吹嘘自己是撼天动地的梁山好汉,一边举着酒杯,一边热血沸腾地吹嘘。尽管它有五千坪,周围的嘈杂声却让人无法入睡。」(译者注:旗本:是中世纪到近代的日本武士的一种身份。旗本的定义就是一万石以下,而且是将军的直属家臣,都当作旗本。)
沿着壕沟前进的路上,有许多前大名、前旗本的空府邸。住户们或者逃到老家,或者不知所踪,更多的则是遭到驱逐,生死未卜,好的地段一律被没收,变成了新政府的官邸,或者是官员的私产。但是,因为在旧幕府时代,江户六成的土地都归武士所有,所以到处都留下了被遗弃的府邸。
「——嘿,有人在吗?」
在八丁堀的一座府邸的门前,两人停下来,看见一名大个子的巡逻卒在吵闹。这看起来曾是某个大旗本的府邸,门已经倒塌,从街道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庭院里长满了杂草。
「我是从太政官来做草木检查的。这里不合格!好吧,如果没有任何解释,我们会立即将其作为公地没收,懂了吗?」
他背对着两人,双腿分开地站着,挥舞着手中的立牌。
「他在做什么?」
芋川平九郎说。
「那是鬼丸多闻太。」
猿木低声说。
从残砖断瓦的大门里面,一个老人摇摇晃晃地跑出来,在这名壮实的巡逻卒前面像捣米般鞠躬。巡逻卒正在用立牌敲打并斥责他。
无需解释,一目了然。
这个夏天,新政府发布了一项命令,要求拥有庭院的府邸的主人必须立即种植桑树或茶树。——当时日本的出口产品主要是生丝或茶,新政府并不是完全无所事事,他们正在努力做些什么,这是他们的努力的一个例证。所以说,如果有任何空地或空庭院放任草木疯长,就会立即被没收为公地,这也是一种威胁。
立牌上写着公地的字样。——不过,这只是鬼丸巡逻卒私自写的,他知道这府邸里实际上有人看守。
老人交出了一些黄金,求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鬼丸巡逻卒接过了金子,手中还握着立牌,他走出大门,看到了两人,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他的长胡子看着就令人生畏。
两人伸出了手。
鬼丸巡逻卒的脸色变得更严肃,他打开包装纸,递给了他们一两黄金。
「这是第几户了?」
芋川问。鬼丸没有回答,
「你们两个人一起,要去哪儿?」
他反问。
「我们正打算去传马町的一之畑曾八那里。」
猿木回答,提到曾八最近好像找到了一个好的金子来源,
「我也去,很久没见过曾八的脸了。」
鬼丸点头,他用脚猛地踩断私制的立牌,扔进墙下的沟里,开始一起走。两个巡逻卒变成了三个人的小队。
正要过江户桥,芋川忽然回头,
「等一下。」
他说,扭了扭脖子。
鬼丸问。
「怎么了?」
「你看那个深编笠的武士在那边正走过来,哦,他停下来了。」(译者注:深编笠:又称作「天盖」,其作用是遮住佩戴者的头部,用来避免太阳直射或者隐去佩戴者的容貌。)
在隔着几间房子后面,一个戴着深编笠,低着头,用火柴点燃带着黑色纹章的烟管、穿着羽织裤的男子站在那里。
「那家伙,该不会是在跟踪我们吧。」
「为什么这么说?」
「那家伙,从夏天结束以后,我就经常看见他在我后面走。我一开始并没注意到,但自从我注意到以后,我觉得我已经看到他四、五次了。——虽然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也没有被追踪,也没有被怨恨的经历。」
「你在胡说什么?」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道。——呼,真是不像话,竟然敢跟踪政府的巡逻卒。好,待我去逮住他,好好盘问一番。」
鬼丸正要转身去,
「等等,那家伙看起来很强,我们可不能打草惊蛇。而且,我可能误会他了。」
芋川平九郎急忙阻止他——实际上,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家伙可能预示着某种危险。
「啊,他走了。」
那个深编笠男子在风中浪费了三四根火柴,最终让烟管冒出了青烟,然后静静地消失在小巷里。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走路的步伐很悠然。
三人过了江户桥。
这附近全是民居,人来人往的景象与御一新前无异。实际上,为了维持生计,普通百姓必须工作,没有什么空闲日子。(译者注:御一新:明治维新的古称。)
只是,与过去不同的景象也出现了。那就是,在大街的路边,有许多人铺着毛毡或草席,摆放着家具、武器、玩偶、衣物等各种物品。他们一般戴着编笠,或戴着御高祖头巾,对路过的人们默不作声,低着头,或者双手支撑着身体,一动不动。在秋日的阳光下,他们看起来就像一片片影子。——这就是那些在幕府瓦解中失去家业,却又不知道如何在新时代生活的人们的形象。(译者注:御高祖头巾:江户时代中期到大正时期,日本女性常用一种御寒头巾,据说因为使用苎屑制成,所以叫做苎屑头巾,因为谐音被讹传为御高祖头巾。)
「哎呀……他们在这……他们在这。」
芋川平九郎突然发出奇怪的叫声。
「是横枕平助吗?」
猿木看向街角的小屋。
门口宽两间,齐腰的障子半开着,上面写着「大传马町巡逻卒屯所」。以前这里写的是「自身番」——在里面,可以看到一个巡逻卒正露出笑容。(译者注:间:日本尺贯法长度单位,一间大概相当于6尺(明治24年)。一间的长度随时间的不同而有所变化,但是不会大于两米,目前是1.818米。屯所:明治初期的警察署的称呼。自身番:各町内用于警备目的所设的岗亭。常常有三到五名在町内巡回,处理公务、火警、杂务等。备有消防用具和警备用具,主要负责捕缚盘查可疑人物、拘留犯罪嫌疑者等。)
虽然他的脸庞看起来很熟悉,正是他们的熟人横枕平助,但在他前面,还有一个正低着头的男人,旁边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似乎在哭泣。
当三人走近的时候,横枕平助注意到了他们,
「好了,我就放过你们。快走吧!」
他大声叫道。
男子转过身来,手中横着把半开的扇子,三人看出,那个男人刚刚在扇子上放了一些钱递给横枕平助。那是一个面容憔悴但举止端正的武士,头上系着白色的武士发髷,而那个女孩似乎是他的女儿,她从屯所摇摇晃晃地出来。
就在这时,
「发生了什么?」
猿木问。当他问时,横枕平助正似乎很不耐烦地摸着自己的长脸,
「没什么,那父女在大街上摆摊,我偶然路过听到那个女孩在说新政府的坏话,就抓来问话,然后她的父亲过来道歉,我就放过他们了。」
他解释道。芋川平九郎问:
「你收了多少钱?」
「两分。」
横枕平助从口袋里掏出钱给他们看。
「他们只有这么多钱,我白白吼了一嗓子,这还不够我塞牙缝。」
「但是,你这种事,一天做几次?」
「今天这是第一次。——如果我这个巡逻卒有这么多闲钱,谁还愿意干这个工作呢。」
横枕平助毫不羞耻地笑着说。
「毕竟,像我这样的人,还是非常感谢巡逻卒。」
他本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懒人。
二分钱似乎不足以平复他那贪得无厌的心情,三人苦笑着离开屯所。横枕平助叫住他们,问起了一之畑曾八的事,也决定一起去。屯所之后就变得空荡荡的,完全没人在意。巡逻队则变成了四人一组。
他们一边不着边际地大声闲扯着,一边走向小传马町。
四
这里,位于城市中心,有一个高度两米半,带有回棱的,插着竹刺的黑色的泥瓦高墙围起的区域。在门旁边,一个看起来新立的牌子写着「东京监狱」——也就是所谓的小传马町的牢房。
「喂,一之畑巡逻卒在吗?」
芋川平九郎向两个门卫问道。
虽然时代变了,但新政府似乎暂时还来不及改变牢房的设施和制度,狱吏们被允许继续在职,但仍有不少人逃跑,目前正在用巡逻卒来填补。
众人都认识门卫。
「在。」
「进来。」
被两人这样告知,他们都走了进去。
虽然如此,这肯定不是他们能愉快地访问的地方。只要走进这里,就有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在这里工作的一之畑曾八曾经提出要带他们参观内部,但他们都说「免了,谢谢」,并在被称为监狱长屋的地方——现在这里成为了外来者和狱吏的会面所——和他谈了几句就离开。
然后,他们靠近那里。——
突然,从那个建筑物里传出了大叫的声音。
「还钱,把钱还给我!」
四人带着不悦的表情进去。
在角落里,一之畑曾八垂着头,面色沮丧地站着,前面有个男人伸出手,就像是要戳曾八的鼻子一样在责骂他。
「即使你只是一个监狱小喽啰——」
他转头看了看刚进来的四个巡逻卒,但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
「无论如何,作为天皇陛下的官员,怎么可以从人民手中骗取钱财呢!」
四人都显出了尴尬的表情。——不过,这个男人是谁呢?他肯定不是这里的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大约三十多岁,头发做成了町人的发髷,穿着条纹和服,把衣服提到了屁股,下面穿着紫色的裤子。他那大嘴和厚下巴看上去十分精神,但完全不像是武士。他甚至都没有佩刀。然而,一之畑曾八,虽然他本来就是一个胆小的人,但毕竟算是个巡逻卒,竟然在角落里颤抖着。(译者注:町人:日本江户时代一种社会阶层,他们主要是商人,部分是工匠以及从事工业的人。町人在江户幕府的士农工商身份制度下是最低的两级,但是凭着商业买卖以及独有工作技能,部分町人的财力高于武士阶层的大名。)
鬼丸多闻太开口问道。
「在这样的地方大声嚷嚷——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是福泽谕吉,一个町人。」
四人越来越觉得惊讶。——他其实不是町人。他们知道这是来自庆应义塾的名字,他在芝新钱座开了一个大学堂,是一个著名的洋学者。
「那,那个,还钱,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有事找这里的一个囚犯,从夏天开始我来过这里好几次,给他送书、衣物和钱。——不,我本来打算那样做。我一直以为那个囚犯就在这里。第一次来这里询问的时候,这个人告诉我有这样一个囚犯,从那以后,他也说会帮我转交这些钱物。」
福泽谕吉怒火中烧地继续说道。
「这都是谎言。我昨天才发现那个囚犯并不在这个町的监狱里。这家伙一直在欺骗我。真不知他怎么能说出这种彻头彻尾的谎言。我就是为了这个来质问他的。我要他归还我之前给的所有东西。我的愤怒和要求有问题吗?」
他不再大声吵闹,但无论是毋容置疑的内容还是不可抗拒的压迫力,他的声音都让人无法忽视。可以理解一之畑曾八为何如此惊恐。
「嗯,不合适!」
猿木高声反驳。
「什么不合适?」
「首先,想要给狱中的囚犯送钱物这本身就不合适。这种东西被没收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送钱物不合适,为什么你一开始不拒绝?呵呵,现在看来,这种不正当的行为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做。你们都应该有这样的行为吧。」
「无礼者,砍了他!」
鬼丸大声地敲打他的朱色刀鞘。
「砍我?有意思。」
——巡逻卒们不知道,去年五月,在上野的战斗中,炮声如远雷般轰鸣,而他,这个曾在学校讲解韦兰经济书的人,没有丝毫畏惧,直言不讳。(译者注:韦兰经济书:指《政治经济学的要素》,是美国经济学家、教育家弗朗西斯·韦兰(Francis Wayland)撰写的探讨经济学基本原理及其在社会中的应用的综合性著作。)
「我一直以为了不起的幕府官员消失了,好日子就来了,现在看来无论世界如何变化,官员们还是一如既往。最近的巡逻卒们在我看来,也算在内。」
他说道。
「提到巡逻卒——我要先声明。虽然名字是巡逻卒,但现在日本的巡逻卒其实就是巡逻的流氓。这是不对的。前些天我去给岩仓卿讲述了真正的西方巡逻制度,但现在时机尚不成熟。如果我,福泽,被这些巡逻卒用他们的愚蠢的刀斩了,改革肯定会更快。」(译者注:岩仓具视:1825年10月26日-1883年7月20日,日本政治人物,曾担任孝明天皇的近侍,对日本皇室有很大的影响力,也影响明治维新的发展。作为公武合体派,努力促成皇女和宫的下嫁,但因尊王攘夷派的崛起而失势。应应三年归来后推动倒幕运动,成为王政复古的立役者。维新后,率领遣欧使节,视察欧美。)
「你说什么?岩仓卿?」
「愚蠢的刀?」
巡逻卒们大吃一惊,脸色变得像被狐狸吓到一样。
「啊,我一直认为刀的长度是衡量愚蠢的标准,所以我称它为愚蠢的尺度。」
福泽谕吉笑了,突然转向门口,看见某人发出「嘿」这样的声音。
门外,映着某人在斜阳下站立着的影子。他的身影看上去很奇怪。巡逻卒们——除了一之畑曾八——都被吓得目瞪口呆。
福泽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说出那个人穿着的衣服的名字,那是一个穿着水干,脚穿毛皮鞋,袜子被绳子捆在脚踝处的男人。(译者注:水干:日本古朝臣礼服,猎衣的一种。随着时代的推移,水干逐渐成为武家及一部分公家的日常服装,并很快成为了礼服的一种。)
「有事吗?」
巡逻卒中的一个人疑惑地问道。
「来者何人?」
福泽终于开口问道。
「我是太政官弹正台的大巡察,香月经四郎。」
这就是来者的回答。
他走进来,大家仔细看了看,他黑发凌乱,甚至涂着黑眉,腰间挂着一把刀,或者说更像是一把太刀,手里还拿着一把折叠的桧扇。(译者注:桧扇:日本宫廷中所用的一种用桧叶和日本纸制作的扇子。被认为有驱邪的功效,所以一些祭祀如祇园祭中至今仍然有使用它。)
这个人还很年轻,大概二十几岁,看上去就像是从平安朝走出来的贵族,毋庸置疑是一个优雅非凡的美男。
「弹正台的——?」
原本震惊的福泽谕吉,
「我明白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咕哝着,点了点头,
「弹正台,我听说过。我惊叹于新政府能从日本的犄角旮旯中翻出如此古老的东西……但我赞同他们的精神。总的来说,弹正台就是处理官员恶行的机构。既然如此,那么诸位,容我再次介绍。我是庆应义塾的塾长福泽谕吉——」
他重新介绍了自己,然后开始讲述。
「今年五月,幕府的军人榎本釜次郎在箱馆战争中投降,被送往东京。我在九州中津长大,与榎本没有任何关系,但这个夏天,我突然听说,他的家人一直不清楚榎本后来的情况,他们非常担心。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和榎本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作为德川的武士,坚持到最后,这是非常值得敬佩的。他之所以失败,只是因为实力不足,投降也不影响他的男子气概,所以我想,我应该帮他一把,这就是我插手的原因。」(译者注:箱馆战争,1868年12月4日-1869年6月27日,旧历明治元年10月21日至明治2年5月18日,新政府军和旧幕府军围绕虾夷地展开一系列战役,而旧幕府军则接连败退,最终使得榎本武扬等人投降,这是明治新政府军和旧幕府军之间的最后一战,至此旧幕府势力的抵抗完全结束,戊辰战争宣告终结。又因为旧幕府军在虾夷地的根据地为五棱郭,故又称五棱郭之战,而因这场战争跨越了戊辰年来到了己巳年,因此也被称为己巳之役。1869年,虾夷地改名为北海道,箱馆也改名为函馆。)
「………」
「然后,不管怎样,他是罪人,只要来这个传马町的牢房问一下就知道了,所以,我来这里,恰好碰到了那个像青瓢葫芦一样的巡逻卒。就是那家伙,恬不知耻地说,榎本就在这里,正在被他照顾,所以,从那以后,我一直给榎本送书送钱。但是,我昨天才知道,榎本实际上从未在这里,他一直在龙口的兵部省纠问所的牢房里。」
「………」
「所以,我来这里愤怒地抗议。我并不在乎送给他的钱和物品,但是这种嘲弄人的行为,无论是巡逻卒还是别人,我都不能坐视不管。不,正因为是巡逻卒,我更不能视而不见。弹正台的你怎么看,我有错吗?」
「你是对的。」
年轻的大巡察回答。他的声音清新,甚至可以说是甜美。
然后,他转向一之畑曾八。
「还出来。」
「不,那个……」
曾八显然很慌乱。
「都花掉了吗?」
香月经四郎问道,脸上露出苦笑。
「无论如何,我会调查这件事,由政府负责赔偿巡逻卒非法获得的钱物。……你们这些巡逻卒,如果你们再犯这样的罪,一定会受到惩罚。」
他先是看了曾八一眼,接着又看了其他四个人一眼,
「记住了,我以弹正台的名义,你们一定会受到惩罚。」
他再次重复。
「你们可以走了。」
他们被赶走,五个巡逻卒都以相当沮丧的态度——实际上,他们的脸上都写着松了一口气——离开了会面所。
「福泽老师,请原谅我。」
香月经四郎向有些不满的福泽鞠躬道歉。
「政府刚刚建立,这些不良分子就像蛆虫一样四处乱爬,我实在是顾不过来,弹正台最近才开始在市中巡察。……」
「弹正台的官员,都穿着像你这样的服装吗?」
福泽首先抛出了他内心的疑问。香月经四郎露出笑容回答。
「不,只有我。我有自己的一些考虑。」
「我听说弹正台这个机构已经成立了,起初我甚至不明白它是做什么的。后来,我知道它是复活的平安朝时期调查官员贪污的机构。据说,集聚在里面的人们都是相当古老的风格……」
福泽说道。刚才,听到弹正台这个名字,看到对方的水干装,他就点点头,似乎是因为他对此有了感触。
「另外,我观察到,不只是巡逻卒才会有问题。在更高的层面,有许多人在混乱中试图中饱私囊,而弹正台是否了解这些,又打算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福泽直言不讳地提出这个问题,香月经四郎直视着他的眼睛回答。
「是的,例如——正如你所知,目前在东京,各藩的藩邸几乎都无人居住。一些贪婪且无耻的人正在利用混乱的情况占领这些地方。我们对此也在进行内部调查。对了,我听说前几天老师您向岩仓卿详细介绍了西方的巡逻制度。那时,关于您的讲解报酬,您是不是正在与他谈判,以每坪一两的低价购得三田岛原藩的藩邸,总共一万四千余坪的土地和七百六十九坪的建筑呢?」
福泽谕吉突然被吓得倒吸一口气。香月经四郎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福泽老师,作为弹正台,我们应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呢?」
五
那天晚上,在日本桥马喰町后街的一家居酒屋里,四名巡逻卒在喝酒。
由于工作原因,牢房的一之畑曾八稍微晚了一些才到。当他到达时,四人已经烂醉如泥。
他们询问曾八是否接受了什么调查,曾八回答说并没有。
「喂,曾八,那个弹正台的怪物是什么?」
猿木次郎正立刻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他大约十天前开始来牢房。」
曾八也回答道,显得有些困惑。
「他是为了调查某个特殊的犯人吗?」
「不,不是。他正在做一些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嗯,牢房的深处有一个处刑场,他在那里新建了一座小屋和一个大平台。然后,两三天前,一个大概两个人高的木箱被搬进来,那个木箱,来自横滨——不,应该是从法国过来的,看来是那个大巡察定制的。」
「啊,从法国过来的?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曾八力不从心地摇了摇头。
「比起这个,那个送钱物的事情被发现了,确实让我困扰。……」
「你刚刚不是说没有任何调查吗?」
「不,但是如果那个不能再继续了,还有其他的途径。……」
曾八握着酒杯苦思冥想。
「而且,那个弹正台,虽然是个年轻的美男子,但总感觉有点恐怖。」
「他说,如果我们巡逻卒以后还犯这样的罪,一定会受到惩罚。」
鬼丸多闻太从胡须中伸出厚厚的下唇,说道。
「那小子,口出狂言。——喂,老板,再来一杯!」
「弹正台会真的盯上我们吗?」
芋川平九郎以一种焦虑的语气问道。
「如果弹正台真的要管那些事,他们就算有几千人也不够用。」
横枕平助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些人完全是无法无天的角色,他们以职务为依托,通过恐吓从民众中骗取小钱,抢劫,敲诈是他们日常的任务。但他们自己却认为,所有的巡逻卒都是如出一辙的。
而且——
「那个小子,肯定是萨长土肥那帮人派出来的吧?他们肆无忌惮地欺压人民,居然还说什么弹正台大巡察。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是好人。」(译者注:萨长土肥:萨长土肥是推进明治维新和供给明治政府主要官职人材的萨摩藩、长州藩、土佐藩、肥前藩四个强藩之总称,幕末期被称作「雄藩」。主要人物被称作「元勋」、「明治之元勋」、「维新之元勋」。萨长土肥一时期几乎独占明治政府的上级官职,因此被揶揄为藩阀政治。)
「其实,政府的高官们,就在两三年前,还都是被通缉的罪犯。其中,甚至有纵火,抢劫,杀人的罪犯。」
「现在他们却在那里口口声声说什么天下,国家——」
「实际上,他们每天都在柳桥等地方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那些倒幕的家伙,口口声声地鼓吹攘夷,就像法华经的主持一样大吹大擂,但是一旦幕府倒台,他们就吃干抹净,对之前喊过攘夷的人装作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他们纷纷大吼起来。不仅仅是酒精上的激情,还有真正的愤怒和悲哀。
「他们不仅冷若冰霜,而且毫无顾忌地贪图权色。曾八,下次你遇到那个弹正台的恶鬼,就告诉他,如果他要抓人,就去抓那些高官!」「什么大臣,什么参议。——他们的年纪和我们也差不多——不,他们是比我们还年轻的小毛孩!」
「我们,为了去买老鼠街的廉价妓女而赚着三瓜两枣,还要忍受那么多的苦难。」
「啊,该死,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老板,没有酒了!快,把那个章鱼都拿出来!」
老板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半哭半笑的表情。除了他们,这里没有其他的客人。当他们一群人进来时,其他人都灰溜溜地逃走了。
他们都是原新征组的队员伙伴。在幕府从浪人中招募人手进行江户市区管理的新征组末期,从文久到元治年间,他们并非管理者,反而因为敲诈勒索而被市民鄙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即使进行那样的行为,也显得更为威风,且还充满了未来的野心。
但现在,他们分别住在接近贫民窟的长屋里,看似豪杰的鬼丸多闻太,尽管没有妻子,却有六十三岁的母亲和八十八岁的祖母;对于金钱算计得鬼迷心窍的猿木次郎正,有一个像相扑运动员一样胖的妻子;信条是做最少的事最轻松的横枕平助,有七个孩子;用谄媚取悦并从朋友那里捞取利益的芋川平九郎,尽管没有妻子,却有五个年幼的兄弟姐妹;像青瓢葫芦一样死气沉沉的一之畑曾八,有一个每天都要打丈夫一顿的易怒妻子。
恰巧的是,就在昨天,他们都或是被母亲们唠叨,或是与妻子争吵,或是被弟妹和孩子们可怜地哭诉。
于是,为了发泄不满,他们起了买妓女的念头——奇怪的是,他们共同的爱好似乎只有买妓女——他们开始筹措启动资金,他们最终把希望寄托在近期内貌似手头最宽裕的的一之畑身上。他们拜访了牢房,却在那里被一个奇怪的平安朝妖怪吓得丧失了斗志,于是来到了这个背街的居酒屋痛饮。
「我们,虽然买不起柳桥的高级妓女,但也曾侍奉过她们,讨论天下大事——」
鬼丸多闻太痛苦地哀叹道。「再也不能拥有那样的美女了。我的人生中,永远不可能实现。现在连梦想和希望都没有了!」
他把胡须脸朝向摆着章鱼的盘子哭了出来。他有爱哭的习惯。
「啊,我的人生就要结束了!与你们不同,我还有我想做的事。不是买妓女。作为一个男人,我还有我应该做的事!」
「与你们不同,这话说得真是戳人脊梁骨。」
横枕平助,这个懒人,嘟着嘴说。
「我这边也有想做的事。」
「你有?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感觉有些事我想做。」
「我期望,让男子之花盛开!」
鬼丸哭着大叫道。
「虽然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样,总之,鬼丸多闻太,我,想做一些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是有价值的事,然后去死!」
「我同意!」
芋川平九郎也大喊道。然后——
「无论如何,在这样的酒馆里我们的士气无法提升。我们一起去吉原吧。」
他站起来说。
大家都非常激动,正要走出去,居酒屋的老板忙着呼唤他们。
「大人……请结账。——」
「我们下次巡逻来这里时会付的。等到那时再说。」
猿木次郎正这样说。
「请别这样,这样我有些为难。我们的生意是靠日复一日的收入的。——」
「你个傻瓜。」
刚刚还在哭泣的鬼丸多闻太回头斥责道。「在这个乱世,你能靠日复一日的收入过活是谁的功劳?不就是夜以继日地保护你的我们吗?」
六
出了居酒屋的五名巡逻卒向着浅草的方向开始前进。
他们肩并肩,在人烟稀少的夜晚的大道上,一边大声唱着当时的流行歌曲,一边前行。——
「在盛开的江户城,
种桑,种茶,
用锄头来翻桑,
可别把桑树当成茶。」
真是快活呢。
正当他们看到浅草御门的影子出现在远处时,有人从侧面的小巷冲了出来。
「是谁——」
他们止住歌声,躲在月光下看过来。
「啊,巡逻卒们!强盗来了。强盗闯了进来。请帮帮忙!」
那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几乎跌倒在他们面前。他的声音颤抖,
「他们是三个人,拔出刀来威胁我们。如果我们大声叫喊,他们就会杀了我们。啊,幸好遇到了巡逻卒们。快,快,就在那个角落的当铺——」
芋川平九郎推开了他的手。
「非常遗憾,我们现在正在执行另一项公务。……那个,浅草御门的巡逻卒屯所就在那里。你去那边吧。」
五个人迅速转身。
他们停止了歌唱,一齐地露出酒醒的脸色,开始急速行进。
——然后,他们注意到前方的路口站着两个影子。那两个影子走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是什么?
巡逻卒们正要开口,他们突然惊讶起来。在月光下,他们发现那两个人是他们熟悉的水干和深编笠。
「回去。」
当水干咬牙切齿地说这句话时,深编笠也说:
「已经提出盗贼的控诉,身为巡逻卒,却转身逃跑,这怎么可以?」
——这口音是萨摩的。
「回去!」
五个巡逻卒吓得胆怯,他们又迅速地转身。在返回原处的行进中,他们的头脑完全混乱。
「刚才,那个人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深编笠问道。猿木次郎正颤抖着回答。
「在,在这里。」
刚才控诉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可能已经跑向浅草御门的屯所了。——深编笠一个人走进小巷,只留下水干和巡逻卒们。他很快回来,
「我知道了。五、六家之外的当铺。如果他们要出来,只有这个巷子。」
他说,
「香月,你,你能赶他们出来吗?我会在这里等着射杀他们。」
巡逻卒们看到他从怀中取出的东西,吓得目瞪口呆。那是一把手枪。
「等等,我不打算杀人。恰好,我要捉住他们,有事情要做。」
水干摇了摇头,
「你在这里开枪。盗贼们会冲出来,逃进巷子深处。然后我会抓住他们。」
「你确定吗?」
「我,如此认为。」
看到他从腰间抽出的东西,巡逻卒们都惊讶了。那不是太刀。那是他们白天看到的那把折叠起来的桧扇。
然后,他一个人走进巷子深处,连脚步声都没有。
他真的能用那种东西抓住人吗?——但是,这个疑问要小于巡逻卒们——尤其是芋川平九郎持续困扰他们的另一个疑问。
「大人。」
他不管怎样,叫住了深编笠。
「你究竟是谁?」
「我是大巡察,川路利良。」
对方回答,举起了拿着手枪的手。
他们看见巷子深处,那把桧扇在飘动。
「好了!」
月光下,枪声震耳欲聋。
几分钟后,几个人影从巷子里跑了出来。他们看着这边,发出了一声叫喊,然后向巷子深处逃去,一起停住了。
这只是一瞬间,接着就爆发了争斗。数把白刃在眼前闪烁。
「喂,来帮忙——巡逻卒们。」
巡逻卒们听到水干的声音,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那里,都感到惊愕。
这一定是因为刚才的枪声吓到了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们一边说,一边从四面八方涌出来。这些住民们在东京的月光下,看到那个像平安朝的公达一样的奇异形象,全都像被狐狸附身一样呆站着。
「强盗已经被解决了。大家可以放心了。」
水干慢慢地摇动他的桧扇,对赶来的五个巡逻卒说,
「把这些家伙带走,送到牢房去。」
他用扇子指向倒在脚下的三个影子。
七
巡逻卒们的惊讶持续不断。
第一个惊讶的事情是,那个弹正台的年轻人似乎只用桧扇就把三个强盗击晕了。桧扇是由薄木板做成的,长度有足足一尺三寸,折叠起来就像一个笏,在需要的时候也可以作为防御武器。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些,但即便知道,也会觉得用它打倒三个拿着白刃的强盗是件令人惊讶的事情。(译者注:笏:俗称奏板、朝板、手板、手简、玉板等,是中国古代大臣上朝时拿着的一块弧形板子,并传到日本、朝鲜半岛、越南、琉球等东亚地区,上面可以记录要参奏的内容或是君主的旨意。)
第二个惊讶的事情是,那些强盗中,有一个最初没看出来性别的家伙——因为戴着面罩,穿着男性的衣服——竟然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那三个眩晕倒下的人不知道被打到了哪里,五个巡逻卒有的背着,有的抱着,被迫着把他们运送到小传马町的牢房。紧接着的第三个惊讶的事情就是,之后他们自己也都被关进了牢房——在被关进正式的牢房之前,他们被赶进了一个临时收容的房间。
「喂喂,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们?」
他们惊慌失措。
「我也不知道。这是大巡察的命令。」
看守在栅栏外回答。
提到大巡察,那个深编笠的武士也是弹正台的大巡察,这当然又是另外一个令人惊讶的事情。他是那个像平安朝的妖怪一样的人的同事。
「——这样的话……」
芋川平九郎不安地嘀咕。
「我可能一直被那个大巡察盯着。不,也许……嗯,我们的行为,可能都已经被抓了现行……」
其他四个人,都变得脸色苍白。
「所以,我们被关在这里了?」
当猿木抱着头说时,横枕平助说,
「但是,白天,一之畑被那个洋塾的老师诘问后,他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而且,像那样的事情每个巡逻卒都在做,只有我们被关进牢房,这样的法律是不存在的。」
他愁云满面地说着。
即使说这样的法律是不存在的,但实际上他们仍然被关进了牢房,所以他们的担忧并没有消除。
——鬼丸再次向看守询问。
「那两个大巡察还在这个牢房里吗?」
「还在。」
看守回答后,补充说,
「他们好像在斩罪场那边忙碌着。」
五个人面面相觑。一之畑曾八用沙哑的声音说,
「在这个深夜吗?」
「嗯。而且,刚才有人乘轿子来了。似乎是被大巡察叫来的——」
「真的吗?」
不安持续升级。
「是谁呢?」
「不知道。轿子直接朝着斩罪场那边去了。——」
然后,这个看守开始讲述其他的事情。
「说起来,刚刚你们送来的那三个盗贼,他们都是了不得的家伙。一个是山犬金兵卫,一个是瘢脸丹治,还有一个是玉碎的阿绫。」
「嘿嘿,都不知道。」
「你们是新来的巡逻卒,当然不可能知道。」
看守如此说道。他是之前在这里当狱吏的人。
「他们都是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家伙。在这里的囚犯中,他们是最可怕的一群。然而,在御一新后,他们被释放了。尽管幕府瓦解,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被释放。……但是,你们居然又把他们抓住了。……」
「——喂,难道他们马上就要被斩首吗?」
芋川平九郎这样说道。
「谁知道。我觉得至少不可能在这个深夜。」
「嗯,我也不知道深夜也有斩首。」
这个牢房实际的看守之一,一之畑曾八喃喃自语。
「其实,我现在可以坦白说了,我的其中一个职责是处理被斩首后的尸体……」
其他四人如同受到震惊般的盯着曾八。「你打算今晚处理自己的尸体吗?」这样的玩笑一个人都没敢说出口。
过了大约三十分钟,几个行政官员来了,巡逻卒们被从牢房带出去,然后被带往斩罪场。
五个巡逻卒的恐慌无以言表。他们从未想过——他们自己将要被斩首!
「疯了……这简直疯了!」
不知从何处发出的悲鸣声,像是空气一般从身体里泄了出来,但他们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瑟瑟发抖,猿木次郎正甚至不知道他的大鞋已经脱落了一只,看似豪杰的的鬼丸多闻太在走路时似乎由于大脑贫血晕厥了,摇摇晃晃的快倒下去,两边的狱吏在扶着他走。
他们走过几扇门,出去后,看见夜空中有红光闪耀。那下面似乎有什么在燃烧。
「那是什么?」
「不知道。那是斩罪场。……」
曾八回答,牙齿咯咯作响。
不久,他们到了一个泥砌的小门前面。一个轿子放在那里。看守说有人被叫去乘轿,他们想那可能就是这个,但实在没心思在意这些。
「就等你们几个了,听我命令,进去。然后——」
门打开,他们被推了进去,然后门被关上了。
八
已经被吓得半死不活的巡逻卒们看见,等待他们的,是一个他们认为与阴间无异的场景。
四处是剥落的泥瓦墙和破裂的粉墙围成的斩罪场中央,有四个篝火燃烧得正旺。那就是照亮夜空的红光。每个篝火旁边,都有一根带叶的青竹,用来连成一片,飘扬在风中的纸串连着注连绳。(译者注:注连绳:又称标绳,七五三绳。是一种用稻草织成的绳子,为神道信仰中用于洁净的咒具。注连绳多数见于神社,能辟邪。)
正方形中间,放置着三层的台子,上面立着两根比人高一倍的粗大柱子,两根柱子之间的距离大约可以让一个人通过。上端用厚板连起来——那板子上的装置是什么呢?
那东西在篝火下,发出红热的光芒。明显是铁制的武器。朝下的刃是倾斜的。底部两根柱子间有板,台子外面有个四方的笼子,上面悬挂着绳子。
那是一个用途不明的机械,它的形状阴森恐怖,足以让任何看见的人内心深处颤抖。
地面上站着三个影子。
其中二人是香月经四郎和川路利良。香月依旧是那个打扮,但川路却摘下了深编笠。他是一个三十六七岁,下巴长着尖尖的胡子,显得非常沉毅的男人。
香月并没有看那些刚来的巡逻卒,而是转过头去,
「嘿,你准备好了吗?」
他问道。
「Oui(是的)。」
对方用不明所以的声音回答,然后点了点头。
——是女人的声音。
那到底是什么?巡逻卒们更加怀疑自己的眼睛了。那里有一件类似于蚊帐的、淡红色的筒状物体在晃动。
巡逻卒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那实际上是一个戴着市女笠的女人,笠子上悬挂着一件所谓的虫垂衣。(译者注:市女笠,日本女性戴的大草帽。虫垂:由薄的苎麻制成的长面纱。它用于保护佩戴者免受风雨太阳的侵袭,并保护佩戴者免受昆虫的侵害,还保护妇女免受窥探,保护她们的身份和隐私。)
「好,这些人就是巡逻卒。」
香月第一次正面面对这五个人,
「那边有三个盗贼——好的,先把那个脸上有瘢痕的家伙带上这个台子。」
他这样命令道。
五个人这时才注意到,入口附近坐着三个男女。他们就是那些强盗。他们已经从昏迷中醒来,但被反手绑起来,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他们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奇怪物体。
「其余的人,严密监视剩下的两个家伙。」
——啊,原来!
——要被斩首的果然是这些家伙!
他们这才恍然大悟,
「啊。」
「明白了!」
巡逻队中的一之畑曾八和横枕平助像被弹簧弹出一样走了出来。曾八曾经负责过这个斩首场的工作,所以他是反射性地行动。而平助这个懒汉出人意料的回应和第一个冲出来,说明他的欣慰和喜悦是多么的猛烈。
「站起来!」
他们抓住的是瘢脸丹治,他的脸的右半部分有可怕的火烧痕迹。
他们从没有挂着注连绳的一侧走进去,爬上了有梯子的台子。一如香月的指令和扇子的指示,接下来,
「让囚犯趴在台子上。」
当他们听到这个命令时,他们都愣住了。
一之畑他们原以为这个男人会在台子上——尽管他们不明白怎么做——被斩首的。
——究竟,他们要怎么做?
他们抬头看着头顶的巨大斧头,两人背后瞬间被冷气笼罩。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个机械的用途。
「柱子下面的板子是双层的。提起一片,就会出现一个洞。把囚犯的头放进去。然后,台子上有皮带,把身体绑住。」
香月一边说,一边绕过注连绳,自己也爬上了台子。
像被咒语驱动一样,两个巡逻卒按照他的要求做了。提起一片板子,他们发现板子被刻成了半月形,和另一片板子之间形成了一个圆洞。
直到这时,异常平静的瘢脸丹治终于感到了不只是简单处刑的恐惧,他开始猛烈地抵抗,但他的手被绑在背后,整个身子被压住。之后,他的脖子被放在那个半月形的凹槽里,一块板子从上面放下来,只留下头露在外面,剩下的部分只是像条肉棍一样扭动着。他们用台子上的皮带把他固定住。
「你这个叫瘢脸丹治的,应该知道你过去的行为足以使你被钉在架子上处以磔狱门刑。我们在这里执行的刑罚是法国式的斩首刑。」(译者注:磔狱门刑:分割肢体,然后「张其尸」以示众的一种酷刑。)
香月经四郎抓住了垂下的绳子,声音洪亮地说。
「你应该感到荣幸,成为了在日本实施这种刑罚的第一个人。还有,感谢我们给予你最无痛苦的死亡。」
然后,他拉了那根绳子。
瞬间——响起了难以形容的声音。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接着是一声惨叫。——
这并不是被执行死刑的人的声音,而是站在台上的两个巡逻卒,以及剩下的巡逻卒和囚犯们的惨叫声。
那把三角形的斧头沿着两根柱子上刻出的沟槽落下,利用自身的重量,切断了从洞中伸出的瘢脸丹治的头,头掉进了外面的篮子里。血液疯狂地喷涌出来,仿佛在篝火中燃烧一般。
在随后的两三分钟的可怕的寂静之后,
「巡逻卒们,把那个躯体放下,把它搬到那边去。」
香月经四郎的声音响起。
「然后,你们中的谁,把那个叫山犬金兵卫的人带过来。」
山犬金兵卫从麻痹中醒了过来,开始怒吼和挣扎。他尝试逃跑,但被猿木撞倒,他像熊一样把猿木弹飞了。如果没有鬼丸多闻太的强大力量,这个局面会变得更加糟糕。——鬼丸开始展示他强大的力量,实际上他和猿木都在努力让可怕的大巡察看到他们的本事。
那具躯体被一之畑和横枕从台上拉下来。没有头颅的躯体还在流血,血在台子上形成了一个红色的流痕。
轮到山犬金兵卫被拉上来,即使他的头被放进了洞里,也仍然在挣扎,像山犬一样尖叫,
「那么,第二个人。」
随着香月的声音,斧头滑落,他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在胜海舟的《冰川清话》中,他说:「我感到敬佩的人有三个」,并且讲述了三个凶手的故事。(译者注:胜海舟:1823年3月12日-1899年1月19日,日本幕末开明政治家,江户幕府海军负责人。曾留学美国学习海军军事。在坂本龙马行刺他的时候说服龙马成为他的门生。幕府崩溃前夕,任陆军总裁,同讨新政府军参谋西乡隆盛议和,使江户和平开城。后在明治政府中任海军卿等职,不久辞职。官阶正二位、明治维新后授予伯爵爵位。《冰川清话》:胜海舟晩年在赤坂冰川撰写口述之书。他独特的说法一般人无法理解。被称为「冰川大话」。)
第一个人在江户抢劫,把偷来的钱埋在地下,然后逃到上方。他在上方抢劫,也把钱埋起来,等前一次犯罪的热度降低时,他回到江户,取出之前埋下的钱。那个时候,关东是金本位,关西是银本位,所以他这么做。这样交替而行,使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人知道他是强盗,这就是瘢脸丹治的故事。(译者注:上方:江户时代称呼大阪、京都为中心的畿内的名称。广义的也指畿内为中心的近畿地方一带。)
另一个人,被捕后接受了与力的审讯,大多数人都会想方设法逃避责任,但这个人说,被捕就是天命,他完全承认,就在他可能被执行死刑的第二天,因为幕府瓦解时突如其来的混乱,他被释放了。其他囚犯都欣喜若狂,但他面不改色地说:「哦,是吗?真麻烦」,然后就平静地走出了监狱,这个人就是山犬金兵卫。(译者注:与力:江户时代基层武士的称呼,也可写作寄骑。战国时期的寄骑意指被大名委派给城主或高阶武士协助处理事务的人。)
当政府军入城后,胜海舟一度被西乡任命为负责江户治安的人,他说:「哎,就算斩杀了五十个或六十个囚犯,世界上也不会因此就没有杀人犯和盗贼了」,然后他就一次性释放了所有的囚犯。这个行为中,既有胜海舟的大胆,也有他的毒辣。
然后,「还有一个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囚犯,我想听听她的罪行,所以特意安排人离开,单独和她对面进行审问。那个女人开始说,她以前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是只对安房守大人说一下,因为很多轻浮的男人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她就对那些看上去有钱的男人表示好感,然后在某某时间,用某某方式杀了他们,只抢了他们的钱,然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即使医生看了尸体也没有发现伤口,所以没有办法。她用这种方法,到目前为止已经杀了五个人。这真是大胆至极。」,这就是这个女人的情况,这里的某某应由读者自行填充。这就是第三个人,玉碎的阿绫。
然后,芋川平九郎把她拉到了台上。连那个毒妇也半昏过去,她骄傲地称为「美丽」的头颅在铁斧下化成了锈迹,与血花一同落入了篮子中。就算是那些喜欢女人的人,也没有余裕去想「啊,多可惜。」,只是呆呆地看着。
不——其实五个巡逻卒并没有看到那个场面。他们的眼睛已经转向了别处。
可能是因为看到第三个死刑犯是个女人,不禁产生了好奇心。原本站在后面的市女笠这个时候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前面,站在篝火旁,抬头看向台上。——就是这个,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从前面开口的虫垂衣中间瞥见的是蓝色的眼睛。那是雪白的脸。而在虫垂衣的影子中波动的,竟然是金色的头发!
哦,这位平安朝的贵妇的真身,竟然是个外国女人?
「原来如此。……不愧是坚固的材料。一点也没有破损。」
看着掉在地上的铁斧的香月经四郎,对那个女人笑了笑。
「不过,既然如此,就再多试试看。」
他转向五个巡逻卒说:「现在,你们的恶行已经全都被调查清楚了。作为负责东京治安的巡逻卒,这是无法容忍的。你们不仅如此,还犯下了更严重的渎职的罪行。有市民向你们投诉有强盗时,你们不仅置之不理,还试图逃避责任。你们是为了什么而成为府兵的?是为了什么而成为巡逻卒的?——这是无法宽恕的!」
五个人都屏住呼吸,像五个巡逻卒的雕像一样。
「我在白天说过,如果你们再犯这样的罪,一定会受到惩罚。你们,违反了这个规定。」
三角形的斧头,又慢慢地上升。
手握绳索,身穿水干的弹正台大巡察用甜美悦耳、清新爽朗的声音说道:
「接下来,你们将依次被送上断头台。那么,谁是第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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