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日记》
所谓涤生,即涤旧生新。
言物行恒,诚身之道也,万化基于此矣。
总由心不静,故不专一,当力求主一之法,诚能主一,养得心静气恬,到天机活泼之时,即作诗亦自无妨。我今尚未也,徒以浮躁之故,故一日之间,情志屡迁耳! 不恬静是因为情绪浮躁,不活泼是因为胸臆堵塞,但为什么浮躁、堵塞呢?最大的原因来自于欲望太多。
用志不纷,乃凝于神
醒早,沾恋,明知大恶,而姑蹈之,平旦之气安在?真禽兽矣! 平生只为不静,断送了几十年光阴。立志自新以来,又已月余,尚浮躁如此耶! 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天下事皆须沉潜为之,乃有所成,道艺一也
盖志不能立时易放倒,故心无定向。无定向则不能静,不静则不能安,其根只在志之不立耳
天下事未有不自艰苦得来而可久可大者也
天之道有四知,天道有三恶。三恶之目曰天道恶巧,天道恶盈,天道恶贰。贰者,多猜忌也,不忠诚也,无恒心也。四知之目,即《论语》末章之“知命”,“知礼”、“知言”,而吾更加以“知仁”。 我欲足以自立,则不可使人无以自立;我欲四达不悖,则不可使人一步不行,此立人达人之义也 贤弟此刻在外,亦急须将笃实复还,万不可走入机巧一路,日趋日下也。纵人以巧诈来,我仍以浑含应之,以诚愚应之,久之则人意也消。 天下之至拙可胜天下之至巧,天下之至诚可胜天下之至伪 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 不恒其德,或承之羞 不恒其德,无所容也。 恒”之所以为人生之大事,其源有二。一则人皆喜新厌旧,且急功近利,这两大毛病使得人难以长久地对一件事情保持高昂的热情。二则在任何一件事上,如果想要超出一般获取卓越,又非得长久地坚持下去不可。 夜思君子有三乐:读书声出金石,飘飘意远,一乐也;宏奖人材,诱人日进,二乐也;勤劳而后憩息,三乐也。
言戒“骄”字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戒“惰”字以不晏起为第一义。
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遇忧患横逆之来,当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知书籍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而当思择善而约守之;知事变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而当思举贤而共图之。夫如是,则自私自满之见可渐渐蠲除矣。 欲求行慊于心,不外“清”、“慎”、“勤”三字。因将此三字多缀数语,为之疏解。“清”字曰名利两淡,寡欲清心,一介不苟,鬼伏神钦;“慎”字曰战战兢兢,死而后已,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勤”字曰手眼俱到,心力交瘁,困知勉行,夜以继日。此十二语者,吾当守之终身,遇大忧患、大拂逆之时,庶几免于尤悔耳。
盖尽其所可知者于己,性也;听其不可知者于天,命也。 爱人、治人、礼人,性也;爱之而不亲,治之而不治,礼之而不答,命也。 圣人之不可及处,在尽性以至于命。尽性犹下学之事,至于命则上达矣。当尽性之时,功力已至十分,而效验或有应有不应,圣人于此淡然泊然。若知之若不知之,若着力若不着力,此中消息最难体验。若于性分当尽之事,百倍其功以赴之,而俟命之学,则以淡如泊如为宗,庶几其近道乎! 睡后,思“劳、谦”二字之道,精力虽止八分,却要用到十分,权势虽有十分,只可使出五分,庶几近之。 精神愈用则愈出,阳气愈提则愈盛。每日作事愈多,则夜间临睡愈快活。若存一爱惜精神的意思,将前将却,奄奄无气,决难成事。 “勤劳而后憩息”是人生的一大快乐 思古圣人之道莫大乎与人为善。以言诲人,是以善教人也;以德熏人,是以善养人也:皆与人为善之事也。然徒与人则我之善有限,故又贵取诸人以为善。人有善,则取以益我;我有善,则与以益人。连环相生,故善端无穷;彼此挹注,故善源不竭。君相之道,莫大乎此;师儒之道,亦莫大乎此 偶思士大夫之家不旋踵而败,往往不如乡里耕读人家之耐久。所以致败之由,大约不出数端。家败之道有四,曰礼仪全废者败、兄弟欺诈者败、妇女淫乱者败、子弟傲慢者败。身败之道有四,曰骄盈凌物者败、昏惰任下者败、贪刻兼至者败、反复无信者败。未有八者全无一失而无故倾覆者也。 勤:“身勤则强,佚则败;家勤则兴,懒则败;国勤则治,怠则败;军勤则胜,惰则败。
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 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譬如饮不醉,陶然有余欢
心绪憧憧,如有所失。念人生苦不知足,方望溪谓汉文帝之终身常若自觉不胜天子之任者,最为善形容古人心曲。大抵人常怀愧对之意,便是载福之器、入德之门。如觉天之待我过厚,我愧对天;君之待我过优,我愧对君;父母之待我过慈,我愧对父母;兄弟之待我过爱,我愧对兄弟;朋友之待我过重,我愧对朋友,便觉处处皆有善气相逢。如自觉我已无愧无怍,但觉他人待我太薄,天待我太啬,则处处皆有戾气相逢。德以满而损,福以骄而减矣。此念愿刻刻凛之。 一曰慎独则心安,即以慎独的高标准要求自己,任何时候、任何处境下都不存一邪念,不为一恶行,则内心不愧疚。“人无一内愧之事,则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宽平,是人生第一自强之道,第一寻乐之方,守身之先务也。”
是非了然于心而一毫不露 治家贵严,严父常多孝子,不严则子弟之习气日就佚惰,而流弊不可胜言矣。 吾家现虽鼎盛,不可忘寒士家风味,子弟力戒傲惰。戒傲以不大声骂仆从为首,戒惰以不晏起为首。吾则不忘蒋市街卖菜篮情景,弟则不忘竹山坳拖碑车风景。昔日苦况,安知异日不再尝之?自知谨慎矣 余蒙先人余荫忝居高位,与诸弟及子侄谆谆慎守者但有二语,曰‘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而已。福不多享,故总以俭字为主,少用仆婢,少花银钱,自然惜福矣;势不多使,则少管闲事,少断是非,无感者亦无怕者,自然悠长矣。 所贵乎世家者,不在多置良田美宅,亦不在多蓄书籍字画,在乎能自树立子孙,多读书,无骄矜习气
细思余德薄能鲜,忝窃高位,又窃虚名,已干造物之忌,而家中老少习于“骄“”、“奢”、“佚”三字,实深悚惧。 盖达官之子弟,听惯高议论,见惯大排场,往往轻慢师长,讥弹人短,所谓骄也。由骄字而奢,而淫、而佚,以至于无恶不作,皆从骄字生出之弊。而子弟之骄,又多由于父兄为达官者,得运乘时,幸致显宦,遂自忘其本领之低,学识之陋,自骄自满,以致子弟效其骄而不觉。
富贵人家的子弟多不成器,其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有所依恃,即依恃权势,依恃钱财,于是胆大妄为无所顾忌,自思即便出事也可以权势钱财来摆平。一是性情骄纵。自小在优厚环境中长大,听惯赞美之辞,自以为了不起;又习惯于别人的百般呵护顺从,亦不知克己自律。胆大妄为、骄纵跋扈者何能成器? “不信书,信运气,公之言,传万世。” “凡人高下视其志趣。”志趣即志向趣味,这方面决定一个人的品位。 人有恒言,曰“妙来无过熟”,又曰“熟能生巧”,又曰“成熟”,故知妙也、巧也、成也,皆从极熟之后得之者也。不特写字为然,凡天下庶事百技,皆先立定规模,后求精熟。即人之所以为圣人,亦系先立规模,后求精熟。即颜渊未达一间,亦只是欠熟耳。故曰: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余字取势,本系左大右小,而不能一律,故恒无所成。推之作古文辞,亦自有体势,须篇篇一律,乃为成章。办事亦自有体势,须事事一律,乃为成材。言语动作亦自有体势,须日日一律,乃为成德。否则,载沉载浮,终无所成矣。
余以世间尤物不敢妄取,审玩片刻,仍亦璧还。 尤物乃世俗所欲、众生所念的东西,是争夺的目标,是强弱拼杀的结果。你如果不能成为争夺过程中的始终强者,你便要付出弱者的代价。
方悟文人技艺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远。作文然,作诗然,作字亦然。若能含雄奇于淡远之中,尤为可贵。 >> 阳刚为里为骨为神,阴柔为表为肉为形,而不是相反 >> 大抵作字及作诗古文,胸中须有一段奇气盘结于中,而达之笔墨者却须遏抑掩蔽,不令过露,乃为深至。若存丝毫求知见好之心则真气渫泄,无足观矣。不特技艺为然,即道德、事功,亦须将求知见好之心洗涤净尽,乃有合处。故曰七均师无声,五和常主淡也。 端庄厚重是贵相,谦卑含容是贵相。事有归着是富相,心存济物是富相
细参相人之法:神完气足,眉耸鼻正,足重腰长,处处相称。此四语者,贵相也,贤才相也。若四句相反则不足取矣。 曾氏提出贵相、贤才相的四种表现:一为神完气足,指的是精气神充足。二为眉耸鼻正,指眉骨高耸、鼻梁端正。三为足重腰长,指走路稳重、腰部较长。四为处处相称,谓五官、身材匀称,即美相中的“称”也。
大以不学为耻 余数十年来,常夜梦于小河浅水中行舟,动辄胶浅;间或于陆地村径中行舟,每自知为涉世艰难之兆。本夜则梦乘舟登山,其艰难又有甚于前此者,殊以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