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诗歌翻译的倒装问题和西南联大神话
英语的倒装句,中学语法即开始结识,从我历年读过的诗歌译本看,因倒装而导致的理解错误比比皆是,这差不多成了英语诗歌翻译能力的分水岭。能准确译出倒装句的,不能说通篇一点儿错没有,起码错误比较少。
比如十九岁的林徽因译《夜莺与玫瑰》:
Ah, on what little things does happiness depend! I have read all that the wise men have written, and all the secrets of philosophy are mine, yet for want of a red rose is my life made wretched.
呀!幸福倒靠着这些区区小东西!古圣贤书我已读完,哲学的玄秘我已彻悟,然而因为求一朵红玫瑰不得,我的生活便这样难堪。
她是教会学校读的中学,且不说跟着传教士学一口流利的口语,单是圣经里的句型就花样迭出,堪称文法大观;又如杨宪益所说,虽是初中,一上来就学英语名篇,第二年就要自己写诗。不特特学语法却运用得流畅自如。
然后教会中学毕业的学生们长大了,开始去西南联大当老师,联大毕业生虽然还在读英语名篇,英文却开始磕绊了。
比如王佐良译奥登《罗马的秋天》:
Fantastic grow the evening gowns;
幻觉遍布夜礼服 (王译)
这句话实际上是 the evening gowns grow fantastic,因为凯撒曾身着中国丝绸长袍去剧场看戏引起轰动,丝绸长袍由此风靡上流社会,到拜占庭帝国时期,丝绸成为皇家垄断的原材料。帝国工厂把染成紫色的丝绸织品镶上金边,这使丝织品更加绚丽夺目,紫色的丝袍为皇帝和皇后专用的服装,高级教会人士则穿着织金绣银的锦缎教袍和法衣。
查良铮译奥登《罗马的秋天》:
Altogether elsewhere, vast
Herds of reindeer move……
在一起移向别处,无数
成群结队的驯鹿……(查译)
这句话实际上是vast herds of reindeer altogether move elsewhere,大群驯鹿全部向别处迁徙,它这个倒装主要是为了押韵,因为vast要押后面的fast。因为查良铮读不通嘛,他就把altogether(全部)译成together(在一起)。
袁可嘉、查良铮译叶芝《航向拜占庭》:
Nor is there singing school but studying
Monuments of its own magnificence;
世界上没什么音乐学院不诵吟
自己的辉煌的里程碑作品,(袁译)
可是没有教唱的学校,而只有
研究纪念物上记载的它的辉煌 (查译)
首先要解释一下,school这里是学派的意思 (old school老派就是从这里来的),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回忆早年写作练习的随笔A College Magazine(这个是专四考试阅读题)提到Nor is there any way but to be born ……Shakespeare himself, the imperial, proceeds directly from a school. It is only from a school that we can expect to have good writers; it is almost invariably from a school that great writers, these lawless exceptions, issue. Nor is there anything here that should astonish the considerate. (莎士比亚脱胎于一个学派,只有从学派中才能期望诞生好作家,巴拉巴拉)。
如果细心的话,还能发现叶芝直接抄的史蒂文森句型Nor is there……but……,诗歌内容也是直接打脸史蒂文森这篇文章,但这个不是本文重点讨论内容。我们还是回到语法。
这个倒装句,正过来应该是 there is no……,nor singing school but studying Monuments of its own magnificence;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实际上是:
那里也没有研究唱歌的学派,
除了一些论著在研究自己的伟大
抛开school这个过去五十年都没有译对的词,袁可嘉、查良铮的译法也不能说完全错,意思还是部分地传达到了,但缺了一个“也”字,至少证明他们没有完全搞通,这个nor跟开头的no country for old man是有语义上的关联的(当然叶芝语法并不严谨,不过语法说到底是语音语意的总结,还是要回到他表达的意思上来解决)。
钱钟书在联大执教后一年即离开,评价说:“西南联大外文系根本不行,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他提到的这老几位都是清华外文系的班底,论起来似乎应该在清华时就不行?
这里面可能有社会风气的转变,外敌当前,缺的是实用翻译人才而非文学研究,带来学生资质和教员心态的变化,学生有英美文学素养,教员自然滔滔不绝,学生底子薄,教员也不愿意多输出;也有学院风气的沉闷,陈福田既然太俗,叶公超自然就懒。
叶公超在美出过英文诗集,和英美诗人多有来往。对英美现代诗感兴趣的会喜欢他。卞之琳在清华读书时翻译艾略特,叶公超帮忙校订、补译和推荐。赵萝蕤赞赏叶公超博学:“他屋里的书遮满墙壁直碰到天花板。他一目十行,没哪本书的内容他不知道。”
但季羡林、杨振宁、许渊冲等人对他的印象都不大好。季羡林回忆:“他几乎从不讲解,一上堂,就让坐在前排的学生,由左到右,依次朗读原文,到了一定段落,他大声一喊:Stop!问大家有问题没有。没人回答,就让学生依次朗读下去,一直到下课。学生摸出了这个规律,谁愿意朗读,就坐在前排,否则往后坐。有人偶尔提一个问题,他断喝一声:查字典去!”杨振宁回忆西南联大时期上叶公超的课:“叶公超的英文课很糟糕,他对学生不感兴趣。我不记得从他那里学到什么。”许渊冲亦表示有同感,上叶公超的课只是读课文,读慢了被骂,读快了也被骂。
等联大毕业生成为北大老师,教出这样的学生:
而且没有一所歌唱学校不研习
自己的辉煌的不朽乐章;(傅浩译)
嗯,一蟹不如一蟹。
这到底还是名门正派。少帮主们虽然也不知道降龙十八掌是怎么练的,但比起后世读科技英语学的英语句子高级多了。林徽因们轻轻松松对付的英国文学作品,后世译得佶屈聱牙。我就不再举例了,举到当代就是打脸、结仇了。
你猜叶芝《拜占庭》中这句话该怎么译:
For a mouth that has no moisture and no breath
Breathless mouths may summon;
I hail the superhuman;
提示下: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
本文的最后,咱们再欣赏下林徽因的塑料姐妹花冰心的译笔洗洗眼。秋香或许不美,得看跟谁比。邓丽君听起来像甜歌,其实要超高的唱功才能显得毫不费力。
On Children 论孩子 作者:纪伯伦
译者:冰心
Your children are not your children.
你们的孩子,都不是你们的孩子
They are the sons and daughters of Life's longing for itself.
乃是生命为自己所渴望的儿女
They come through you but not from you,
他们是借你们而来,却不是从你们而来
And though they are with you, yet they belong not to you.
他们虽和你们同在,却不属于你们
You may give them your love but not your thoughts.
你们可以给他们爱,却不可以给他们思想
For they have their own thoughts.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You may house their bodies but not their souls,
你们可以荫庇他们的身体,却不能荫蔽他们的灵魂
For their souls dwell in the house of tomorrow, which you cannot visit, not even in your dreams.
因为他们的灵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们在梦中也不能想见的
You may strive to be like them, but seek not to make them like you.
你们可以努力去模仿他们,却不能使他们来象你们
For life goes not backward nor tarries with yesterday.
因为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与昨日一同停留
You are the bows from which your children as living arrows are sent forth.
你们是弓,你们的孩子是从弦上发出的生命的箭矢
The archer sees the mark upon the path of the infinite, and He bends you with His might that His arrows may go swift and far.
那射者在无穷之间看定了目标,也用神力将你们引满,使他的箭矢迅速而遥远的射了出来
Let your bending in the archer's hand be for gladness;
让你们在射者手中的弯曲成为喜乐吧
For even as he loves the arrow that flies, so He loves also the bow that is stable.
因为他爱那飞出的箭,也爱了那静止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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