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明治断头台 [山田风太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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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名:明治断頭台
原作:山田风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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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断头台
目录
明治断头台
弹正台大巡察
巫女艾丝美拉达
筑地酒店怪谈
从美国寄来的爱
永代桥的吊死鬼
望远镜足切绘图
抱住自己头颅的尸体
是否存在正义的政府
相关年表
望远镜足切绘图
有证人从望远镜目击了一名女子的脚被切断的情景,实际上切断的脚也出现了,但无法找到受害者,此乃究明艰难之案,其事之始末如下——
——摘自「弹正台大巡察·川路利良报告书」——
一
这次,艾丝美拉达收到了来自法国的一个包裹,里面有个很有趣的东西,那就是最新款的望远镜。所以艾丝美拉达又一次去了筑地酒店,她说她想在塔上看一看东京,香月经四郎邀请川路利良一起用这个望远镜观看,这是在明治三年八月的某一天。
艾丝美拉达向他们展示的就是这个叫做布朗热双目望远镜的东西。川路之前见过的只有单目望远镜,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精密的双目望远镜,他想,如果用这个望远镜看城市,那一定非常美丽,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于是,他们带着艾丝美拉达坐上轿子,三个人一起出发去了居留地。当然这个时候还在使用旧历,东京其实已经开始有秋天的感觉了。
真福寺桥进入居留地的岗亭上,巡逻卒猿木次郎正独自坐在椅子上,凝视着桌上的硬币——毫无疑问,这些是从市民那里勒索来的——当看到三个人走过时,他惊讶地收起硬币放进口袋,露出一个像猿猴一样的笑脸,一边扑通扑通地跺着大鞋,一边追过来。
经四郎说出今天的目的后,他请求一同前往。
不久,他们又登上了酒店高达三十米的的钟塔。
透过双目望远镜看到的东京风景异常壮观,仿佛他们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城市,不必赘述,这无疑给他们带来了一种兴奋感。甚至连一向冷静的川路也发出了多次惊叹的声音。
「艾丝美拉达小姐,你觉得和巴黎相比,东京如何呢?巴黎的风景应该不会有东京这么好吧。」
他非常认真地问道。
艾丝美拉达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两年后,川路将会远渡重洋,他在从马赛去巴黎的火车上忍不住要上厕所,最后只能在座位上摊开报纸拉了大便,将报纸揉成团,扔出了窗外,演绎了一出悲剧。
他到达巴黎后,登上了巴黎圣母院的屋顶——那时候埃菲尔铁塔还没有建成——然后,他发现法国人们都在看着他们,说着什么。他问翻译,翻译苦笑着说,「昨天有个日本人从火车窗户里扔了大便出来。」当他追问为什么知道那个人是日本人时,翻译回答,「包裹大便的纸看起来是从日本带来的日本报纸。」他听后愣住了。
所以,即使他看着巴黎的风景,比较起两年前在东京的视野,也没什么脸红的必要了。
他们轮流使用望远镜,等到所有的喧闹都平息下来的时候。
「那个……对不起,你能不能也让我看看?」
有人开口说道。
这是一个和门童一起上来的男孩,他大约十岁,是个武士的孩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穿礼服,腰挎短刀。
之前那个男孩就对望远镜充满了兴趣,一直忍住没有说话,这点经四郎注意到了,他当然是打算让这个男孩看的。
经四郎对着那个一直不肯放下双目望远镜的猿木巡逻卒说,
「喂,应该让那些孩子们也看看了。」
紧接着再叫道,
「你来教他们怎么用。」
他提醒说。
随后,川路看着脸颊红润、正在用望远镜四处张望的男孩,他问陪着男孩上来的门童,
「这孩子是住在这儿的客人吗?」
「不,不是的。」
门童回答说。
「他刚刚来,请求能不能让他上塔。」
这个塔原则上只允许住宿客人上去。
「他好像是第一次来看这个居留地的教堂,顺便过来这儿——总之,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礼貌地请求,我就有了带他来的冲动。」
「哦,教堂。」
说起来,他确实有几分外国人模样,但绝对不是混血儿,确切地说,他是个日本男孩,不过相比他的年龄,他的脸庞有些深沉,也不能说是美丽,反而有些不好看。但是,这是一个非常聪明且充满决心的男孩的脸。而且,一个人来居留地的教堂,然后来酒店的塔上观景,这真的很奇特。
听了这些,经四郎走到男孩身边,询问他想看哪里,然后再次为他调整望远镜。
「你是东京人吗?」
「不是。我是上州高崎的。」
「哦,高崎——你的父亲在那边吗?」
「不,我父亲在奥州石卷。担任权判府事——我们家都在高崎。」
男孩一边盯着望远镜,一边清晰地回答道。
「那么,你一个人来到东京了?」
「是的,父亲让我来学英语——我现在在一个英国女老师的补习班上课。」
「嗯,那挺了不起的。听说你来这教堂参观,是那位老师让你来的吗?」
「不是,是我的朋友说这很有意思,让我来试试……」
「有意思吗?」
「是的,西洋的女老师在敲一个大箱子,那个箱子会发出音乐,然后,她们会唱英文歌……但是,这个望远镜更有意思!」
看着这个,经四郎也不得不感受到「新时代」。
「小朋友,不过,对于最近来到东京的你,说话并不像乡下人嘛。」
「哦,我其实是在东京出生的,一直到七岁在小石川生活……我父亲是高崎藩的江户武士……现在还在领主大人的府邸里工作。」
「你多大了?」
「十岁。」
「名字?」
「内村鉴三。」
「嗯?」
「内村鉴三。」
这时候,男孩突然叫了出来,「啊!」
「怎么了?」
「那边,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做奇怪的事情——」
「什么?让我看看。」
立刻,经四郎也大吃一惊,抢过了望远镜。
「在哪儿?」
「教堂的左边……那第三栋洋馆的二楼。」
「等等。」
经四郎用望远镜四处寻找。
「从那栋洋馆右边数第二个窗户。」
一、两分钟后,望远镜的焦点对准了——不一会儿,「啊!」经四郎也叫了出来。
「怎么了?」
此时,川路和猿木,甚至艾丝美拉达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经四郎看到的是,通过一个大玻璃窗,一个女人躺在床上,一个男人站在她旁边。明显是西式的房间,但那男女都不是洋人,是日本人。并且,还有另一个男人站在一旁。
男孩刚刚叫出来说那些人正在做奇怪的事情,看起来是因为其中一个男人把女人抱起放到床上——这样的行为,即使只是两个人现在的姿势,也绝对不是一般的日本人在第三者面前会做的事情。
但是,让经四郎发出「啊!」的惊叫声的是,那个女人——实际上并不是女人,这是让他惊讶的。现在街上的年轻女子中,有一种叫做「田之助发髷」的发型很流行,那个人无疑就是引领这种发型流行的始作俑者。
「那是……泽村田之助!」
他叫道。
接着,川路抢过望远镜,认真地看了几分钟,
「那两个男人……我知道其中一个人。他是民部省的牧盾记。」
他说。
「还有一个人是谁?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花哨的衣服来看,我敢说他一定是另一个演员……」
第三个拿到望远镜的艾丝美拉达,即使经四郎解释了那个看起来像女人其实是歌舞伎演员的男人,她还是无法接受。
「猿木,过来。」
川路对着焦急等待望远镜轮到自己的猿木次郎正不屑地指了指下巴,然后径直走向螺旋楼梯的入口。
「川路先生,你要去看看吗?」
「在居留地的洋馆里,政府的官员和有诸多传闻的女形在一起,这让人感到非常奇怪。我会去调查一下的。」(译者注:女形:在日语中是男舞者模仿女人形态之意的简称。是日本歌舞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送走两人后,经四郎再次用望远镜看了过去,窗户中的三个人已经不见了。
二
川路和猿木行走大约十五分钟后——两人找到了那个洋馆。据说那三个人大约在五分钟前就已经乘着人力车离开了。洋馆此时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位老翁在里面看守。
回到等待他们的筑地酒店,川路报告了他们的发现。
「在一个空洋馆里——那些人是去做什么的?」
「虽然说是空洋馆,但那一片区域的洋馆多是出租的——那个洋馆也有租客。你们猜是谁?」
「我不知道。」
「岸田银次郎……也就是吟香。」
「嗯?」
「听那个看门的说,吟香一年前就开始租那个地方了。还是说他买下来了?」
说起来,川路自己也想起了和吟香闲聊时,听他提过自己在筑地居留地有一处小房子。
「但是,他平时很少去那里。今天他约了三个客人在那里见面,但是因为临时有事,他无法赴约。那三个人在那里稍作休息后,就离开了。」
「嗯,既然是这样,那么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不,这仍然很奇怪。赫本医生的弟子、民部省的官员和歌舞伎的女形演员——这种组合真的很奇怪。」
「说起来,确实如此……正所谓因缘巧合、命中注定。」
「顺便问一下,那个泽村田之助是怎么样的演员?我还没有在舞台上看过他。倒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不好的传闻,他真的是男的吗?」
不仅艾丝美拉达,连川路也对他刚才在望远镜中看到的那个女形的美丽感到震惊。
「我也只是看过他的表演两三次……」
泽村田之助,从幕末到明治初年,以其美貌而闻名——这是后来的说法,田之助之前没有田之助,田之助之后也没有田之助,后世这样称赞他的女形。
他生于弘化二年,是第五代泽村宗十郎的儿子,十五岁时开始使用舞台名,十六岁就开始扮演女性角色。这对于他这个出身名门的人来说,也是非常罕见的。在明治三年,他已经二十六岁了,他的美貌正处于巅峰。
他的人气非常高,幕末时期常去看戏的的兰方名医桂川甫周的女儿今泉觉得他的人气和演技是一流的。她在《名残之梦》中提到他,「我觉得他非常美丽,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美的人。他不只是美丽,而且堪称是『神美』。」他的美貌被逍遥在《当世书生气质》中描述为,「他的面容如何形容呢,那是瘦弱的肌肉,不高的身材,肤色白皙,鼻子挺直,眼睛稍显锐利,笑起来很有魅力,红唇和眉毛,都让人想起已经过世的田太夫的舞台面孔」。(译者注:桂川甫周:1826年-1881年,江户时期医生及兰学者。《名残之梦》是由其口述,其女今泉整理的回忆录。《当世书生气质》:日本作家坪内逍遥创作的小说,刊于1885至1886年。)
市面上有销售名为田之助口红、田之助粉底和田之助衿等商品,甚至还有田之助发髷和田之助木屐的趋势。
今泉形容他为「神美」,而且即使在平时,他脸红着说「我去一下洗手间」之类的话时,看起来就像是深闺的大小姐。然而,他也常在舞台上小声嘲笑其他演员的技艺,引来了深仇大恨,还会玩弄他喜欢的男性和女性的支持者,过着极度淫乱的生活。——在众多的独特的演员中,他可谓是特别的「妖人」。
——经四郎当然不可能对田之助有这么多的了解。实际上,他只看过两三次田之助的表演,并被其惊人的妖艳吸引。
他向川路述说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而川路,虽然从未看过他的表演,但从警察的角度,他对田之助的各种负面传闻却略知一二。
「嗯……我听说过那个演员。因为他伤害了许多男女,所以不可能安然地死在榻榻米上,这是我听到的恶评……」
他低声说道,
「不过,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是谁呢?」
他扬起眉头,他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这个问题。
接下来的十天,他们没有机会见面,直到八月十八日下午,在小传马町的监狱里,他们又见面了。
之所以能准确地记住这一天,是因为这是云井龙雄被送进这个监狱的那一天。云井龙雄因为策划颠覆萨长政府的阴谋在四月被逮捕,并被送回了他的故乡米泽,在那里被关押。这个反政府人物被送到东京,然后在这一天被送进了小传马町。他们去那里,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在执行警卫任务,另一方面也是去看热闹。他们意外地发现,云井龙雄身材矮小,面容柔和,像女人一样,但是他的叛逆精神却深深地展现出来,使人感到惊讶。那一年,云井龙雄刚满二十六岁。(译者注:云井龙雄(1844年5月12日-1871年2月17日),江户时代末期至明治时期的志士,集议院议员。被后世评价为充满壮志、悲调和浪漫主义的诗人。)
之后,两人无所事事地走向浅草桥的方向,开始谈论起云井的事情。
「香月……贵公似乎对云井的心境有所共鸣?」
「是吗,嗯,嗯。」
经四郎笑了。
「不过,我觉得那个男人是个傻瓜。」
「为什么?」
「只是煽动几个人就想策划谋反,现在的新政府又怎么可能被外界推翻呢。……要推翻的话,就从内部开始,对吧。」
「从内部?要怎么做呢?」
「那我也不知道,只是从兵法的角度,我觉得应该这样做。」
川路默不作声地走着,突然,
「哦,香月……关于那个田之助的事。」
他开始说道。
「我去横滨的岸田吟香那里询问过——吟香一直以来都是田之助的崇拜者,他和同样喜欢田之助的牧盾记先生似乎成为了好友。那一天,田之助和另一个演员——对了,那个时候的另一个人,是那个叫岚璃鹤的演员——他们在那个洋馆约定见面,然后去海边钓鱼。」
「嗯。」
「那个洋馆,本来是吟香买来准备开西洋药店的。但是结果那天早上,吟香临时有事,就派人去通知了,但是因为对方是三个人,弄错了,所以三个人都来了,结果被晾在那里,只好带着失望的心情回去了。」
「嗯。」
「起初我觉得这种组合很奇怪,但如果是演员和他的铁杆崇拜者的话,这样的组合也是有可能的。我也因此笑了起来,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官员竟然偏爱女性角色的演员——我为了确认,再次调查了一下牧盾记这个人。」
茫然的川路在工作上有着一种奇怪的坚持。
「牧盾记,民部省的权少丞,长州出身,三十八岁。在浅草田原町的家中,与他的老母和侄女同住,但他本人仍未结婚。他的人品就像他的身体一样,看起来和谐美满,而且在机构工作上勤勉细心。」
「嗯。」
「除了还单身,其他都没什么特别之处。……我让猿木去调查了一下,发现他欠了一大笔高利贷——他隐瞒得很好——牧先生,除了对田之助的痴迷,他不沾酒、赌博、女人,也没有其他的嗜好……看起来,这是他对田之助的投资。当然他自己是隐瞒的,他的同事几乎都不知道这些事。」
经四郎笑了起来。
「他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如果他是个普通人的话。但作为官员来说,就不那么有趣了……实际上,如果被上级发现,他肯定会被解雇。」
两人走近了浅草桥——突然,
「嘘。」
川路奇怪地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
「装作不认识。……那个高利贷者正在从对面走来。」
果然,从对面走来了一个胖胖的男人,带着一个女人。男人已经过了六十岁,皮肤油腻,走路摇摇晃晃,不仅长相丑陋,更透着一股高利贷者的贪婪。女人——她的美艳让经四郎瞪大了眼睛,当她好奇地打量经四郎的水干装扮时,他赶紧装作不认识。
「他转入了一条小巷——对了,那个人家应该就在药研堀那边。」(译者注:药研堀:曾经存在于现在东京都中央区东日本桥的运河,目前是该区域周边的通称地名。)
川路说。
「虽然牧先生还欠了其他人的高利贷,但那个人是主要的债主。他好像贷给牧先生超过三百两。那个人在药研堀开了一家当铺,同时也放高利贷。他叫做小林金平。前些天我和猿木一起走在街上时,猿木指给我看。当然,那个人没注意到。」
「那个女人呢?」
「那是他的妾,叫做阿绢。」
「那个女人是他的情妇?真是浪费。」
「她曾是猿若町的艺伎,是最有名的几个之一,但金钱的力量是无法抵抗的。」
「艺伎啊,原来如此。」
「在那之前,她似乎是某个旗本的家仆之女。」
「妾住在那个当铺的主屋吗?」
「妻妾同住。不过他的正室已经中风卧床。」
经四郎惊愕地看着川路的脸。
「调查得真是仔细啊——只是因为一副望远镜,就找出了这么多事情。被贵公盯上的人,肯定无处可逃。」
「不,这全是那个猿木的功劳,是他告诉我的。猿木次郎正从小林的当铺出来后,偶然看到了牧先生,这就是我们得知牧先生的高利贷的原因。」
「嗯。那家伙……」
「说起那副望远镜,那东西着实有趣。总有一天,我还想再借一次。」
「那东西已经丢了。」
经四郎说。川路的眼睛微微眯起。
「丢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丢的,突然就找不到了。我不在的时候,通常那些巡逻的都会过来帮忙看守,但仍然丢了……那副望远镜在佐贺府邸的人们之间也很有名。」
三
十天左右过去了,九月上旬的一个下着细雨的傍晚,穿着斗笠和雨衣在柳桥附近巡逻的川路利良突然注意到有一对男女从他身后奔跑过来。
「是猿木吗?」
「啊,大人。——」
男的是巡逻卒猿木次郎正,但吸引川路眼球的是那位女的。她正是药研堀的当铺和高利贷者小林金平的情妇阿绢。
「怎么了?」
「是绑架。」
「什么?」
「现在没时间详细解释……不过,如果这位大人能帮忙的话,那就像有百人之力。我一定会抓到他们的。」
说完,女人转身,
「他们逃到那边去了,两国桥的方向吧?……大人,我们边走边说。」
然后,他一个人咚咚地踩着大鞋,又开始奔跑了。
川路追上他,把握紧双拳的女人留在后面。
「猿木,到底怎么了?」
「我刚到小林的典当店——嘿,不好意思,是我去典当东西——然后那个店主的妾,或者说是店主夫人,不知道这么称呼她好不好,哦,大人你应该知道,她叫阿绢——她跑过来说她的朋友刚被绑架了。」
猿木气喘吁吁地说。
「那个朋友是猿若町的一名叫菊千代的艺伎……她刚办完事坐上人力车准备回去,车刚开始跑,就发现有个拔刀的男人跟着。看来那男人威胁了车夫,绑架了那个艺伎——她发现后,慌忙跑到大街上,我正好遇见她——」
「你知道那个艺伎为何被绑架吗?」
「我没有详细询问……啊,我的鞋——」
猿木那双大鞋中的一只掉了下来。
「拿着鞋跑。」
被川路催促,他赤着一只脚,又开始奔跑。
「那个男的,他似乎是要为他的父亲报仇,所以盯上了那个艺伎。」
「什么,男的对女的?」
「不是,那个男的的父亲被那个女人的兄长杀了——最近他们才知道这件事,这段时间男的一直在那个艺伎周围晃悠,让人觉得不安。今天她也是因为这个事情来找人商量的,然后——哎。」
猿木指了指前方。
「就是那个。——她说是有帘子的人力车!」
果然,有个带帘子的人力车刚好过了两国桥,消失在本所的方向。这个时候帘子车还很少,而且速度明显异常。不错,肯定有个拔刀的男人跟在车边跑。
两人在雨中奔跑。
他们差点看丢那辆人力车,最后在本所五目的罗汉寺追上了。
那辆人力车停在半倒塌的山门外。但当他们赶到时,除了空车,人影却无踪迹。
「啊……在那边!」
猿木巡逻卒冲进门内大喊。川路看向那个方向,呆立片刻。
这座寺庙以五百罗汉而著名,而且在境内的北侧,有一座被称为荣螺堂的建筑。里面供奉着百尊观音像。川路以前并不知道,这个建筑是细长的三层楼,楼梯在外侧,形状呈螺旋,这就是它被称为荣螺堂的原因。而且,尽管堂主也不在意,但这座具有独特形状的三层塔的破败非常严重,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
在那荣螺堂的,正在从二楼上往三楼的楼梯上,那个绑架犯正在虐待女人——不知道人力车夫逃到哪里去了,他的身影在寺庙里看不到。
男人年龄大约二十五、六,穿着带着黑纹的衣服,面色苍白,模样有些疯狂。他就像野兽一样张大了嘴巴,
「追来的是些乌合之众的官员吗?」
他大喊道。
「我不只是个绑架犯——我父亲是被这个女人的哥哥折磨致死的!」
「你这傻瓜,住手。……这个女人的哥哥……那个杀人的肯定不是这个女人。放开她。」
尽管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情况,但川路还是大声叫道。
「你是不知道我父亲被杀时的情况。我父亲是活生生地被砍掉双手,然后被斩断脖子的!」
这个时候,川路注意到那个男人不仅仅是在激动,他显然喝醉了。川路摸着衣袋里的手枪。
「你看好了,我现在就要砍掉这个女人的手臂,然后扔出去。……」
女人想逃跑,发出惊恐的尖叫。雨越来越大,川路抽出了手枪,但他却慌乱了。
在雨中,刀身高高举起。
那一瞬间,刀身飞向空中,落下在三层塔下。
有人从男人的后面抓住他的手,立即把他按倒——然后,香月经四郎穿着水干,嘴里叼着绳子的身影显现出来。
「我抓住他了。川路先生——过来。」
赶来的川路和猿木看到经四郎和一个工匠打扮的年轻人,都惊讶了。他们肯定是从荣螺堂的三楼出现的。
「虽然是偶然,但幸好没有遭遇不幸。」
「香月,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个问题,稍后请向这个工匠询问。」
他们将被捆起来的绑架犯带到塔的一楼进行审讯。——在那个破败不堪的堂内,从四周的羽板中甚至能吹进雨水,周围是数十尊失去色泽的观音像静静地看着。
犯人的名字叫做贺川彦麿。让人惊讶的是,虽然他之前叫川路为乌合之众的官员——但他自己却也是太政官的一个小官。
他确实喝醉了,一开始甚至吐词不清,但他的供述让川路他们更加吃惊。
贺川彦麿是幕末京都被暗杀的千种家的杂掌贺川肇的儿子。——贺川肇和主人千种有文卿、岩仓卿一起密谋,让睿山的僧侣去调伏孝明天皇,因为这个流言的陷害,在七年前的文久三年一月二十八日的夜晚,他在下立壳的千本东入的家中被数名浪人袭击。(译者注:调伏:佛教专有名词,意解调和制服。这里指讨幕派的岩仓具视等人将保守的孝明天皇的存在当做是一种阻碍,有传言指岩仓策划毒杀孝明天皇,但未有任何确切证据。杂掌:在贵族、武家侍奉杂务的家臣。)
那时候,贺川肇藏在了事先在两层墙之间做好的床榻后面,但是浪人们用刀吓唬下女,这个下女是一个勇敢的女人,虽然被伤害,浑身是血,但她仍然坚持不知道,这时他们抓住了即将十一岁的名叫弁之丞的贺川的儿子,并以此威胁他们,如果不交出,就要杀了这个孩子,这个情况下,贺川肇终于出现,然后被杀害。浪人们首先切断了他的两只胳膊,然后斩断了他的脖子。几天后,他的头被悬挂在东本愿寺的鼓楼上,右胳膊被送到了主人千种有文卿的府邸作为恐吓,左胳膊同样被送到了岩仓卿的府邸,作为恐吓。——
在那时频繁发生的恐怖事件中,这是一个极其残忍的例子,川路也能记起来。
「那时候你在哪里?」
「我那天晚上……」
彦麿颤抖地说,
「我碰巧在亲戚家过夜,幸免于难……」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迅速地说道。
「直到几年后,我才知道那些凶手是当时姬路的藩士伊丹源一郎等人。然而,他们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我始终无法找出。」
「………」
「但是,十天前,有人给我扔来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猿若町的艺妓菊千代是伊丹源一郎的妹妹。……」
酒似乎已经醒了大半。他的面部显露出有些胆小和神经质的表情,面色寒冷如冰,
「我明白,向一个刺客的妹妹复仇,是不合常理的行为,但当我想起我父亲被杀的情形,我就无法平息我的怨恨。——据那张纸条所说,伊丹源一郎已经在几年前安详地死在了自己家中的榻榻米上。——今天,恰好是休假的日子,我正在自家附近的柳原的一家居酒屋里喝酒,我突然看到旁边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今晚,菊千代将会去药研堀的一位老朋友的家,这是个复仇的好机会。」
「什么?让我看看那张纸条。」
「哦,但是,在我喝了五合酒以提振士气的时候,我发现那张纸条不见了。——」
川路和经四郎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又说。
「那你怎么知道这事是真是假?」
「即使是我在说谎,也没有用。」
「那么你打算绑架那个女人然后杀了她吗?」
「不,我,我并没有打算杀她——」
「你是打算至少砍断她一只手吗?」
经四郎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贺川彦麿的脸上显露出混乱的表情。
「无论如何,即使那个女人没事,你也不能因此逃脱罪责。你作为太政官的官员,挥舞着武器威胁一个女人。——」
「我,我明白。我愿接受任何的审讯。」
他低着头,好像头都要掉下来一样,说完这句话后,他突然大叫起来。
「反正,我的人生已经被诅咒了!」
「那个,能不能请你们原谅他?」
突然,艺妓菊千代开口了。她一直坐在那里,呆若木鸡,然后似乎突然回过神来,
「犯罪的是我哥哥。我的哥哥做出了可怕的事情。请你们,原谅他……」
她带着泪声说。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看起来十分善良。
「如果他受到惩罚,我会更难过……请,让他就这样回去……」
「我们暂且就这样处理如何?」
经四郎说。
「反正她也没有受伤——」
川路保持沉默。
然后他看着经四郎解开贺川的绳子,看着贺川两三次把头磕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然后又看着他显得又开始醉意上头,步履蹒跚地离开荣螺堂。这一切,川路都默默地看着,然后,
「那个唆使他去复仇的人——如果那是真的——到底是谁呢?」
他低声说。
经四郎只是摇了摇头。川路偶然看到他的脸,
「顺便问一下,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又重新提起了最初的疑惑。
在这之前,那个年轻的——还只有十八九岁的伙计,他礼貌地低头开始讲起来。据他说——
这座罗汉寺自从御一新以来,因为所谓的废佛毁释,失去了信众,达到了穷困的极点,最终决定卖掉这座荣螺堂。买下它的只是为了获取材料的拆迁商。但是,荣螺堂有三层,供奉着一百尊观音。这些观音都是信众为了父母的冥福,孩子的追善等,让那个时代的名匠们雕刻的,仅仅作为艺术品,也有许多值得保存的。然而,这些观音的彩绘中有金箔部分,因此被金箔商所买。他们打算将佛像烧成灰,过滤掉,然后取出剩下的金子。听到这件事,他——这个名叫高村光藏的雕刻师——哀求金箔商至少放过其中五尊不要变成灰,但对方并不理会。(译者注:废佛毁释:在日本明治维新时期,为巩固天皇为首之中央政权而采取之神佛分离、神道国教化之政策。高村光云,1852年3月8日-1934年10月10日,日本佛师、雕刻家。幼名光藏。明治维新以后,受废佛毁释的影响,失去佛师的工作,专心在木雕,积极学习西洋美术,结合传统的木雕技术和近代的写实主义,开创近代日本雕刻。其子是高村光太郎,诗人,雕刻家。)
「所以,我开始考虑,突然想起了我的熟人,这位香月大人,我想请求他帮忙说说情,并且我想让他至少看一看这一百尊观音,所以我带他来这里。」
他这样说。
高村光藏——他后来塑造了宫城前的楠公像和上野公园的南洲像,并且生下了诗人兼雕刻家高村光太郎。这是他年轻时的一段插曲。
「观音的功德是伟大的。」
经四郎看着艺妓说,微笑着。
四
对于绑架了艺妓菊千代的贺川彦麿,经四郎决定释放他,这到底是一个合适的处理还是有问题的决定,目前无人得知。
川路对那个叫做贺川的男人还有些在意,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经过调查,他在政府的工作表现似乎并不令人满意。他会按时上班,安静地处理工作,但是经常请病假。原因似乎是过度饮酒。饮酒会使他变得暴躁,失去理智,然后第二天虚弱得不能动弹。他似乎有点酒精中毒的症状。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川路看到他从机构工作的地方回来后走进了居酒屋,于是悄悄坐在店的角落,找到了观察他酒后状况的机会。然后,他听到贺川醉酒后说,
「我是一个胆小鬼。我是个懦夫。……当父亲被杀的时候,我躲在墙内,听着父亲被虐杀,听着十一岁的弟弟大喊『如果要杀我父亲,就先杀了我吧』,并且扑出去哭喊……我最后没有能够走出去。我是唯一的幸存者,但是那时我已经死了。我只是一个活着的空壳。……」
他嘀咕着。
开始,川路表示理解,重新确认了导致贺川走向绑架的心路历程,然后他又重新思考,不,他本来就是一个怯弱的家伙,所以他才会对他的父亲见死不救。那时他大约十八九岁,非常像公卿家臣的儿子。在萨摩的青年中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无论如何,他可能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过着废人一样的生活。……
关于贺川肇的暗杀,经四郎在荣螺堂事件之后问过川路一次。
「贺川肇被浪士杀了,因为他和岩仓卿等人企图调伏先帝。但岩仓卿为什么要调伏天皇大人呢?」
「哎,那只是个谣言。」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呢?」
「我不太清楚……我觉得,先帝实际上并不赞成推翻幕府。公武合体,也就是朝廷和幕府共存,各自履行天职就好……这与岩仓卿推翻幕府,王政复古的目标不符。因此,从不满中透出的言行可能被误解了。……」
「也就是说,为了确立天皇制,必要的话,也不得不推翻那些不支持这个制度的天皇?」
「……?」
「有一次,贵公说过,岩仓卿是最可怕的人,现在我明白了,他真的是个可怕的人。」
「等等,我并没有说过岩仓卿真的为了这个目的调伏了先帝。」
川路急忙这样说。但是,经四郎用他独特的表情说,
「怎么,不只是岩仓卿,人都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他微微一笑。——然后,反过来,川路在心中点头同意,如果是岩仓卿,他确实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然后他忙里偷闲地四处看了看。
川路此时回想起来,之前有一天他在筑地居留地的岸田吟香的洋馆里看到了民部省权少丞牧盾记和两位歌舞伎演员在一起。
因此,他对这种组合产生了疑惑,对牧进行了秘密调查,发现他借了大量的高利贷。
然后,他知道了这个高利贷者小林金平有个艺伎出身的情妇。
接着他知道了这个叫做阿绢的情妇的原同行的艺伎菊千代是幕末暗杀者的妹妹,因此遇到了暗杀者的儿子贺川彦麿试图绑架她的事件。
这些都是分散的事件。他知道这些事实只是因为猿木巡逻卒告诉他,或者他恰好在那个地方。而且,他知道的事实对于一个深知人世间有各种各样的烦恼的警察来说,也不算特别。反而可以说是市井小事。
——然而,他得知的这些事实并非毫无关联。它们是一个事件的组成部分,正朝着某个灾难的方向稳步推进。
从荣螺堂事件过去大约十天后,川路接到了艺妓菊千代失踪的消息。
前一天下午五点左右,菊千代和她的三位艺妓朋友从猿若町的置屋出发,受邀去了松山町的某个料亭。途中,他们穿过了浅草寺的境内。那时,菊千代的人力车正好在最后面,她突然对车夫说,「我要稍微参拜一下,麻烦你等一下。」于是车夫看着她向本堂跑去,但从那以后,菊千代就没有回来。——即使入夜,甚至到了第二天。(译者注:置屋:艺妓等的住宿所。)
那一天的傍晚,川路从猿木巡逻卒那里接到了这个报告,感到十分惊讶。猿木说他又去了小林当铺,从阿绢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然后马上赶了过来。
他们立刻出发去了猿若町,调查了菊千代的艺妓朋友和车夫,但除了前一天菊千代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寻常,以及在浅草寺消失的时候并未带着任何贵重物品外,并没有得到其他答复。
菊千代显然是被再次绑架了。
当然,他们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贺川彦麿。
他们立即赶往了贺川在柳原的住处。
贺川正在附近的居酒屋喝酒。他并未因为工作结束而喝酒,而是当天就请假喝酒。他对川路的询问回答说,他昨天下午到晚上都在这里喝酒,并反问,「发生什么事了?」尽管他已经有点醉了,但被问话时,他醒了过来,脸色变得慌乱。然而,这似乎既是他的本性使然,又似乎是在装傻充愣。当他们再次询问居酒屋的店主夫妇时,他们确认贺川确实从昨天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一点一直坐在这里。这看起来并非虚构。果然,贺川彦麿有不在场证明。
川路他们只能带着一脸狐疑的表情离开。
然而,三天后,发生了一件恶心的怪事。
这是在九月二十日的清晨。在芝浜松町,有一个名叫鸟羽周藏的民部省少录的家。他的家人发现了一个人力车停在他家前,车里竖着一个白色的物体。那东西从膝盖上部切断,又缺少脚踝以下的部分,但肯定是人的脚!
不用说,这引起了极大的骚动。接到报告的川路和经四郎立即赶往现场。
那只脚因为从脚踝以下缺失,一时无法分辨是左脚还是右脚,但从腿肚子肉的质地看,它似乎是左脚。肉还很新鲜,显然是在前一天晚上或前一天用锐利的刀切下的,这一点一眼就能看出。血已经被清洗干净,这使得那根白色的肉棍看起来更白。从其丰满的程度、没有一根毛发等特点看,任何人看了都会认为这是女人的脚。
鸟羽家声称,他们家里没有任何可能的女性或相关的事件,而那辆人力车最后证实是从附近的筑地车夫处偷来的。
当然,川路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可能的受害者,以及可能的加害者——受害者是菊千代,而加害者则是贺川彦麿。
于是他又急忙赶往贺川在柳原的住处。
然而——
贺川前一天如期上班,并且在回家路上,又去了那家熟悉的居酒屋喝酒。他经常这样做,但当晚他喝得烂醉,就这样躺在店的角落里,一直到早上八点左右才摇摇晃晃地回家,这一切都被证实了。
居酒屋的店主夫妇,以及前夜来的熟客,他们都被叫来,无论怎么问,这件事都无可置疑。——川路感到困惑。
然而——再一次。
第二天,他接到了猿木巡逻卒的急报。已经确认了不在场证明的贺川彦麿,被川路问讯之后,突然逃走了。
天哪!
失去了贺川,川路感到非常慌张。他和经四郎商量后,召集了他熟悉的那五个巡逻卒,命令他们在全东京寻找贺川彦麿,然后他说,
「哦,对了,还有菊千代的事情。那个女人在哪里?我认为——如果她的脚真的被切了,那她可能已经——如果可能的话,也找找那个没有脚的女人的尸体!」
他补充说。
香月经四郎静静看着那些像猎犬一样——虽然他们一点也看不出有勇气——跑出去的巡逻卒们,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阴郁。
「……但是,贺川彦麿有不在场证明,对吗?」
他说。
「严格来说,是的。但总觉得他在隐藏些什么。我要再次审讯他,揭露他的谎言。」
川路回答说。
「或者,他可能没有亲手做,而是找了别人来做。……除了贺川,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情呢。最重要的是,他的逃走就相当于他不打自招了,对吗?」
「我听说那个男人的父亲的手被切掉了,但这次的受害者的脚被切掉是什么原因呢?……是为了方便成为幽灵吗?」
「你在胡说什么!可能……她的手也被切掉了。如果我们没看到尸体,就不能确定。」
「这次的脚,不仅在膝盖以上被切断,脚踝也被切掉,后面的部分也没有了,这是——」
「真是惨不忍睹,他父亲的双臂和脖子都被切掉了,这次可能是把受害者分成了五段,甚至可能是每一寸都被切成了五份。——这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在川路的脑海中,贺川彦麿那种有些疯狂的表情——尤其是他醉酒时的样子,像是粘在那里一样无法抹去。
过了三天,又过了四天,贺川还是没有被抓到,菊千代的尸体也没有找到。
然后在第五天,贺川彦麿出现了。不过,他已经成了一具浮尸。——
两国桥上游不远的本所横网町的码头,有一片打满了防水桩的地方,被称为百本杭,那里经常能钓到鲤鱼等各种鱼。那天清晨,去那里钓鱼的人发现了一具尸体,它被钩在桩子上,浮在水面上。
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被勒死的痕迹。只是贺川彦麿在这五天的时间里,脸颊憔悴,胡子蓬乱,瘦得像个陌生人一样。
在冷冷的秋季河风中,川路和经四郎一起俯视着这具被拉上岸的尸体,川路茫然地喃喃自语。
「这个家伙……进退维谷后选择自尽了吗。然而,这样一来,那个被杀的女人的下落就更不可知了……」
五
人力车上的一只脚,以及被认为是作案者的男人的浮尸。与其说是在现场的时候,更确切的说,可能是两天后发生的事件,对川路来说,震撼更大。
更准确地说,是事件之后。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十点左右,川路在弹正台接受了猿木巡逻卒的报告,直到前一天,女人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同时,从丸之内的民部省传来了消息。刚刚,名叫鸟羽周藏的少录在厅内的一间房间里切腹自杀了。
「鸟羽周藏?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陪在旁边的香月经四郎立刻皱起了眉头。确实,对川路来说,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这不是那辆载着断脚的人力车停靠的那个家的男人的名字吗!」
他大叫道。
于是经四郎也记起了那个时候,鸟羽周藏说过自己和这起事件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辆人力车在这里只是巧合。他的面孔黑瘦,但看起来意志坚定。
他们三个立即冲向了民部省。
在那个房间里,大约十个官员像冰冻一样呆立着,中间——是鸟羽周藏躺在血海中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
川路问道。
「他自杀以赎杀人之罪。」
一个肥胖的男子回答道。——除了这个回答之外,经四郎和川路都对这个男人的脸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那个男人,就是他们从未直接见过,但曾经通过望远镜看到过的那个牧盾记。
牧盾记,确切地说,是民部省的权少丞,而鸟羽周藏是少录。——根据当时的官制,牧盾记是鸟羽周藏的上司。
「他,他杀了谁?」
「他杀了贺川彦麿。」
「你说什么?」
川路惊讶得目瞪口呆。
「不管怎样,我们先听听原因。」
——根据牧盾记和现场其他官员的证词,那天早晨事件的经过如下。
鸟羽周藏是一个在同事中出类拔萃,为人刚直的男人,但一年前,他开始迷恋上一个艺妓。那就是猿若町的菊千代。起初是牧盾记带着他这个同是长州出身的下属鸟羽周藏去了料理店,然后在那里叫了菊千代,但之后坚韧的鸟羽周藏却对这个艺妓一见钟情,开始疯狂追求。——本来这个男人就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会非常执着的人。
过了一段时间,菊千代告诉他,她是一个在京都曾经参与暗杀的志士的妹妹,因此被暗杀者的儿子、太政官的小官贺川彦麿追杀,甚至试图绑架她。鸟羽周藏听到这个消息后,显然开始担心她。
然后,七天前,她又一次消失了,看起来这次的绑架可能是真的,然后彦麿也失踪了,甚至在他家门前发现了一个女人的脚,这一系列事件让他完全失控。
他认为,贺川在某个时机,得知菊千代对他的痴迷,于是通过故意这么做来刺激他,
于是,鸟羽开始疯狂地寻找贺川的下落,终于在三天前的夜晚,在大川端找到了贺川,并质问他。然后双方发生争执,鸟羽将贺川推入河中。贺川当时已经醉得不能正常行走,所以溺水而死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听到贺川彦麿的死讯时,牧直觉知道这是鸟羽的所为。但是,没有证据。——结果如何呢,
「今天早上,我叫鸟羽来这里,问他是不是杀了太政官少史的贺川,起初鸟羽虽然脸色发白,但是他还是假装不知道。」
牧这么说。
但是,牧预测鸟羽会否认,所以牧做了一些准备。其中之一就是提前叫来了与鸟羽有关的官员。
「如果你说你不知道,的确我们没有证据。但是,接下来我要给贵公看一些东西。你还会坚称你不知道吗。——诸位,都好好看看鸟羽的反应!」
牧咆哮道。
然后,他发了个信号,门户打开,一个人出现了。
「啊。」
鸟羽叫道。眼睛和嘴巴,突然瞪大,
「你,你还活着!」
他说完,仿佛他自己变成了死人,瞬间僵硬在那里。站在那里的,是艺妓菊千代。
「不仅活着,而且脚还在。」
牧这么说,
「菊千代,给他看看你的脚。」
他命令道。
在众人的注视下,菊千代面红耳赤,但看上去显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小心翼翼地把裙摆掀起来。人们——包括鸟羽,看到了那只光洁完好的女人左脚。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鸟羽大喊。
「那么,那人力车里的脚是什么?」
「那是……可能是其他人的脚吧。」
牧说。——
然后,牧盾记现在告诉弹正台大巡察。
「其实我也很惊讶。我也听说了鸟羽家前面放着一只脚的事情,当时也肯定那就是菊千代的脚。——所以当我看到菊千代昨晚两只脚都完好无损在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无比惊讶。我问她详情,菊千代说她逃到了下总的一个朋友的家。这一切都是因为鸟羽周藏。——在菊千代失踪的那天,她被邀请去参加的宴会的确不是在鸟羽家,但在那之前的几天里,鸟羽强迫她躲进他准备好的藏身处,菊千代对此感到非常困扰,甚至比被绑架还要困扰。鸟羽可能是出于对菊千代的担心,他觉得她可能会被绑架,非常担忧,所以他坚持要她去隐蔽的地方。但是,菊千代却说,和那个企图绑架她的贺川相比她更讨厌鸟羽。男人和女人的感情往往会有许多奇怪的地方。在考虑这些事情的过程中,菊千代觉得生活无趣,所以她在那一天,决定在那天从浅草寺偷偷逃到下总。然后,她完全不知道后来的骚乱,直到昨天,她又漫无目的地来找她以前的朋友,现在已经成为了药研堀当铺的情妇,在那里她终于听说了自己失踪后的大骚动——那个叫贺川的男人被发现成了溺水尸体。这时,她吓得不知所措,便和那个女人一同来找我咨询该如何是好。我真的被吓傻了。」
川路也被吓傻了,一时间无法言语。经四郎问道。
「那个当铺的情妇为什么会来找你呢?」
「嗯,她是我以前略微认识的一个人。」
牧这么说,但他觉得这样的解释还不够,于是他补充说,
「那个女人以前当艺伎的时候,我稍微照顾过她一些。」
他又补充说,尽管他从那个当铺借了高利贷的钱,但他一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虽然现在可以解释鸟羽的误解,但即使是误解,鸟羽杀害了贺川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我的看法没有改变。如果暴露出来,那将是一件大事。作为民部省的官员——作为他的上司,我不能装作不知道。因此,我决定让鸟羽自己承认,将健全的菊千代突然带出来,并让所有人看到鸟羽对此的反应。」
然后,那个时候。——看到健全的菊千代,鸟羽周藏的眼睛还像是被噩梦困扰,
「但是……我确实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脚被切断的场景!」
他奇怪地大喊起来。
「什么?你疯了!什么时候?」
「就在我家前面人力车被放上脚上的前一天。」
「你在哪里看到的?」
「在筑地酒店的塔上。」
「啊。」
牧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鸟羽气喘吁吁地说。
「牧先生,我是用你借给我的望远镜看到的。你不是那天让我从筑地酒店上面看东京,然后借给我望远镜吗。我确实看到了!」
六
听到这个故事的川路,忍不住屏住呼吸。
「说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提到的那个当铺的情妇,叫做阿绢,她曾经说有个有趣的典当物品,然后借给我一个望远镜。」
牧这么说道。
「等一下。」
经四郎打断他的话。
「你问过那个望远镜是谁当的吗?」
「是的,即使是开化的世界,这样的物品也实在太罕见了,所以我也问了阿绢是谁当的,结果是——」
牧移动了一下视线。
「一个巡逻卒——对了,那个巡逻卒就在这里。」
猿木次郎正看了一眼经四郎,然后又看了看川路,不停地眨着眼睛,双手抱住了头。
这个巡逻卒显然是牧认识的人,他们两个都常去当铺。不,正因为如此,他才把牧的借款事告诉了自己——川路被吓得目瞪口呆,同时瞪着猿木。然而,这家伙,之前没有提过这个事!
那个从香月经四郎那里偷走望远镜的贼,竟然是看守巡逻卒猿木次郎正。话说回来,他做得这种事也算是意料之中。
「好吧。」
经四郎说道,他似乎认为应该稍后再调查猿木的事情。
「然后呢?」
「然后,我接受了阿绢的建议,拿着那个望远镜去了筑地酒店,然后在那里看了一下东京。我觉得这个望远镜非常好用,所以在还给阿绢之前,我也建议鸟羽试试看,并把它借给了他。这正好发生在那天前一天。」
牧这么说道。
「接下来,鸟羽告诉我,当他在筑地酒店塔上眺望的时候,他通过一个洋馆的二楼窗户,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脚被切下的情景。看起来,那个女人躺在像是床铺的东西上,她的一条脚先被匕首切下肉,然后用锯子锯断骨头,这是一个血腥恐怖的场景——」
「脚被切的人的是谁?」
「就像我说的,窗户的窗帘降下了一半,只能看到那个女人的两条腿,以及按住她的手,拿着匕首的手,递锯子的手等等——」
「那么,这个事情并不是一个人做的?」
「看起来是这样的。」
「那个女人的脸,鸟羽确定是菊千代的吗?」
「就像我刚刚说的,他看到的主要是脚部,但——」
「那么,他甚至不能确定那是女人还是男人吗?」
「不,他确信那是一个女人,或者说,鸟羽似乎完全相信那是一个女人。对了,那个时候,塔上还有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他也想看,所以鸟羽就让那个孩子也看了。或者说,那个男孩是先发现了那个洋馆中的足切情景的——」
川路和经四郎对视了一下。
「然后,鸟羽留下那个男孩,离开了酒店,他试图找出他刚才通过望远镜看到的那个洋馆,但那个房子的每个窗户都像被蜘蛛网覆盖了一样,里面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看守的老人,老人告诉他这里没有人,说他说的那种荒唐事怎么可能,然后把他赶走了。」
「………」
「鸟羽感觉像是被狐狸迷惑了一样,或者说像是被白日梦困扰,他就这样茫然地回去了。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想到那个被切掉脚的人是菊千代。然而,第二天早上,当他看到那个脚被放在他家门口的时候,他马上就明白了,那个脚是菊千代的。实际上,他错了。」
「………」
「鸟羽说,如果你觉得他说的是胡言乱语,你可以去问那个男孩,在酒店能找到他,虽然你应该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
「不,我知道。」
香月经四郎回答。
牧盾记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川路问道。
「那么,鸟羽为什么切腹自杀?」
「即使菊千代的事是误会,鸟羽杀了贺川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鸟羽调查了贺川那天的行动,发现贺川确实去了机构等地方,所以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贺川的阴谋,认为除了悄悄杀掉他以外别无选择。他本来打算否认杀了贺川,但当他看到还活着的菊千代时,他的惊愕背叛了他的决心。他从我们的反应中感觉到了,我们在询问他,所以他突然切腹了。」
所有的官员都点头表示同意。
「然而……犯了杀人罪,最终还是无法逃避罪责。这个鸟羽和我是同乡,而且他来自村里的名门,比起承受惩罚的耻辱,他可能觉得在这里切腹死去更好。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尽可能让这件事保密……这是我们的请求。……」
「猿木。」
川路叫了一声。
「去找那个男孩来。你应该知道他在哪里。」
「啊?」
香月经四郎也说了一样的话。
「他应该住在小石川——原来是高崎藩邸。他的名字是内村鉴三。——用人力车,迅速用人力车把他带来!」
由于暂时忽视了关于望远镜的问题,猿木次郎正满面喜色地跑了出去。
「请稍等片刻。」香月经四郎对大家说。然后他就站在那里,陷入沉思。由于弹正台的大巡察正在那里严肃地站着,所以所有的官员们都没有坐下,他们避开眼前流血的尸体,静静地站着。
大约一个小时后,猿木巡逻卒带着那个男孩回来了。
看到香月经四郎他们,那个男孩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然后在被询问时,他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我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脚被砍掉,我真的看到了!」
他断言。尽管只有十岁,但他那刚直无比的表情无疑是未来的基督徒内村鉴三的雏形。(译者注:内村鉴三:1861年3月26日-1930年3月28日,日本明治及大正时代的作家、基督徒和传教士。提倡以基于福音主义与自身对社会的批判的无教会主义。曾经在黑岩泪香的朝报社工作,但因对俄战争的意见对立而辞职。)
「那么,小子,那天你为什么又在那个酒店的塔上呢?」
川路问道。男孩回答说,
「那天早上,我在去英语塾的路上,一个女人告诉我,下午三点左右去一下筑地酒店的塔顶,可以再用望远镜看一次东京。我一直想再用一次望远镜,所以我逃了补习班,立马跑去了。」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她戴着御高祖头巾,我看不清楚。」
众人面面相觑。
「就像各个环节像链条一样连了起来,但还是感觉没能完全连贯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经四郎喃喃自语道。
「那个戴着御高祖头巾的女人是什么人?从她说你可以再用望远镜看看的地方看,她不仅知道鸟羽那天会去酒店,而且还知道我们之前的情况,但是我想不出是哪个女人。艾丝美拉达应该不会做这种事,而且如果是艾丝美拉达,那个孩子应该会注意到她那双碧绿的眼睛的。」
「比起那个,那个脚被切掉的女人——确实有这么回事——那个女人是谁?」
川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那个洋馆真是诡异得很。看来这次必须重新去找岸田吟香询问一下。……我一直怀疑那个男人绝非常人!」
——两天后,川路向经四郎报告了。
「这真是没法说。吟香在赫本馆里。他本人说,他最近没有去过筑地的居留地,所以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是的,就在九月十九日——鸟羽说他在那个洋馆的窗户看到女人的脚被切掉的那一天。那一天,不,从十五号开始的十天时间,赫本医生因为患了风湿病——即使是名医也会生病呢——病情加重,照顾病人和拒绝新的患者让他筋疲力尽,现在医生忍着疼痛接诊患者,因为积累的患者让他更加筋疲力尽。他让我不要再问这么多问题,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川路失望地说,
「我以为我和那个男人关系不错……到底哪个女人的脚被砍掉,首先这一系列事件为什么会发生,最后,我还是不明白原因!」
七
那是九月底的一个晚上。
居留地的居民们抬头看到筑地酒店的高大钟塔的窗户突然红光四溢,他们都惊恐地看着,然后立刻发现那并不是火灾,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禁不住感到一种异样的不安。
那里燃起了两个篝火。当然,他们非常小心,以防发生火灾。在白木台子上,各种古代的祭祀工具被展示出来。
然后,站在那里的弹正台的官员们、真锅父女、香月、川路大巡察、五名巡逻卒——以及牧盾记和其他十名民部省的官员们,还有当铺的情妇阿绢和艺伎菊千代。这个塔顶足够容纳所有这些人。
「阿波利矢、游波须度万宇佐奴、阿佐久良尔、鸟羽周藏、御魂,摩伊利太万江。——」
叮铃铃!随着神乐铃的声音,巫女艾丝美拉达的声音开始流淌出来。
这个诡异的祭典在筑地酒店举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只是,上次是在这个塔的下面的大厅。
「现在,我来了。……我是,鸟羽周藏。我是鸟羽周藏的灵魂。……」
菊千代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仿佛被压制的呼喊。
「自从到达,黄泉以来,我才初次,能够毫无障碍地,看到,活人的世界……贺川彦麿杀死菊千代,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无法避免的。从一开始,贺川就对菊千代怀恨在心,他曾试图绑架她,然后,菊千代真的失踪了,接着我看到了那个脚被切断,最后,那只脚被送到了我家门口。……」
通过四周巨大的窗户可以看到无数繁星闪烁的秋夜天空,但没有人将眼睛投向那里。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感觉像是浮在异世界的空间中。
「在这一切事情中,有些一开始就是真正的事实,但同时有人在暗中附会捏造。菊千代之所以失踪,是因为某个人劝说她故意消失。我被骗了。愚蠢的我,并不知道菊千代居然如此厌恶我……」
菊千代因恐惧过度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在居留地的那栋洋馆里发生的那一幕……实际上,那天,在那里,赫本医生砍下了泽村田之助的脚……」
川路露出了像是被鞭打过的表情。
「泽村田之助患了一种从脚趾开始腐烂的疽病,要治愈它,除了砍脚之外,别无他法。现在能做这个手术的,只有赫本医生。所以,田之助通过熟识的岸田吟香请求手术。」
古代乐器的五人伴奏的声音持续流淌着。
「此外,田之助不希望这件事情被公开,他害怕在知名的横滨赫本馆手术会引人注目,所以,他在岸田吟香安排的洋馆中秘密进行手术。虽然赫本平时不会在赫本馆之外看病人,但他接受了这个请求……疽病虽然还没有显现出来,但已经蔓延到膝盖,如果不从膝盖以上砍掉,就无法治愈。我所看到的,正是用解剖刀进行手术的场景……」
——作者按:尽管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在那之前,田之助似乎曾经在姐姐的陪同下去横滨接受了脱疽的进展情况的检查。他的姐姐在一封信中写道:「……如果再晚几天,田之助的生命可能会有危险,医生说他们本来打算从膝盖以下进行切除,但如果不从大腿的地方切除,生命可能会有危险,我因为这个消息太过震惊而呆住了……」。
「岸田吟香后来没有告诉弹正台的大巡察这件事,是出于对这位美伎的同情的虚荣心……以及因为田之助本人要求他对任何人都保密……但是,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个场景,我怎么会想象出这样的事情呢?」
「………」
「实际上,我的目击是被精心策划的。那我当时去看那栋洋馆里,是因为有孩子告诉我去看那栋洋馆的情况……但他之所以注意到它,只是因为他之前就对那栋建筑感到好奇……」
「………」
「那个孩子之前看到过田之助他们的身影,事后发现这是在将要接受手术的地方进行的预演。然后那个望远镜落入某人的手中,猿木次郎正就用那个望远镜再次看了洋馆,然后他告诉大家自己看到田之助他们在那里的景象。真正的犯人利用了这一点,利用了这个孩子,确保我在几天后在同一栋建筑里看到了正在进行的同样的事情……」
笛声停止了。
「呀?我说过那样的话吗?」
停止吹笛的是猿木次郎正,他无力地喃喃自语说。但是,除了川路和经四郎,没有人听到他的话。
「不,那天,那个孩子被女人引导去了筑地酒店。那个戴着御高祖头巾的女人,是药研堀当铺的阿绢,实际上她自己也被真正的犯人威胁,被迫扮演替罪羊。……」
阿绢颤抖着,她的头向前倾斜,仿佛她的脖子快要断了一样。
「在此之前,有一天,贺川绑架了菊千代。说是被某人扔来的纸条煽动的,那人就是真正的犯人。那个陷阱从一开始就被精心设置好了……」
「………」
「在进行手术的同时,犯人藏在隔壁的房间里……等待时机,偷走了被砍下的脚。……」
「………」
「我完全不知道这些阴谋,所以自然会认为我在人力车内看到的那只脚就是菊千代的。那个脚的脚踝以下部分被切割掉,是为了掩盖田之助的坏疽的部分。并且,那个脚原本就像女人的脚一样美丽,还被剃刀剃掉了毛发,最后看起来完全就是女人的脚。……」
「………」
「我一直以为一切都是贺川所为,于是愤怒至极,最终杀了他。真正的犯人利用了我的刚直的性格,我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会非常执着的人。这正是犯人的策略。……」
「………」
「也许,这个阴谋在犯人看来是完全合理的。我与犯人是同乡,但我的家庭比他更好。然而,他在事业上比我成功。我一直想找机会想拉下他。机会终于来了。我发现他迷上了艺伎,欠了一堆高利贷。这本来就已经是为官员所不能容忍的事情,如果两件事都被曝光,他就完蛋了……犯人也知道我正是这么想的。」
「………」
「于是,他设计陷害我成为杀人犯,甚至让无辜的人背上谋杀的罪名。贺川是无辜的。当他听说菊千代失踪时,逃跑了,因为他认为弹正台会怀疑他……所以他草率地决定逃跑,认为别无选择……」
叮铃铃!铃声响起!
「我完全落入了真正的犯人的圈套。在弹正台彻查我之前,我就已经被逼到了不得不切腹的境地,无法脱身……」
金发巫女的声音变得微弱。火焰大鼓砰地响了一声。
「不用说,犯人是……」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艾丝美拉达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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