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

马克思与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有一段话：

事情是这样的，每一个启动代替旧统治阶级的地位的新阶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抽象地讲，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理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

所以新统治阶段玩的仍然是旧把戏，说阳光底下没有新鲜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周作人在《闭户读书论》里说：“历史的人物亦常现于当世的舞台，恍如夺舍重来，慑人心目，此可怖的悦乐为不知历史者所不能得者也。” 灵魂占据他人的身体，古人称为“夺舍”。看到僵尸换了一身行头，粉墨登场，的确是“可怖的悦乐”。

然而，既然要登台，总要浓墨重彩。眼力差的观众，未必看得出来。尤其之前本没看过这出戏的观众，经常并不觉得僵尸的脸色难看，似乎本该如此，没准反视其为特色。

而觉得可怖的，不过是一小群了解这段历史的人。假如这些人去提醒身边人，台上演戏的是被夺舍之人，人家也许反要嗔怪他故弄玄虚，或者厌恶他故意卖弄学问，要显得比自己聪明。因而这类表演纵使有人看破，也不妨碍人家登台唱戏，照样收获台下一片彩声。

旧戏码毕竟经过时间与实践的考验，虽然其弊，使用者未必不知，但只要一时好用，几个人愿意去管今后洪水滔滔。比如从当年的被统治阶级变成了统治阶级，假如不和之前的统治者学习，说自己代表了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统治的合法性从何而来？旧日统治民众的方法也必须借鉴，且因为新上台，有被统治的经验，懂得换位思考，也许会把统治之道操弄得更加炉火纯青。

因此，这一番措置，与其说是历史人物的夺舍，莫若说是历史经验的发扬光大。

新人长江后浪推前浪，多数并不晓得历史上的把戏；旧人有的多健忘，有的幻想重回当年光辉岁月，不但愿意旧戏重排，更愿自己也能夺舍重来。旧把戏就这么玩下去，一代代人不断被诱引，甚或被当做开天辟地的创举来欢迎，乃至颂扬。

而作为知晓夺舍把戏的人，能做的大约就只有提高警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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