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的一千种面相 ——《宋玉章》书评
花了三天当中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读完了《宋玉章》，此文当得起酣畅淋漓四个字。作者的笔力相当充沛，“金玉满堂”、“孽海情天“红纱点灯”三卷共计约八十万字，正文收束后，作者还一口气写了二十一篇番外，足见其耐力、创作欲、灵感多么充足。难能可贵的是，这样一篇长文，前后的文笔水准保持一致，多条草蛇灰线伏埋，一看就知道是作者扎扎实实按照自己的节奏和大纲勤勉写就。更更难得的事，此文不媚读者，高人气人物说死就死，作者顶着压力一切以故事美感为首，不理会评论区哀鸿遍野，在当前小说区的风气中让我非常佩服。
闲言少叙，讲一讲小说带给我的阅读体验。
主人公宋玉章是个万人迷。这种绝世美人不好写，因为美到极致就没有空间，只剩下坡路可走。这样一来，小说的全部张力都将被瓦解。如此刁钻的人设，作者硬生生交出了满分答卷，在针尖上又盖了一座楼阁。
这是因为宋玉章实在是美得太丰富了，他像一个有一千个切面的钻石，你刚适应了他的光彩，它又旋转了起来，金光四射，让你目眩神迷。你眼睛追随这这颗宝石，当你觉得自己靠近了，看稳了，甚至要抓住了，它又突然破碎成一团香雾。
不可逼视、美得邪性、来得猛烈去无踪迹，这是宋玉章。
永远不可被占有、永远不可被驯服，美人如花隔云端，这是宋玉章。因为绝对的美是神谕，不可以被拆解，不负责被解释，只负责展示。
绝对的美貌带来绝对的权力，掌握这种杀气的人是情场皇帝，这是宋玉章。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也是宋玉章。爱情和欲望是可以杀人的。
宋玉章出身低微，是婊子生养的。他小小年口出狂言，也励志做婊子，把他妈妈小樱桃吓得够呛，后来婊子没做成，做了个职业骗子。骗钱，遇到看得顺眼的，也睡一睡觉，纯纯下九流，甚至可说不入流。
但这是世俗的划分。一个得天独厚的人，有惊天地的美貌和与美貌相称的聪明，加上破碎得一塌糊涂的心灵，三位一体会凑出个造境高手，这样顶级大骗子可以用爱情和欲望在现实之外建造一个自己的王国。
小说接近结尾处有这样一段对话：
傅冕问宋玉章：“这世上有没有谁让你遇到过挫折？”
“你是指情感上？”
“对。”
“‘没有’，宋玉章仰面躺下，实话实说：‘一个也没有’。”
宋玉章不会吃爱情的苦，因为情场皇帝的对手并不是哪个男人或女人，而是命运，或者我们称之为因果。这样的设置让《宋玉章》避免成为玛丽苏或者杰克苏，读着爽、也会跟着主人公痛。小说前半场读者先是跟着情节的展开逐层揭开宋玉章的美——依次是皮相之美（风流）、骨相之美（慧极）、神魂之美（坚韧），后半场就看这么一个满级装备的天纵奇才，怎么在命运的大风中翻滚。
美人静好固然美，美人堕落更美。宋玉章越破碎、越痛楚，他的美就越复杂、越曼妙，这份天赋倒像一个让他无处遁形的符咒了。
闲言少叙，耽美小说看的还是爱情线（虽然小说的商战是写得真的好看），先让几位男嘉宾上桌吃饭。
（零）人间路，陈翰民
非常惨，陈先生就算勉强上桌也只能坐小孩那桌，因为他从来没有走进过宋玉章的心。但是这样的人物又非存在不可，因为他代表宋玉章过往对待那些露水情缘的态度。陈翰民在各个方面非常地ordinary，胆小、好色、有一点聪明和深情，但不多。面对宋玉章这样的情场皇帝，他甘心匍匐脚下，会因为对方施舍的一些温存而侥幸，如果失去了，也不觉怎么失望——因为原本也留不住。宋玉章对他也是ordinary地好，或者坏——因为游轮上无聊就纾解一番，游轮遇难时舍身搭救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多么让人难以忘怀，而是救人行为符合他对待情人该有的路数和操守。宋玉章作为爱神、美神、上位者，均匀地疼爱了一下陈翰民，仅此而已。前面提到过，这篇小说中一个隐藏的主人公叫因果，几乎所有有头有脸（就是可以在这篇书评中上桌吃饭）的男嘉宾们，基本上结尾都有交代。结尾和宋的交集基本都会完成因果的闭环。陈翰民和宋玉章在前半场并没有过多纠缠和亏欠，因此在后半场的番外中，二人在飞机上重逢，依然是淡淡地、人间烟火地骚动了一下，打了个照面，留了个念想，又作别了。
（壹）畜生道，宋明昭
并不是说宋明昭蠢笨恶臭的意思。相反，宋明昭是第一位上桌吃饭的男嘉宾，因为他很可爱，很执着，很投入，他给出的爱情精纯得让人心痛。
宋明昭是一只被雨淋透的小狗，他期待着被宋玉章豢养，充满着献身精神。这种偏执、自卑、疯狂让他的爱情缩得很小，又很粘稠，纯度那么高，就像他送给宋玉章的那颗鸡血色宝石。
只是他拥有的太少了，敢要的也太少了。
一个笨拙的、心思透明的小动物，面对情场皇帝，能献上的只有自由和人格。宋明昭爱上宋玉章的时候，他从人类失格了，显现出他的本体，是一只毛茸茸的、笨拙的小动物。
所以宋玉章对他的温柔是对宠物的温柔，说是温柔，实则是残忍。他的予取予求就是豢养，他明知道这样下去会引得宋明昭发狂，他只是放任它发生。这便是种下了孽因。
（贰）天堂路，聂雪屏
大概是全书引起争议最大的男嘉宾，热度盖过正主，中途枉死直接从二号男嘉宾升格成全书白月光。还有好多人因为聂雪屏下线直接弃文。
聂雪屏是带了个孩子的鳏夫，巨富，英俊，温柔，智慧，永远进退有据，永远春风化雨，永远技高一筹，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守护者，也是精神修炼的引路人。聂雪屏出场调子就高，被作者写得天上有，地上无。还好我读小说时候长了个心眼儿，心想调子这么高的人物，像个雪瓷花瓶儿似的，在一部小说里，最大的作用就是被打碎。
接着讲讲聂雪屏。他的优越是与生俱来的，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所以当聂雪屏向宋玉章告白，连不可一世的宋玉章都吓了一跳。
他私心觉得自己配不上。两人恋爱后，宋玉章甚至一度落荒而逃，因为他发现慷慨的聂雪屏对他似乎不是一时兴起的喜欢，而是珍而重之的爱。面对年长上位者的纯爱，情场皇帝第一次产生了无以为报的想法，甚至提出了分手，想以自己的离开来换取聂雪屏的幸福。他也知道自己是个祸水，第一次展示出了内心的自卑。
聂雪屏像是个命运太贵重的礼物，宋玉章产生了偷感。
其实大可不必，所谓的命运中所有的礼物背后都标着价码，聂雪屏是颗包着糖衣的子弹。先要你心，再要你命，在他死亡时扣动扳机。宋玉章作为和命运交手已久的老手，还是陷进去了。可能因为宋玉章没有父亲，聂雪屏像完美的父亲。也可能因为聂雪屏也是个很美的人，有种让人洗心革面的美感，事实上宋玉章在聂雪屏身边，也确实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继续做一个骗子，甚至还尝试过和聂雪屏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可能只是因为宋玉章一个人走得太远的路，实在是太孤独了，而聂雪屏看起来就像个可以带着他走出悲哀的人。
总之，他上当了，他在聂雪屏这里褪下了第一层壳，一颗真心刚刚袒露，就被子弹射了个对穿。
（叁）修行人，聂饮冰
聂饮冰是懂爱的法海。
也说不清为什么，我总觉得聂饮冰应当头发很短很硬，像个武僧。聂饮冰是全书少有的有着明确理想的青年，以一种苦行的方式追求着自己的理想。也是唯一一个一直抵抗着由宋玉章刮起的欲念的人。聂饮冰对宋玉章的爱——或者说宋玉章在聂饮冰心中刮起的风暴并不比其他主线的弱，但是聂饮冰是唯一一个一直与之对峙的人。他始终忠于内心、忠于理想、始终在人生主线上与欲望抗衡。是的，宋玉章就是欲望的化身。
如果说聂雪屏浑然天成若天人，那么聂饮冰作为聂雪屏的弟弟，像是从人间道向天人道修行的人。
宋对于聂饮冰也敬而重之，总体而言是一段善缘。
（肆）阿修罗道，孟庭静
阿修罗（Asura）在佛教属于中直译为“非天”，意即果报似天而非天，他即是佛家“六道”中的一道，也属于护法神“天龙八部”中的一部，其性格易怒好斗，傲慢，聪慧，常与天神交战。前述对阿修罗的形容基本上可以概括文中孟庭静的性格特征。
孟庭静看到宋玉章第一眼，是宋玉章遭遇海难后裸着上半身躺在船板上漂浮，周围是一簇一簇绿色的钞票，纸醉金迷如此。这一眼基本上是宋的本色，从一开始孟庭静就知道宋玉章不是宋家真正的五少爷，也乐得冷眼看宋玉章像一只花蝴蝶一样翻来翻去。
孟庭静头脑冷静、不近人情、武力惊人，宋玉章作为一个法师面对这种近战英雄打不过、跑不赢、甩不掉。对比聂饮冰，孟庭静也对宋玉章这股欲望洪流稍稍微抵抗了一下，很快又甘之如饴，任凭自己的爱情向钢铁洪流一样朝着对方碾过去了。
孟庭静起初对于爱像一个使蛮力的孩子，原本也只能和陈翰民、俞非鱼一道坐到小孩儿那桌。无奈人家脑子太好使，学得快，先天气又足百折不挠，熬走了所有情敌，目睹了宋玉章的欢喜相、堕落相、神佛相，陪他走完了人间路、天国路、地狱路，从欲望中淬出了爱，又因循着爱看到了慈悲和众生。这一路高歌猛进，越战越勇，阿修罗当如此。
宋玉章此人、此生是太过于高能，因为高能而孤寂。出身低微、极其聪慧、在无限爱和鄙视中长大。一个人若是把人间规则看得太通透可以成为营造幸福和爱情的魔术师，却不可能真的相信这些的。爱情是天真者的游戏。宋玉章因为早慧和哀伤，童年时就老了。
宋玉章带给孟庭静的体验，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盛怒之下压抑着悲哀，这是一种面对命运和人性之恶产生的无力感，是在这浑浊世间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因而换来一身伤痕的委屈。
孟庭静生长于深宅大院，老爹作为前朝儒生却沉湎酒色泯灭人性，年少当家，他的生命中没有爱、只有以暴制暴。而悲哀，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柔软和灵动。
原文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孟庭静浑身一震，仿佛此刻才感觉到自己身体内还有悲伤的情绪。他从来只是不悦、愤恨、暴怒，至于悲伤，悲伤是留给弱者的，他从不悲伤……他又给了那白俄小伙子一百块钱，很平静地道：‘你说得对，我感到悲伤。’”
当孟庭静因为对宋玉章的爱情，下潜到悲哀海底的深深处，突然在那里找到了宋玉章的神魂，两个人在此刻意外照面。
这里再引用一段原文：“那种悲哀来自他的内心，或者说灵魂，除了他自己，谁也解救不了，宋玉章也不行，宋玉章有宋玉章的悲哀之处。”当他懂了悲哀，懂得了面对命运去妥协，他就懂得了宋玉章。
而另一面，对于宋玉章来说，孟庭静的毫不讲理、胡搅蛮缠，像一阵旋风一样把他从悲哀深渊里拉了出来。这是一种非常灼目的阳性力量，就像是亚历山大大帝手里的线团，解不开的情丝，一刀劈开就行了。原文中这样描写：“（宋玉章）就是想要一些更真实强烈的东西，将他从里头拉出来，叫他重返人间。”“孟庭静就像一卷狂风，用他自己的力量强行将他拉出了旋涡。”
孟庭静到最后也算不上宋玉章的知己，他只是有本事、够高能、能作为唯一的舞伴和宋玉章把这支双人舞跳下去，就够了。他不必做一百分爱人。
（伍）地狱路，傅冕
傅冕这个角色是隐藏的第一个男嘉宾，是剧本最开始的子弹，终于在最后射入眉心。宋玉章被绑架这一段的描写可以看出作者很多巧思，从回到他的出生地被囚禁开始，基本上就是前尘往事所有因果的大清算。本文前面提到，这篇小说有个隐藏的主人公叫因果。在地狱路——也就是小说最后三分之一处，这位主人公终于从阴影里走出，堂而皇之地站在宋玉章的对面。
营救宋玉章是全篇最高潮的一场大戏，基本上前文涉及到的所有人物都会在这里或多或少地出场。这里讲几个非常好玩的细节。孟庭静因为没有慈爱之心，错失良机，在营救宋玉章的过程中落入下风。宋玉章曾经出手帮助过的小玉仙阴差阳错救了孟庭静一命，免得孟庭静死于傅冕枪下，也间接救了宋玉章一命。小说最开始想要宋玉章命的又失了算盘，被折磨而死。柳氏父子得了宋玉章的恩，也报了恩，但浅浅地。最好玩的连死去的聂雪屏都有回响——孟庭静抓住张常山因为后者来海州看花展——聂雪屏最喜欢看的就是花展。
来自地狱的傅冕至死还是痴迷，他留给宋玉章的最后一句话是“下辈子再来作践我”。最痴的痴人不过如此。
但是宋玉章不愿意了，所以他甚至不恨傅冕，他把傅冕的骨灰带到故乡安葬好，这是此生以德报怨，来生再不相见的意思了。地狱路到此算是走完一遭。
（六）其他
除了前述五位男嘉宾，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人物，作为宋颠倒众生过程中的点缀。他们也是有着重要意义的。比如俞非鱼，宋玉章眼里他是个工具人，我猜想或许作者眼中他也有工具人之嫌，用于展现美人的堕落相。有几段，我甚至感觉到了作者对他也有点嫌弃，宋玉章嘴里夸奖他，夸奖中带着揶揄，心里其实厌弃他，厌弃俞非鱼这个pao友就是厌弃自己。俞非鱼身上动物味重。这种动物性和宋明昭身上的动物性不同，他不是被雨淋湿的小狗，等着主人全部的爱。他像个情绪稳定体格耐造的卡皮巴拉，天选工具人。
再比如，小玉仙这个人物也是用来展现宋玉章身上的侠气，从而实现读者眼中宋玉章的人物弧光。小玉仙人味重，对比前面人间道的陈翰民略有不同，他的人味体现在不贪婪、知恩图报，所以小玉仙是人类当中比较美好的那一种。
最有意思的是小凤仙这个角色。我看到似乎有《宋玉章》的读者对小凤仙这个角色感到莫名其妙。我起初也有这样的感受。这个人出现得莫名其妙，又在大结局中占据了相当重的分量，对于《宋玉章》这一篇明显是先写大纲后行文的小说来说，他的戏份有失衡的感觉。读完番外，我有一点不同感受，那就是小凤仙的存在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小凤仙，宋玉章有了亲人。他在这个世间多了一个可停靠的码头，而且这个码头不是用情//欲砌成的。这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欲望化成的宋玉章身边也可以有清清静静的缘分和留得住的人。如果说聂雪屏是包装成糖果的毒药，那么小凤仙是包装成棉花糖的铠甲，是命运真正的礼物，只能在重生之后获得。
（七）尾声
小说的结尾也写得很漂亮。宋玉章的奇遇从海上开始，从海边结束，一场借假修真的试炼就此画上句号。
“宋玉章迎着风，海风迷人眼，他微眯着眼睛轻轻一笑，他想他还是不后悔——不后悔成为宋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