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与国子监

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里,谈到出了汴梁城内城的朱雀门后,东西两边的大街上有不少妓馆。由这片青楼云集的地区继续向南,过了蔡河上的龙津桥,走不了多远,就是国子监和太学。
大宋的最高学府,文人学士汇集之地,却毗邻声色娱乐之所,藏污纳垢之地,听上去似乎不那么斯文。但是,读读史实,就发现这种情况在其他朝代其实并不鲜见。南京夫子庙边上的江南贡院,曾是中国最大的科举考场,今天在那里还建有科举博物馆。明代,南京最具盛名的风月之所旧院,就与江南贡院相对而居。两者不但相安无事,甚而相得益彰。若没有翩翩士子的辞赋文章,“秦淮八艳”也要减几分颜色,芳名又怎能流传至今;少了红粉佳人的映衬,才子的风流倜傥怕也要少了一个表现的舞台。

北京的国子监和孔庙也毗邻而居,明清期间,附近倒未听说有什么集中的风月场所。清末民国年间,北京最有名的红灯区要算八大胡同。这八个胡同,位置都在今日前门大街以西,南新华街以东。其兴盛自然和其紧邻大栅栏有关,那一带在清末民初是北京最繁华的商业区,又紧邻前门火车站,人流杂沓。但是,八大胡同的生意,或多或少也要靠来京考试的士子帮衬,因而和当年的读书人也有极大干系。
北京南城当年有不少会馆,之所以称为会馆,即因为设立这些地方的目的,是为了帮助各地进京参与科举会试的举子们。这类会馆都是由某个地方的士绅富户,或个人捐资,或众人襄助,在京城购置房产,当地赶考的举子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后就有了落脚之地。

沈从文来京,曾住过前门外杨梅竹斜街的酉西会馆。虽然那时已是民国,科举早就废除,可各地的会馆大部分仍在,仍旧收留去北京的当地人,住在酉西会馆就多是由湘西到北京的人。杨梅竹胡同距八大胡同中的陕西巷、石头胡同、朱家胡同等地都不过区区几百米,可说举步即至;林海音家是台湾人,曾住过晋江会馆,那里主要收留到北京的闽台人。晋江会馆离八大胡同也不算远,就在南新华街西边的南柳巷里;民国初年,鲁迅来北京教育部任职,曾长期居住于的绍兴会馆,位于今天宣武门外的南半截胡同,由那里步行到八大胡同的区域,也就不到两公里;这还是民国年间的情况,清代科举未废之时,会馆就更热闹了。康有为自称邀约一千多名来京赶考举子,发起“公车上书”的地方,就在南半截胡同北面达智桥胡同的松筠庵内。那里离八大胡同已不过一公里左右,可见当时举子聚集地都在这左近(虽然经茅海建考证,康有为的说法恐怕有一定水分,但那一带是举子的聚集地总是没错的)。
虽然一些笔记、戏剧里,常渲染书生的穷迫困窘,但当年能读书参与科举的人,大体都不算很穷。千里负笈,求取功名,仅一路食宿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哪是穷人家负担得起的。虽然的确也有一些书生家境不佳,靠他人资助才得以应试,但这样的人并非多数。一些所谓寒门,也只是家庭景况不及那些豪门富户而已。南齐开国之君萧道成自称“寒门素族”,实则他爹做过太守,官阶不算小。若考量家族渊源,他家是兰陵萧氏,也是大族。他口中所谓寒门,是在和东晋王谢之流大士族相比。历来很多自称出身寒门的读书人,也是同样情况。

考试的举子大体以年轻人为多,血气方刚。当年行万里路何其艰难,年轻人中没有几个有远途旅行的经历。乍到繁城华邑,见所未见,一时间光怪陆离,难免目眩神迷。假如手头又饶有资财,在新知旧友的指引下,到温柔乡中,与佳人绸缪一番,又销魂又刺激,有几个年轻男子受得住这种诱惑。况且古代中国的才子们,常风流自诩,不去花间柳下经历一番,岂不辜负了才子之名?
在没有网购之前,如果不做限制,不考虑成本,大部分做生意的,肯定都希望把自己的买卖开在比较繁华的所在,因客流量大。而青楼妓馆自然也需要客流,尤其是一些档次较高的青楼,要求客人非富即贵,而不少举子恰好符合其要求。那么选择一个离目标客户经常往来的地方近一点的地方,自然是最佳选择。

加之古人读书,多为做官,官家多是读书人。举子若进士及第,有机会做官,日后难道不会仍来照顾生意?和官家一起,又少不了富人、贵人,这一串联下去,青楼的客户可谓牵藤连蔓,源源不断了。唐代长安城中的平康坊,是长安城中高档青楼聚集之所,大唐的三省六部等中央机构和平康坊也距离很近。而自唐玄宗时开始,开科取士的贡院就设在六部中的礼部。官员、学子集中的地方,仍旧与青楼比邻。
才子有情,红颜有意;书生有钱,老鸨爱财,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国子监边上开几家青楼,可谓得其所哉。只是孔庙里的孔圣人地下有知,不知要说些什么。是不是也只能叹口气,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