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观鸟时的冲突

前天下午我在喇叭河观鸟时与一群人发生了激烈冲突，他们推我又骂脏话，我打110想把他们全都遣返...

我沿着喇叭河公园里的环山公路观鸟。鸟况不是特别好，我一个人走走停停。同行的朋友刚买了新相机，想再拍一拍金胸歌鸲，我们便约定好山顶见。

在路上走着走着，我忽然听到了领鸺鹠的声音，“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我多欣喜呐，心想着已经好几年没听过了，便把它加进了观鸟记录中。我知道领鸺鹠又小又隐蔽，会藏在大树的枝桠上。尽管激动，但我没有立刻去找它。对于我自己来说，只要能够确定这只鸟就在那里，是真实存在的，无论听见或看见，就足够加进记录中了。

一路上听着那领鸺鹠叫个不停，我还挺期待等会或许能把它找出来呢。十多分钟后我转过一个弯，看见一群欧美观鸟人齐刷刷地看向树林。我心想这好啊他们一定已经找到那只领鸺鹠了，省事儿了嘿！但当我逐渐走近时，才发现不对，这领鸺鹠的声音分明就是从那群人的正中间发出的。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其中一个鸟导模样身背单筒和热成像仪，腰间挂了个大音箱的人在播放录音。他在尝试用猫头鹰（捕食者）的声音激起小林鸟们的暴动（mobbing）行为，小林鸟们因此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声音源附近蹿跳，主动驱赶这个潜在的威胁。而此时播放录音的人就可以更近距离地观察那些在蹿跳时暴露出位置的小鸟们。

他们的确达到目的了，我用肉眼就看见那群鸟人面前的林子里聚集着许多紧张的小鸟们，一边在林子边缘的树枝上跳来跳去观察着潜在的捕食者，一边发出嘈杂的警报声向同伴传递信息。而那个播放领鸺鹠声音的鸟导正忙着“点菜”——用激光笔指出一只又一只小鸟并报出它们的名字供他的团员们观察。

一瞬间我就被气昏了头脑，因为那群人持续地伤害鸟类，因为他们在观鸟这项平等的游戏中作弊，因为他们不尊重在同一空间内观鸟的其他人。

我向那伙人走去，走近时我说：“Hey, could you please just stop playing the owl?”

他们愣住了，看向我。我有些不耐烦地接着说：“Come on. I thought it’s an actual owl... But it turns out is you guys.”

那个鸟导走向我，一脸戏谑和讥讽地眯着眼问：“...Why?”

“It’s so disturbing. Disturbing the birds and disrespecting people like me birding in the same space. I am so confused and annoyed.” 我有些气急败坏了，也惊讶于他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关掉喇叭。领鸺鹠的声音依然播放着，只是更刺耳，因为那喇叭正对着我。

那个鸟导有些语无伦次，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现行后的惊慌，他重复了一遍我话中的几个词语：“disrespecting you...?”

这时从他们队伍的后方走上来了个上了点年纪的大爷，他走进了令我不适的社交距离并开始用手推我上胸口，又轻蔑地说：“Why don’t you just f..k off? Why don’t you just f..k off?” 他每说出一个f词就用力推我一下。

没有防备的肢体接触使我感到了威胁，我迅速后退并说：“Don’t touch me. Don’t touch me!”

其他几个团员也围了过来，那个鸟导不仅没在第一时间制止团员对我的暴力行为，甚至也想把我把我往后推，真是无耻，他不配从事这个行业。这伙人观鸟水平存疑之外，观鸟的道德感更令人恶心。

我感到很不安，随即报了警，并且告知了他们我正在打报警电话，不要再碰我。

他们见状秒怂...

山上信号很差，五六秒之后电话依然没接通。这时那伙人也反应过来了，开始道歉。

我本想着这群老外竟然如此不懂规矩还欺负我，我高低得把你先送进去再遣返回国，让你们这辈子都别再想见到金胸歌鸲或绿尾虹雉。但这终究还是气话。我看他们态度缓和后也没想着拱火。这鸟导要是经过这么一出就别想着做这行了，我也不想断了人家财路。当然，我还得接着观鸟，不想在这伙流氓身上浪费时间。

他们开始想找我握手道歉。他们也确实该道歉。从任何层面上来说他们都是错的。

鸟导先道的歉，我说我要听那个推我的人道歉。他们一群人也就去劝那大爷和我说个对不起罢。大爷同我说了对不起。但我不买账，我说这样不行；我问他为什么对不起，你哪里错了？他说他不应该推我。我说没错，你再重新道歉，把句子说完整了。

他又重新道了一遍歉。我虽然气愤依旧，但也知道这事儿该打住了。

但那鸟导可能还没咽下这口气... 他和我说：“现在都道过歉了，我想找你谈谈”。我没什么好怕的，也的确想和他谈谈，便答应了。我本以为即将和他展开一场（中英两国观鸟代表）针对观鸟时使用声音的伦理问题的讨论，但没想到他开口就问我是谁，我是哪儿来的？我也被问懵了，我说：“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就是本地的一个观鸟人”。他紧接着又问我认不认识那谁谁谁？我说不认识，他直接说：“哦那你不是本地的。我就是成都的”。啊？我回复他，“这不重要，你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我是本地的观鸟人，同时我也是XX大学的鸟类学家。”

他又道了一次歉并和我保证他们不会再放声音了，随后他问我准备往哪走。我说：“我往山上走”。他说：“那我们往下走。我们都只是在享受观鸟罢了”。听到这话，愤怒的我最后一次没绷住。我瞪着他说：“我享受的是纯粹的鸟类观察，我并不享受你们观鸟的方式！你们持续声诱了十多分钟，这真的很打扰鸟类，也不尊重在同一空间内观鸟的其他人！”

我感觉自己不应该最后又凶他们一次，但的确出了口恶气。随后我们就各走各的了。晚些时候我和朋友会面后又遇到了这伙人，他们安安静静站得板板正正地观鸟呢。

我和同行的朋友提起这事儿，他夸我勇敢，并表示的确不能惯着那伙观鸟流氓。不过其实我会觉得自己最开始有些冲动了，语气里带着一股被欺骗且没被尊重的怒气。我没想到那群老外的第一反应不是立刻停止播放，而是上来就问我“凭什么、你算老几”，还对我动手，言语粗鲁。 我的确被吓到了，但在行动之前我有评估过风险，我很确定他们不敢真的伤害我。说实话如果那是一群中国拍鸟大爷而不是外国人，我万万不敢直接上去要求他们关掉声音。我可能会先和他们以一种“爱鸟人士惺惺相惜”的口吻聊聊看到了那些鸟呀，再装作恍然大悟哦原来我听到的并非一只真实的领鸺鹠。我估摸着正常人到这儿就不会再继续播放了吧… 我会尽可能避免冲突，因为我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有些人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说教并非我本意，谁都有权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我想维护观鸟这个游戏的公平性，再说我真的有被干扰到。不过无论如何，下次我都会更冷静地寻找更好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当我和一个鸟导朋友分享这件趣事时，ta只说“放声音是主流”。从ta的职业立场上，ta并没说错：观鸟两年以上的人，绝大部分都使用过声音；有些鸟生活在隐蔽灌丛内，如果不用声音去诱，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一面。

但ta回避了两个问题。

1. 放声音诱鸟的边界在哪？

2. 放声音诱鸟时需要尊重在同一空间内观鸟的其他人吗？

对于问题1，我没有答案，我自己也正在探索，可能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心中的边界。很惭愧地承认，我也会用声音，尽管很偶尔，很克制。我不会用领鸺鹠那样刺激性的声音将所有鸟类全部哄起来，我更不会持续播放它。我没有任何拍摄需求，因此我使用声音的目的只是确定一种特定的鸟类是否在那里。我会在合适的生境播放目标鸟种的声音2-3声，若没有回应，我就停止播放接着往前走。若有回应，要么我会努力用望远镜把它找出来，要么把它直接加进观鸟记录中，但无论怎样我已经确定了鸟的存在，不会持续打扰它。

对于问题2，答案是肯定的。我一定会尊重处于同一时空内的其他观鸟人。播放鸟类声音会误导其他观鸟人，影响记录的准确性；若是长时间播放，还会严重打扰到公共观鸟空间的静谧性，让人听起来耳膜被刺痛且心烦意乱。而且… 在野外使用声音诱鸟在我看来是一种很羞耻的事情呐，这种行为不止会暴露出自己观鸟水平之差，更显得不尊重鸟类其本身。我绝不想在他人面前播放鸟叫声… 若是恰好被抓了个现行，我必然会手足无措，立刻道歉再道歉。

没什么想总结的，更不想说教，大伙儿当个趣事儿看看就挺好！最后还是祝福大家观鸟旅途中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