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弟弟

回想两周的短暂接触，我还是很难理解自己的巨大不适感从何而来，对于弟弟的厌恶仿佛对于移植器官的天然排异，别人放弃生命的一部分拯救你，你的身体却不识好歹。

但是思来想去如何定义他，除了“疯批弟弟”，我想不到一个更恰切的词。

一切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呢？

也许是他恋情的不快，也许是端午的无聊，但归根结底罪魁祸首还是我的寂寞空虚爱犯贱。

半年前的两面之缘并未给我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大学生，喜欢喝啤酒，没什么个性，有点话唠，有点无聊，甚至连养鱼都会觉得麻烦的程度，只不过两次见面都发生得方便自然，在陌生的吧台之后他是一个可以聊天解闷的人，在剧本杀局他是一个略显熟悉的面孔。

正因没有吸引，所以在对方发出演出和喝酒邀约时，也只当作朋友赴约消磨时光，可以没有心理负担，不做准备地轻松前往。

端午晚上的酒一开始喝得还是挺开心的。和我记忆中一样，弟弟为数不多的特点之一就是话多人E，虽然彼此并不了解，但是仿佛有很多话题可以聊，他讲自己的实习，我分享最近办的演出，我们一起讨论化骨龙的主唱，打开网易云听歌。

和弟弟聊天就像淡水游泳，虽不必担心潜伏在深海暗处的鲨鱼冷不防露出三角背鳍，向你宣誓他的危险属性，但由于过于安全寡淡，和在岸边张开手扑通扒拉也没什么两样。

也许是性格的软弱，也许是自卑和自我保护，也许是虚无主义血液的挥发，我总能扮演一个很好的倾听者，社交场合很少或几乎不谈论自己的生活，对于他人的表达也能全盘纳入， 作为人类样本放到脑仓库里，对于不理解也不认同的内容观点（除极端情形和特定主题如厌女），几乎不做反驳，仅仅冷眼旁观，最多背后和好友吐槽一二。

我们站在鼓楼工厂门口端着啤酒杯子，观赏11点鼓楼东大街的热闹嘈杂，游客在拍照，酒客在笑在约会，北京真正的“主人们”在遛狗，还有我和他这种无足轻重、贫困愚蠢的年轻人在消磨二十岁奢侈的夜晚时光，好像在完成一场松弛感表演的敬业演员。

在去北平机器路上，我问，所以你之前为什么说，最近有点不开心。便是这个问题，好像一句暗语，偷偷将夜晚的主题调换，让我得以窥探到本以为无端事件背后的几缕线索，也让清水朋友局随着夜深变得越发酸臭露骨，第二天回想起来仍旧令人作呕。

弟弟讲，自己5月20日左右认识一个女大，两三日便确立关系，但是被粗暴恶劣地对待，现在感觉关系无法继续。女大是贝斯手，听到这我心里一紧，以为我和弟弟都是天涯沦落人，被贝斯手伤透了心，于是对弟弟产生一丝同情。

弟弟讲到动情，说自己在恋爱中总是做个老好人，不断付出，但是总是被粗暴地辜负。女大贝斯不愿意和他约会，不愿见他的朋友，也不愿意把他介绍给自己朋友认识，他的见面邀约女大总是临时鸽掉且毫无歉意，还反过来怪他不会审时度势，不体谅自己的繁忙。女大在弟弟邀请她一起看演出时，拒绝了弟弟，但是自己却请一堆朋友看了同一场演出，而弟弟则没看成那场他想着的演出。

弟弟说自已因此很痛苦，在被pua的同时，还在反思自己到底是哪句话惹对方不开心，哪里做得不好。一方面我对这些校园恋爱的迅速发生、关系的火速确定感到怪异（当天晚上很快便亲身体验了一把）, 一方面我忍住直接甩出句“她只是没那么喜欢你”的冲动，只是委婉地提醒他，是不是被 pua了。

此时的我还是对弟弟充满了同情，感觉真心被辜负，希望他能找一个好人，未曾想后面发生的种种，虽没有完全反转这一印象，但却迅速将我变成了那个“负心汉”。

转钟之后我们去了河边酒摊，河边酒摊是我当晚唯一想去的地方。至于为什么想去河边酒摊，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因为酒摊有一个熟又不熟的人，我想去又不想一个人去，仿佛带个人形挂件 般，我邀请弟弟一同前往。

弟弟一直在付钱买酒，对于免费的酒精甜水我没理由拒绝，两杯鸡尾酒后，我醉得很迅速。本想重温上次来酒摊和陌生人玩牌、吐槽、熟络、拍好玩儿照片的美好氛围，但是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带了个异性人形挂件的原因，我和弟弟成了在一旁独自聊天的一对。我感到无聊，一方面假装聊得起劲， 仿佛在演给旁人看， 一方面想把这个人形挂件取下丢到河里。

想找理由离开了，我说要去厕所，弟弟说一起，我们走去公厕，出来以后，在发霉的黄色路灯下我感到酒精上头，眼前开始反黑，身体摇晃、食道涌动，我蹲了下来，说我要打车回家了，弟弟迅速打了一辆车，说先送我回。我好奇自己外表看起来到底有没有真的感受到得那么醉，但是心 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弟弟也蹲了下来， 我前后晃动，他伸出双手拉住了我的双手，现在我们仿佛两个便秘患者，在蹲坑的时候还要相互鼓励。

你永远无法确切知道，所处同一时空的两人，对于同一事件同一环境的体验感受能有多么不同。当晚唯一确定的是，弟弟肯定没有我醉。他玩笑似的捏我的脸，说“你好像树懒，说话软软的、慢吞吞的，你的脸软软的”。我内心反感，但并没有阻止。

上了车，虽然我保持了醉酒的体面，但是两人间关系变质的酸臭味无法制止地蔓延开来，我忙着应对酒精反应，弟弟却开始牵我的手，反复捏我的脸，指头摩擦指头，皮肤触碰皮肤。

终于到家门口，我逃下车，让弟弟快修改终点回学校，没想到弟弟一直说没事，坚持要送我到家门口，也下了车。我内心不爽，只想快点回到家，躺上我柔较的床、闭上眼睛、在沉沉梦中忘掉这一切。

三步化 两步地到了小区门口，我不停说，“你快回去吧，我走了”，弟弟却一直扯着我的手，开始发疯：

“我可以拉你吗”“可以抱一下吗”“我可以亲你吗”“我真的很喜欢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我从来没碰到这么契合的人，我今天真的好开心，可以做我女朋友吗”“你相信我，我晚上刚刚和女朋友分手了，我不是坏人”

弟弟不停地念经让我头大，我几乎是掰开他的手逃进了居民楼，快速按了电梯，生怕他跟进来。

进门还没松口气，手机消息涌了进来，先是一个语音通话，然后3、4条50秒语音和8、9条文字消息发了过来。我反感，瞟了一眼然后打开B站， 晕乎乎地卸妆、睡觉。

第二天醒来，一方面酒精代谢让我感觉身体被抽空，另一方面前一晚发生的破事让我持续性地感到恶心，弟弟的大段语音无非又是在不停重复“我真的好久没有碰到和自己这么像那么合拍的人了”（我内心：我和你哪里像了，别来沾边。）“我真的觉得你很好，很喜欢你，想要你做我女朋友，我和前女友昨晚已经分手了”，然后又说什么，明天可以一起吃饭吗，可以一起看电影吗，可以来找我玩吗。

想了一会儿，我回复，觉得不是很舒服，不太想出门。弟弟迅速回复，4、5条消息跳了出来，说什么要我好好休息，又说什么想带我吃这吃那，又说什么觉得好点了可以联系他，想一起去看电影，还说什么能不能来我家照顾我。恶心之外这大段的消息令我十分头疼，甚至涌上一阵不安，还好他不知道我住几楼几层几门。

那之后的几天，弟弟没日没夜地消息轰炸我，我从没有碰到感情这么热烈的人，本以为有个聊天随时回复的人能满足我的情感需求，没想到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每次看到他的消息提醒，就会反射性地产生厌倦反感，对于他的反复邀约也觉得头大和厌恶。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所谓的“拿捏”一个人或者一段关系，我知道的是，这种相处带给我的丝毫不是拥有掌控权的快感，而是潮水般的无奈和厌倦，但出于我性格的软弱卑贱，又不想鱼死网破，完全远离这样一个随叫随到的“舔狗”。

后来我们又吃了一次饭，看了一次演出，都是弟弟付的钱。弟弟还会带给我一堆好吃的甜点，提前买好饮料，提前拿号排队，我说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他都安排，给我拿包买水，给我扇风，给我打车，非要送我回家，问我喜欢的颜色，给我买乐队T恤，每天说要带我吃这吃那，玩这玩那，要来我家给我做饭，我说我家没有厨具调料（其实我有...），他说没事他可以买，甚至说要一起旅游，一起用情头。

但是这些种种，却从来没有激发我一丝爱意或者一点点发自内心的感动，带给我的只有一种满足内心深处自卑和虚荣心的变态的快感，而享受这种快感也让我厌恶自我。

不知不觉我变成了一个很坏很伪善的人，演出间隙弟弟拉我在场地外台阶上坐着，他离我很近，我觉得烦，他说有话想说，我觉得烦，他不停地问我，可不可以牵我，可以不可以吻我，我觉得烦。

“所以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天律玩儿吗？”

“可是我去过天律了诶，我觉得好无聊”

“所以你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吗，我们可以去吃那家好吃的自助”

“再说吧”

“所以我们是男女朋友吗？”

“不是吧”

“那我们是在约会吗？”

“啊？不是吧”

“那你觉得是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定义呢，我觉得就是大家一起玩儿啊”

“不是约会那为什么会牵手接吻呢？”

“......”

“可我们做的事都是情侣才会做的啊，这也不算约会吗？”

“......”

“所以你喜欢我吗？”

“不知道。”

“那你对我有好感吗？”

“不知道。”

弟弟这一连串问题大概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不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能如此迫切，如此不会审时度势，如此直白地索求答案。而以我的性格，从来不会问对任何暧昧对象问出以上任何一个问题，即使对于答案的渴望几乎要像癌症一样吞噬我的身体细胞。我是如此被动消极的一个人，且如此受不了情感的勉强和压迫。

当晚后面的时间，弟弟似乎也冷了下来，闷闷不乐的样子，演出结束后我恨不得飞到地铁站坐车回家，弟弟又提出要先送我回我家，我好说歹说劝他放弃这一念头，在8号线分别的那一刻，我仿佛获得解放般长舒一口气。

这场闹剧就在这里结束吧。

多半时候想到他的脸，他平平无奇令我毫无欲望的脸，我都条件反射般地觉得反感。实际上弟弟并不丑，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或许是他毫无保留整个人扑上来几乎要侵蚀我的态度，或许是他的过分表达和不求回报的好。如果失去了追求的快感和不确定性的折磨，似乎任何关系都会迅速变得索然无味。

享受狩猎是人的天性，沉溺折磨是我的诅咒。